阮棠私下去見了喬南。

    她從小就認識江遲一家,對他父母的印象都不錯,隻不過,自從江遲和家裏鬧翻之後,她就很少見到喬阿姨和江叔叔了。

    阮棠看得出來,這對夫妻是很關心江遲的,可是他們之間的觀念和溝通出了問題,雙方都不願低頭,這就造成了現在的局麵。

    雖然她不想去幹涉別人家的私事,但是事關江遲,她做不到冷眼旁觀。

    阮棠先是約了喬南,就在學校門口的甜品店。

    喬南現在帶高三,在實驗樓,每天早出晚歸,所以就算幾人在同一所學校,也很少有機會見到麵。

    喬南沒有想到阮棠會約她出來,收到短信的時候還奇怪了一下。

    “怎麽了?是不是學習上碰到困難了?”

    阮棠搖搖頭,“喬阿姨,我來找您,是為了談談阿遲的事。”

    喬南的臉色有點不自然,“阿遲怎麽了?”

    阮棠毫不怯場的直視著對麵的人,“阿遲已經是高中生了,他還有兩年就是成年人了。”

    “是嗎?時間過得可真快啊!”喬南不鹹不淡的接了一句。

    在她看來,阮棠比她兒子還要小兩歲,是她的晚輩,自然不可能平等交流。

    然而阮棠並不這麽覺得。

    她母親是自由浪漫的法國人,父親思想也很開明,從小教給她的就是平等和獨立,她和江遲在一起的時候是黏人的小奶包,可是,離開了江遲,她露出的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麵。

    “喬阿姨,我下麵說的話,希望你可以聽進去。如果不是到了必要的時候,我不該出現在你麵前。”她喝了一口果汁,說話的聲音不急不緩,“我和江遲一起長大,十一年的交情,我和你一樣,比誰都更希望他過得好。”

    “所以,我希望您可以暫時的把我放到和您一樣平等的立場上來交流,可以嗎?”

    當兩個人擁有一個共同的目的,自然而然就會拉近彼此的距離,隻要喬南的理智在線,就絕對不會拒絕她。

    果然,喬南的眼神微微一變,帶了些審視來看她,“你想說什麽?”

    “他很難過,”阮棠低頭攪動著杯子裏的透明液體,聲線柔軟低啞,“從十三歲到現在,或許還有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很難過。”

    “阿姨,我對以前發生過的事一無所知,所以我也沒有任

    何資格和立場去指責誰,我隻是很心疼阿遲,他是唯一無辜的人,可他也是受傷最深的人。”

    “我爸爸告訴我,在這個世界上,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就什麽也不用怕,他們愛我,保護我,永遠都是我的後盾。”

    “可是,阿遲哥哥的後盾,已經沒有了。”

    “從三年前,就已經沒有了。”

    喬南的手一抖,杯子裏的飲料灑到了桌子上。

    “阿姨,你不該逃避的,”阮棠歎了一口氣,“每個人都有苦衷,可是一家人之間有什麽不能說呢?阿遲不是小孩子,他隻是想要一個解釋,他會理解你的。”

    喬南沒有說話,隻是握緊了杯子。

    阮棠的聲音像是蒙了一層水霧,溫柔又沙啞,“三年前那一天,他離開我家,我一直沒有等到他的短信。後來我去找他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一個人坐在地上,不吃不喝不休不眠的坐了三天三夜,一動不動。”

    “屋子裏很黑,地上一片狼藉,你們都不在家,或許你覺得這沒有什麽大不了,是他不懂事,不知道諒解父母。”

    “可是,喬阿姨,如果你們所謂的懂事是指基於恐懼、不安、慌亂和無助之下的安靜和討好,那我寧願看到的是一個不懂事的阿遲。”

    “他永遠不懂事也沒關係,反正他有我。”

    “可是,他也隻有我了!”

    說到最後一句,阮棠的神情已經接近於控訴,她深吸一口氣,沒讓自己的情緒失控。

    “如果不是為了江遲,我今天不會站在這裏,你們或許會覺得現在的江遲不懂事,無理取鬧,不認真學習,還希望惹是生非,可他一開始並不是這樣的。”

    “他成績比我好,勇敢,講義氣,他現在所有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得到父母更多的關注和疼愛,這些被你們定義為不該存在的叛逆,都是因為你們的無所謂和不作為。”

    “喬阿姨,我曾經覺得您是一個好母親,希望如今的您依然是一位令人尊敬的母親。”

    說完,阮棠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買單離開,隻留下臉色蒼白的喬南一個人坐了很久。

    坐在吧台另一側豎著耳朵的江遲已經把吸管咬得稀爛。

    時逑喝著據說能美白的檸檬水,小聲開口,“老大,咱們這算是偷聽嗎?”

    江遲沉默了半晌,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讀書人的事情,怎麽能叫偷聽

    呢,這叫隔岸觀火。”

    他這句話說得理不直氣也壯,時逑沒說什麽,乖乖低頭喝水。

    江遲的心裏卻沒有表麵上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

    他看到了綿綿的另外一麵,那個永遠乖巧可人跟在他身後的小淚包,現在已經會站在他前麵,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替他遮風擋雨。

    她像是變了一個人,她為了他,變得勇敢、堅定,渾身的光彩幾乎讓他不敢直視。

    這是他的綿綿,這是他的小奶包。

    江遲的嘴角不自覺的上揚,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裏此刻全是得意和喜悅,美滋滋的翹著腳,衝著身邊的幾人得瑟,“羨慕吧?可愛吧?”

    再羨慕也是他的,他一個人的,哼!

    同一天,阮棠去了江河的公司,沒有人知道她和江總說了什麽,隻是當天晚上,迴到家的江遲看到的就是並肩坐在沙發上的父母,準備和他談一談。

    “阿遲……”喬南說了兩個字就說不下去了,瞬間紅了眼圈,“對不起,媽媽不知道。”

    江遲在他們麵前表現出的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形象,所以他們是真的沒有想到,他會覺得自己被拋棄、被背叛,他們也不知道,他會因此難過了好幾年。

    他們還以為,他隻是到了青春期,故意和家長唱反調,卻從來沒有想過,他隻是想要引起父母的注意。

    “江遲,我們這些年工作很忙,所以有時候會想當然的忽略你的感受,這一點,我和你母親都很抱歉,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不愛你,或是不在乎你的感受。”江河沉吟著開口,“我們都是第一次做父母,沒有什麽經驗,如果有做的不好的地方,還希望你可以原諒。”

    江遲放下書包,麵無表情的走了進來,坐到了江河對麵。

    “那,我現在,可以知道真相了嗎?”

    “當然,”喬南握住了他的肩膀,“對不起,媽媽那時候情緒不太穩定,不是故意想要隱瞞你。”

    她深吸一口氣,將當年的事緩緩道來。

    她當年嫁給江河的時候,就已經懷了身孕。

    江遲的親生父親欺騙了她,她年少無知,連避孕都不懂,直到懷了孕才知道那個男人已經有了妻子。她做不出破壞別人家庭的事,卻也不願意打掉自己的親生骨肉,所以背井離鄉,離開了那座讓人傷心的城市,就是那個時候,江河向她求了婚。

    喬南和江河是

    高中同學,知道了她的難處,自告奮勇表示自己願意照顧她。

    在九十年代初期,就算是相對開放的省城也不可能容下一個未婚先孕的姑娘,光是輿論就能讓她身敗名裂,孩子也會跟著她受盡屈辱,她隻能答應了江河,努力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

    當然,兩人隻是名義婚姻,如果他有了喜歡的人,她也會帶著孩子離開。

    “所以,你是被那個人騙了?”

    “是,那個時候,我沒談過戀愛,被一點小恩小惠蒙住了心,再後來,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喬南悵惘的歎了口氣,不忘教育兒子,“江遲,我知道你喜歡棠棠,她是個好孩子,爸爸媽媽都不反對,但是,在你有能力承擔起你們兩個人的未來之前,不要做任何可能會傷害到她的事,你明白嗎?”

    “我知道,我怎麽可能會去傷害她,”江遲嗤笑一聲,“那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

    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有什麽可隱瞞的?讓他耿耿於懷了這麽多年?

    誰年輕時還沒遇見過幾個人渣了!

    噢,他就沒有!

    “阿遲,你總要給長輩留點麵子啊,這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喬南歎氣,或許觀念真是不同了,就像阮棠,就像江遲,他們可以毫無障礙的站在家長麵前要求平等交流,他們這些長輩卻很難做到。

    時代已經變了,是他們落伍了。

    江河拍拍她的肩膀,“孩子們都長大了,我們也不能一成不變,墨守成規,不然可就真的是落後的中年人了!”

    喬南嗔了他一眼,“你才中年人呢!”

    江遲想起自己見到過的場景,眉心微蹙,“後來你們見過麵嗎?”

    “見過,兩次。”喬南想了想,認真迴答,“第一次我沒認出他是誰,以為是哪個學生家長,就問他孩子是誰,他氣得半死,我就走了。第二次他順路過來,想要知道我過得好不好,我告訴他,我過得很好,老公孩子都比他這個發福的中年男人帥,不希望再看到他出現,然後他就再也沒來過。”

    “這樣嗎?那這樣的父親我也不想要,”江遲低了頭,隻覺得心中輕鬆了不少,眼神變得戲謔,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那,你們之間……”

    喬南有些不自在的轉開了頭。

    江河替她解圍,“江遲,你也有喜歡的女孩子,所以你應該知道,愛一個人的眼神是假裝不出來的。”

    他和喬南之間的這張窗戶紙,是時候挑明了。

    喬南正在喝水,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我暗戀你母親很多年,從高二開始,一直到現在。所以後來知道她有難處,自然是義不容辭站出來幫忙。”江河笑了笑,“其實我一直覺得,我是趁人之危撿了個大便宜,要不然,她還不一定看得上我這個小鎮上出來的傻小子。”

    喬南臉都紅了,“你……你怎麽能和孩子說這些!”

    “南南,阿遲已經十六歲了,他可以理解的,而且,這些話,我在心裏憋了很多年了,我也想告訴你,”他停頓了一下,“我們做真正的夫妻吧,真正的一家人,相親相愛,彼此扶持,好不好?”

    電燈泡江遲覺得有點牙疼。

    他看到母親紅著眼圈點頭,然後小鳥依人的撲進了江河懷裏。

    於是,江遲的牙更疼了。

    江河轉頭看他,“江遲,我一直都把你當作是我的兒子,不論我們有沒有血緣關係,你都是我的兒子,這一點從來都沒有變過。”

    “每個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原諒爸爸媽媽的隱瞞,好不好?”

    江遲喉結滾動,眼眶微澀,兩隻手已經攥成了拳頭。

    他微微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我曾經有一個最好的父親,我崇拜他,敬仰他,覺得他無所不能,可那時候的我不好,給他添了很多麻煩。”

    “現在的江遲變好了,你還要這個兒子嗎?”

    江河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當然。”

    因為他們是一家人,本該坦誠以待,相親相愛,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誰年輕的時候沒有遇見過幾個人渣呢?

    遲哥:我呀我呀我呀!(拍胸脯)我從一開始就遇見了綿綿,羨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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