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很深,四月的春風中竟仿佛帶著晚秋的寒意,吹起了靈堂裏的白幔。


    棺木是紫楠木的,很堅固、很貴重。可是人既已死,無論躺在什麽棺材裏,豈非都已全無分別?


    燭光在風中搖晃,靈堂裏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陰森淒涼之意。


    獨孤一鶴靜靜的站在閻鐵珊的靈位前,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動過。


    他的腰幹依舊挺直,鋼針般的須發也還是漆黑的,隻不過臉上的皺紋已很多、很深了,你隻有在看見他的臉時,才會覺得他已是個老人。


    趙平安掠進靈堂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場景。


    獨孤一鶴並沒有迴頭,但是他的手已握住了劍柄。


    趙平安目注獨孤一鶴腳下碎裂的方磚,微笑道:“看來我來的雖然不算早,但也不算遲。”


    獨孤一鶴慢慢的轉過身來,道:“你不是陸小鳳,你是誰?”


    他的聲音裏居然帶著種莫名的疲倦之意。


    趙平安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西門吹雪就在我身後不遠,估計很快就會來到這裏。”


    獨孤一鶴握劍的手背突然凸起青筋。


    他厲聲道:“他來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他,為我徒兒蘇少英報那一劍之仇。”


    趙平安微笑道:“道長如果是巔峰之時,自然不懼西門莊主。不過道長現在的內力最多隻剩下五成,若要勉強與西門一戰,勝算又有幾何?”


    獨孤一鶴的瞳孔已收縮。


    趙平安道:“而且閻大老板的死,疑問頗多。道長心中想必也是疑雲重重。正好趙某和陸小鳳都卷入了這場風波,知道了一些事情,道長約陸小鳳明日一敘,應當也是想從他口中得到一些問題的答案。”


    獨孤一鶴道:“不錯。”


    趙平安微笑道:“明日未免有些太遲,趙某和陸小鳳都是個急性子。是以趙某希望道長能夠現在移駕,與在下一同去見陸小鳳,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這樣豈不更好?”


    獨孤一鶴冷冷的道:“你要我和你去見陸小鳳?”


    趙平安笑道:“道長是武林前輩,本來應該是我們前來拜會道長的。不過陸小鳳的輕功太差,不及趕來,所以在下隻能先來相請,道長見到陸小鳳,可以先問他的不敬尊長之罪。”


    獨孤一鶴沉默了半晌,道:“要我跟你走,並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得證明你有要我和你走的資格。”


    趙平安淡然道:“這並不難證明。”


    毫無任何征兆,雪亮的刀光突然出現,整個靈堂在那一刻宛如被閃電籠罩,亮如白晝。但是也僅僅是過了一瞬間,刀光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獨孤一鶴臉色鐵青,他的劍已經出鞘一半。在那一瞬間,以他的眼力,居然看不出那一刀斬向何處,竟被那森寒的刀氣逼的有拔劍的衝動。這對於一向眼高於頂的他來說,無疑是敲下了當頭一棒。


    緩緩的伸出手,獨孤一鶴拈起靈桌上還在燃燒的一根白燭,輕輕一抖,白燭嘩啦一下散開在桌上,分作九段,每一段長短竟分毫不差,斷口處明滑如鏡。


    獨孤一鶴的語聲也變得充滿苦澀:“好快的刀,好準的刀。你是‘天刀邪皇’趙平安?”


    趙平安微笑道:“正是區區在下。”


    獨孤一鶴突然大笑道:“能得‘天刀’前來相請,峨眉一派上下深有榮焉。貧道便跟你走一遭便是。”


    這是家本來已該關門了的小酒店,在一片林葉濃密的桑樹林外。


    陸小鳳和花滿樓就坐在酒店裏,桌上居然還有幾味清爽的小菜。


    陸小鳳恨恨的灌下一杯酒,道:“你認為趙平安能不能把獨孤一鶴帶來?”


    花滿樓道:“也許能,也許不能。”


    陸小鳳怒道:“你這等於是一句廢話。”


    花滿樓微笑道:“我知道你追不上別人心裏一肚子火,可是也沒必要發泄在我的頭上。”


    陸小鳳宛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跌在椅子上,道:“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人有那樣的輕功,已經不能算是在跑,而是在飛。”


    花滿樓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向對自己的輕功很有自信。江湖上一直把你和西門吹雪,司空摘星並列為輕功三傑。”


    陸小鳳道:“以後我見到司空摘星,一定攛掇他去和趙平安那家夥較量輕功。”


    趙平安悠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背後編排別人並不是好習慣,陸兄。”


    說著,趙平安和獨孤一鶴已經從門外走了進來。


    陸小鳳拱手為禮,道:“陸小鳳見過道長。”


    獨孤一鶴還了一禮,默默的在桌邊坐定。


    趙平安笑道:“大家想必現在心中都有很多疑惑,現在我們可以開誠布公的來談一談了。”


    陸小鳳道:“長者為先,道長有什麽問題,可以先問,在下一定知無不言。”


    獨孤一鶴又沉默了很久,才問道:“你是不是見到了當年金鵬王朝的小王子?”


    陸小鳳道:“不錯,他還托我向你們索還金鵬王朝昔年的舊賬。”


    獨孤一鶴的臉又變得鐵青,冷冷的道:“他居然還有臉向我們討賬!”


    陸小鳳歎了口氣,從獨孤一鶴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霍休所說的失約人其實是大金鵬王自己這件事應當沒錯。


    趙平安道:“我們自然不會聽信大金鵬王的一麵之詞,所以才想聽聽道長對這件事有何說法。”


    獨孤一鶴的雙拳已經握緊,他冷冰冰的道:“先王英明仁厚,結果沒想到卻有這麽一個不成器的兒子。”


    或許原本是金鵬王朝大將軍的緣故,他對大金鵬王不思進取的憤怒,要遠遠的在霍休之上。


    陸小鳳道:“這麽說,失約的真的不是你們,而是當年的小王子?”


    獨孤一鶴一怔,道:“不錯,你是怎麽得知這件事情的?”


    陸小鳳道:“是霍休和我們說的。而且他還說這麽多年來一直有人試圖冒充大金鵬王從你們手中騙取昔年金鵬王朝的財富。”


    獨孤一鶴的眼中閃過奇異的光芒,道:“哦?”


    陸小鳳道:“所以我們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證明去找我的那個大金鵬王究竟是真還是假。不知道道長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幫助我們判斷大金鵬王的身份?”


    獨孤一鶴沉吟了片刻,終於說出了金鵬王族的秘密。


    這秘密赫然也是“金鵬王朝的每一代帝王,都是腳上生著六根足趾的人”!


    陸小鳳呆了半晌,才苦笑道:“看來霍老頭和我們說的都是真話,是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獨孤一鶴忽然道:“那你們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從峨眉山千裏迢迢的趕到珠光寶氣閣來。”


    陸小鳳也一怔,道:“願聞其詳。”


    獨孤一鶴道:“七天前我接到了一封信,信上說有一個針對我們三人的大陰謀正在策劃中,要我趕緊到這裏來,一起碰麵商量對策。”


    趙平安道:“這封信是誰寫的?”


    獨孤一鶴道:“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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