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門七尺,地上倒看一個青衣仆人,滿麵鮮血淋漓,眼珠外突,鼻梁內陷,嘴唇迸裂。


    李東陽目光一落,道:“這個人叫做李順,是我家的老仆。當時,大概聽到了拍門聲,上前去將門打開,誰知道門一打開,迎麵就挨了一擊,飛摔七尺,倒斃當場。”


    沈勝衣道:“殺他的顯然是一個殺人老手!”


    李東陽道:“毫無疑問。”


    他的目光轉落在左麵的一株梅樹下。


    另一個青衣仆人,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挨看樹幹,站在樹前,右手緊握看一支掃帚。


    那支掃帚隻得下麵兩尺的一截在他手中,上半截標槍一樣,洞穿了他的小腹,再插入樹幹,將他斜釘在樹幹之上。


    少女適時道:“倒在那邊梅樹下的叫李康,也是我家的老仆,他當時在打掃院子,看見李順被殺,自然就拿看掃帚衝上前去。”


    趙平安微喟道:“可惜他一動身,對方就已衝到他麵前,將那支掃帚一斷為二,反插入他的胸膛!”


    少女道:“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院內當時還有四個丫環,一個老婆子,三個健仆,正開始他們今天的工作,都無一幸免,盡死在來人手下!”


    沈勝衣已經看見其餘的八具屍體,沉聲道:“這已經十條人命。”


    少女道:“卻隻是開始。”


    沈勝衣心頭一凜,趙平安沉默不語。


    少女扶看李東陽腳步不停,同大廳那邊走去。


    越接近,血腥味就越濃鬱。


    進大廳,出中亭,轉迴廊,過花廳,入內堂。


    到處屍體。


    沈勝衣不禁有些懷疑自己是否和地獄刺客一樣,已經置身地獄之中。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這麽多屍體。


    趙平安的臉色更是難看。


    原本隻在書本上讀到這一幕時,他就已經極端憤慨,如今這慘烈無比的景象在係統強大的表現力之下活生生的展現在他麵前,對他神經的衝擊更是強烈無比。


    如果不是這具設定的身體已經千錘百煉,隻怕他已經當場吐了出來。


    內堂當門有一麵屏風,其上濺滿了鮮血。


    四人也就在這麵屏風之前停下腳步。


    李東陽眼旁肌肉一陣跳動,才緩緩道:“將屏風拉開!”


    少女左手才伸出一半,沈勝衣右手已然一帶將屏風拉過一旁。


    屏風之後又是五具屍體,其中三具而且還是小孩子,兩男一女,最大的一個隻怕也沒有十歲。


    一個青年倒在他們旁邊的一張幾子之上。


    那張幾子已碎裂,大半插入了他的腰背。


    他右手緊握看一支秋水般晶瑩的長劍,劍尖卻刺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劍並非軟劍,也沒有拗曲,隻是他的右臂已齊肘被折斷。


    他死不瞑目,一雙眼睜大,眼瞳中彷佛仍然在燃燒看憤怒的火焰。


    循看他的視線望去,一個少婦倒在那邊地上。


    那個少婦雖然麵容扭曲,仍然可以看出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她一樣死不瞑目,眼瞳中充滿了悲哀,充滿了憤怒。


    兩三件破碎的衣服覆在她的屍體之上,衣服下麵的身子顯然是赤*裸的。


    李東陽瞪著青年的屍身,道:“這個是我的兒子李漁,我就隻有這一個兒子。”


    目光跟看轉向那個少婦,道:“那個是我的媳婦,三個孩子是我的孫兒,最大的一個今年才隻得九歲。”


    沈勝衣沉聲道:“又是五條人命!”


    “六條!”李東陽老淚縱橫,道:“我那個媳婦,還懷有五個月的身孕!”


    趙平安變色道:“一屍兩命!”


    李東陽道:“先奸後殺!”


    沈勝衣脫口問道:“是什麽人下的手?”


    李東陽沒有迴答這個問題,自顧道:“這間莊院之內原本一共住了一百七十八個人,現在卻隻剩下我,阿纖與李義!”


    沈勝衣目注那個少女。


    李東陽道:“她就是阿纖,是我的義女。”


    沈勝衣突然問道:“出事的時候,你們在那裏?”


    阿纖道:“在鄰鎮。”


    她補充接道:“那邊昨日一場大火,燒掉了不少房子,義父知道這個消息,今天早上就與我們前去一看究竟,發覺很多人無家可歸,糧食方麵尤其成問題,所以立即趕迴來,打算先將莊院的存米送去,誰知道一進家門,就看見……”


    她眼淚紛落,話到這裏再也說不了下去。


    趙平安迴顧道:“你們之外,真的一個活人也沒有了?”


    阿纖嗚咽道:“我已經看清楚,數清楚,不多不少,一百七十五具屍體。”


    趙平安沉默了下去。沈勝衣也沒有再說話,但是趙平安能夠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殺氣。


    能夠令他這樣功力已經登峰造極的高手不自覺的外放出殺氣,可知他心中是如何的驚濤駭浪。


    李東陽接道:“沈大俠且隨我們再到其它地方去看看。”


    沈勝衣沉聲道:“看到這裏,我覺得已經夠了。”


    阿纖突然問道:“看到這些,沈大俠有何感覺?”


    沈勝衣道:“憤怒之極!”


    他的目光再落在那五具屍體之上,道:“我現在雖則仍然不知道這究竟是那麽迴事,但再怎麽樣也好,這實在做得太過份了。”


    李東陽一聲長歎,轉問道:“未知道沈大俠曾否聽過‘獨臂天魔’官三保這個人?”


    沈勝衣道:“這個人據說是殺手之中的殺手。”


    李東陽又問道:“沈大俠還知道些什麽?”


    沈勝衣道:“這個人的崛起據說是這幾年的事情,他手下有一群武功非常高強的殺手,什麽人也好,隻要出得起錢,都可以請他來殺人。”


    趙平安沉聲問道:“這件事莫非就是他的所為?”


    李東陽道:“正是。”


    沈勝衣皺眉道:“老前輩到底開罪了什麽人,以致招此滅門之禍?”


    李東陽道:“就是他官三保!”


    沈勝衣一愣。


    李東陽接道:“使他變成獨臂天魔的也不是別人,就是我。”


    沈勝衣道:“是你弄斷了他的一條手臂?”


    李東陽道:“左臂。”


    他沉吟接道:“說起來已是十五年前舊事,當時他的武功還沒有現在這樣高,一個人在皖北一帶獨來獨往,所作所為,盡皆傷天害理……”


    趙平安截口道:“前輩斷他一臂又是為什麽?”


    李東陽道:“光天化日之下強*奸一個農家少女。”


    他一聲歎息道:“當時他的武功雖然不如我,但仍然尋隙抵暇,一心要取我性命,直至我斷他一臂,才落荒逃去,好象一個這樣驃悍的人,我當時已經想到他日後絕對不會罷休的了,隻是一念之仁,沒有追前將他擊殺。”


    沈勝衣道:“那之後,他有沒有找你報複?”


    “沒有,”李東陽道:“那之後,江湖上,便完全沒有了這個人的消息,十多年下來,我差不多已經忘記了這個人,這件事。”


    一頓接道:“到他重現江湖,闖出獨臂天魔這個名堂,一個知道他底細的朋友提醒我小心,我才想起來。”


    趙平安道:“以我所知,官三保的名傳江湖,乃是在替人殺了好幾個高手之後。”


    李東陽道:“所以一想起,我便自開始小心防範,我兩年前退隱這裏,可以說亦是因為這個原因。”


    沈勝衣道:“兩年前官三保已經非常活躍,江湖中人聞名色變的了。”


    李東陽道;“不錯。”


    沈勝衣道:“但他卻沒有來找你。”


    李東陽道:“盡管如此,我仍然有一種感覺——遲早他必會找到來!”


    他歎息一聲接道;“現在他果然找到來了。”


    趙平安冷冷道:“一條左臂,居然換了一百七十五條人命,這個人也未免過於會精打細算。”


    李東陽道:“早在十五年前據說他便已決定了殺我滿門,之所以一直不采取行動,隻是因為一直都沒有人出錢買我的命,在開始的時候,他實在不想做這種虧本生意!”


    沈勝衣道:“現在,難道有人買你的命?”


    “仍沒有,”李東陽道:“不過他已沒有耐性再等下去,虧本生意也做了。”


    趙平安道:“他怎麽會揀前輩不在家的時候來動手?以他那種人,消息應該非常靈通才是。”


    李東陽道:“他就是知道我不在家才動手,鄰鎮那場大火,也就是他放的。”


    沈勝衣奇道:“哦?”


    李東陽沉痛的道:“既已滅我滿門,留我一條命豈非比殺我更好?”


    沈勝衣心頭一冷,趙平安仰首望天。


    李東陽接道:“我現在是怎樣的一種心情,相信你們也明白。”


    沈勝衣和趙平安無言頷首。


    李東陽嘶聲道:“痛不欲生,雖生猶死,他殺我,反而是便宜了我!”


    沈勝衣沉吟道:“聽前輩方才那番說話,似乎你們已經會過麵了。”


    李東陽道:“而且已經交過手。”


    沈勝衣道:“你們迴來之時,他仍然在這裏?”


    李東陽點頭道:“他的其他手下,卻都已離開。”


    趙平安道:“難道他突然改變初衷,打算在這裏等前輩迴來了斷?”


    李東陽道:“他隻是殺入內室之際,無意發現了我收藏珠寶的那間密室。”


    他緩步移到對門一麵屏風之前。


    阿纖連忙將那麵屏風拉開。


    屏風之後是一麵照壁,上畫一幅天女散花圖。


    天女七人,散花千朵。


    阿纖舉手往其中的一朵花一按,“咯噔”的一聲,照壁上出現了一道暗門。


    暗門之內珠光寶氣,輝煌奪目。


    一個錦衣獨臂中年人倒在珠寶堆中,四肢扭曲,五官變形,胸膛一排肋骨裂肉破衣突出外麵,血肉模糊。


    趙平安目光一落,道:“他就是獨臂天魔?”


    “正是!”李東陽恨聲道:“他一心想將這批珠寶據為己有,是以事了之後,立即將其它人支開,卻意料不到我們就在他收拾珠寶之際迴來。”


    沈勝衣道:“結果他死在你手下。”


    李東陽道:“論武功今日的他已經在我之上,可是我仍然能殺死他。”


    趙平安道:“這大概因為他不肯跟你拚命?”


    李東陽大笑道:“說的不錯!我既不封,也不擋,拚命硬挨他三拳七腳,還給他三腳五拳,貼身再一陣亂揍,終於將他揍倒了。”


    他說得雖然輕鬆,但從兩人身上的傷勢來看,誰都不難想象得到兩人那一陣廝殺何等激烈。


    笑語聲中,血絲從他的嘴角不停的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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