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的飯菜並不比旅店裏的種類豐富多少,兩樣醬菜,看不出原料,在碟子裏成了一坨,味道也差強人意,但兩人一人一碗粟米粥,一張麥子麵做的蒸餅,這就很令人滿意了。


    文英從桌下提出一個甕,一揭開,竟是一甕熱氣騰騰的東坡肉,顫巍巍的晶瑩肉塊在濃稠的湯汁裏咕嘟著,香氣和熱氣不停往外冒,讓人根本把持不住。


    一見到東坡肉,陳媛不禁睜大了眼,她湊到甕邊,深深吸了口氣,陶醉地讚歎道:“就是這個味兒,太懷念了!”


    文英把甕罐放到她那邊的桌子上,笑道:“今天多虧了你了,要不是你,我的命難保,這是特地做來犒勞你的,吃吧。”


    聽她提到了半個多時辰前才發生的刺殺,連東坡肉都瞬間失去了吸引力,陳媛坐下撕開蒸餅,咬了一口,問:“那人是誰派來的,問出來了沒有?”


    她看那人不像什麽鐵骨錚錚的硬漢,倒像個地痞流氓,多半熬不過拷打。


    文英神色不變,夾了一筷子醬菜拌進粟米粥裏,冷哼:“沒問,先抻著他,問出來了,我怕就沒心情吃飯了。”


    陳媛頓時了然,不再多問,隻提起筷子埋頭吃飯。


    蒸餅做得很地道,麥子麵很香,東坡肉也燉得肥而不膩,吃了這麽長時間的缺油少鹽的烤肉,再吃到經過精心調味的美食,她都快感動哭了。


    文英說到做到,用過飯後,果然就提審了今天的那名倒黴刺客。


    她坐在溫暖的室內,身前攏著火盆,一道簾子隔絕了內外,刺客就被五花大綁地壓在門外的地上跪著,整個身體都籠罩在冰冷和黑暗中。


    三十棍不是好受的,刺客的衣衫上都透出血跡,被塞住的嘴嗚嗚著,頭極力地抬起,似乎要像門內的人說些什麽。


    陳媛坐在姐姐身邊,一邊往嘴裏塞著對這個時節而言極為珍貴的柑橘,一邊冷眼旁觀這場刑訊,沒有半點兒動容。


    這名刺客果然如她所料,並不是什麽鐵骨錚錚的人物,隻被打了幾下,就把實情竹筒倒豆子似的吐露出來。


    文英的眼神裏透出一點兒怔忪。


    別人看不出來,陳媛是最了解她的,立刻傾身過去,低聲問:“姐?”


    文英搖了搖頭,示意把這人帶下去看管好,等人都走幹淨了,才答道:“我沒想到竟然是他家。”


    陳媛還等著她說點什麽,但是文英欲言又止了一會兒,卻什麽也沒說。


    不是文英防著她,而是她也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平江郡的望族,以虞、李、盧這三姓為首,其中盧氏的實力最弱,凡事也不太愛出頭,隻跟在其他兩家之後行事。


    文英權掌平江郡後,與城池中那些害怕難民的富貴人物隱隱形成了一種微妙的關係,對方希望文英能穩定地方,維持局勢,又在內心深處看不起她,覺得她不過是牝雞司晨,長不了。


    就在這樣複雜的心態指引下,即使文英開出極為優厚的條件招徠能幫助她管理瑣碎事物的人才,卻也沒招來一個士族子弟,哪怕是落魄的士族子弟。


    然而,年輕人不理解家長們的顧慮,在他們眼裏,文英無疑是個偶像人物,就有一雙士族子女跑來跟隨文英左右,其中的少年就是姓盧。


    她本以為這是盧家的意思,可現在看來,倒是她想錯了。


    費了一番功夫向陳媛解釋完後,陳媛隻思考了不到五秒鍾,就指出了問題的關鍵:“那你想好怎麽樣了麽?”


    文英讚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當然不能白吃這個虧了。”


    ……


    上洛行宮,禦駕暫蹕之處。


    本朝立國不久,兩任皇帝都還算懂得與民休息的道理,並未大興土木,這處行宮還是前朝靈帝時期建造的。


    因為上洛行宮所處的地方氣候溫熱宜人,比京裏的皇城更適宜居住,所以先帝晚年就常在這裏起居,最後也駕崩在了這座行宮裏。


    當今的皇帝隊這座行宮有些淡淡的心理陰影,登基後隻在改元的次年來過,此後再沒來過,這裏也就這麽順理成章的荒廢了,直到朝廷遷都,皇帝在途中病倒,這裏才又有了人氣。


    袁行朗低著頭走進室內,脫下沉重的沾泥的木屐,換上朝靴,就要走出去。


    “二郎!”一聲柔柔的女子唿喚從內室傳來,他扭頭看去,就見自己的妻子嫋嫋婷婷的扶門而出。


    大概才睡起不久,宋瑛的鬢發鬆散,斜倚著支紅寶石海棠花釵,上身是柔和清雅的月白色的寬袖小衫,下著撒地石榴紅綾裙,腰上係著碧青色宮絛,下懸一枚瑩潤的碧玉環,一雙漂亮的眼睛裏漾著溫柔的波光,正含羞看過來。


    男人不愧視覺動物的名號,見妻子這副模樣,袁行朗的神情也緩和了些,抬手撚了撚她的衣衫,溫聲說:“穿得太單薄了些,該加兩件衣裳才是。”


    宋瑛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她癡癡地凝視著丈夫的臉龐,兩行清淚順頰而下,喃喃地喚道:“二郎……”


    袁行朗的溫情一放即收,他撫撫妻子的肩頭,手下的肩膀有如削成,讓他心頭一蕩,麵上還正經地道:“沒事的話,我還要去見殿下。”


    宋瑛向來自豪於丈夫受太子的看重,她是個沒多少見識的小婦人,全部的人生都囿於頭頂的四方天空,對男人們的政治遊戲一竅不通。


    今天她卻沒立即催促丈夫去見太子,而是輕輕牽上他的衣角,低頭晃了晃,聲若蚊蚋地說:“二郎……我,我有孕了。”


    這輕輕的一聲響在袁行朗的耳邊,卻像是晴空裏劈了個響雷似的,一下子把他給炸起來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宋瑛,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你、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


    “怎麽啦?我有孕了啊。”宋瑛又輕輕的說,神態轉為難過,“你不高興嗎?”


    “高興……”袁行朗盯著妻子看了會兒,突然伸手把她抱了起來,狂喜地說,“怎麽會不高興,我從來都沒有這麽高興過!”


    宋瑛驚唿一聲,又悄悄地抿嘴笑了。


    袁行朗盯著她看,越看越愛,湊過去在她臉上啄了下,直把她抱到內室的床上去,又渴望地盯著她的肚子。


    “今天請脈的時候才知道的,有兩個月了呢。”宋瑛拉著他的手撫摸自己的肚子,輕輕說,“這是我們的孩子,二郎。”


    袁行朗完全被手下的觸感迷住了,甚至聽不清她說了什麽,這是他活了兩輩子擁有的第一個血脈,這種感覺奇妙得無以言喻,令人萬分著迷。


    小夫妻膩歪了好一會兒,宋瑛才想起正事,提醒他:“二郎,你之前不是要去見太子嗎?快去吧,別讓殿下等久了。”


    袁行朗懶洋洋地應道:“好,我這就去了。”慢吞吞地起身。


    宋瑛支起身子,好奇地問道:“殿下這次找你,又是做什麽事?”


    放在以前,袁行朗是不會迴答這種問題的,但是有了宋瑛肚子裏小生命的存在後,夫妻倆的距離好像一下子就拉近了,他頓了頓,答道:“陛下醒了,知道燕王沒了,把殿下打了一頓。”


    他匆匆趕到太子的臨時寢宮時,宮裏已經點上燈燭了,太子趴在榻上,痛得麵容扭曲,恨恨地握拳用力砸在榻沿上:“父皇就是偏心老五!”


    袁行朗和太子是長年病友,一點兒也不覺得這個說法有問題,讚同地點頭,安慰了太子幾句,又問:“殿下,陛下今天有沒有問起長樂公主?”


    他們當日的計劃是把燕王黨一網打盡,最後竟然有了漏網之魚,袁行朗每每想起來,就覺得後悔。


    太子怏怏道:“沒有,父皇什麽都沒問,就傳杖打了孤一頓。”


    袁行朗不知是放鬆還是失落地長出了口氣,暗想,陛下沒幾日壽數了,等殿下登了基,絕不能放過長樂那個賤婢!


    第154章 榮華富貴15


    燕子往北飛的時候, 北方大地一年之中最好的時節也跟著來到了。


    進入範陽郡的一路上,到處都是熱火朝天的景象, 阡陌縱橫的農田裏是低頭耕作的農民,黃土路邊還有身穿一樣衣服的人在栽植樹木。


    說那是樹木也不恰當, 不過是些一人高的小苗, 枝枝丫丫的,頂頭已經綻開了三兩片嫩綠的小葉,甚是可喜。


    從江左而來的使者一行坐在顛顛兒的牛車上,著實生出些大開眼界之感。


    這本該是常見的景象,眾人雖然出身不錯, 也見過百姓春耕的樣子, 但放在硝煙四起的時下,這副尋常的景象竟是隻有夢中才會出現的了。


    領隊的正使是個風儀雄健的年輕人,棄了寬袍大袖, 隻穿如今北地風行的窄袖短裾,一腳踏在車轅上, 舉著酒壺往嘴裏倒,隨著風中傳來的歌聲輕輕擊節。


    向導出自北地望族崔氏, 朝廷南渡, 崔氏的根基卻在北方,家大業大, 不便離開, 崔氏家主做主讓族人留了下來,建起塢堡抵禦流民軍。


    自從朝廷拋棄京城南下, 陳氏皇族可謂大失人心,這位出身崔氏的向導見正使這般情狀,心中鄙夷不已。


    都說中原衣冠已盡隨朝廷南渡,難道朝堂諸公就是這等醉生夢死的模樣嗎?


    難怪要喪家之犬一樣逃過河去!


    他四下觀望,看似隨意地握著手中的刀柄,心中的憂慮有增無減。


    陳氏既已逃往江左,北方早已不認陳氏的招牌了,崔氏財雄勢大,家主英明睿智,又值時局紛亂,本應大有可為,誰知又冒出一個趙文英來!


    起初,誰眼裏看得見那個商賈家的殘廢女兒?那會兒流民蜂起,光是率眾聚亂的流民帥裏,有名有姓的就不下數十個,世家據塢堡自守,朝廷的刺史太守等也閉城自保,隻等著他們自相殘殺完了,再出去撿便宜,可誰又能想到,草莽中竟能孕育出那樣的人物?


    趙文英這個名字在如今的北方稱得上婦孺皆知。


    她本是平江郡富戶之家的女兒,有位尚了公主的狀元兄長,但從她被獨自丟在平江來看,兄妹關係隻怕也平平。


    就是這麽一個不良於行的未婚弱女,竟然有膽量在亂局中收攏難民,還近乎奇跡地當上了他們的領袖。


    由於趙文英手段血腥,平江郡的消息並沒有流傳出多少,外人隻知道,平江大族盧氏派刺客謀刺趙氏女未遂,卻被趙氏抓住把柄,帶人攻入城中抓了滿門。


    而在攻滅盧家的過程中,城內的守備力量和郡守的私人武裝也被一掃而空,其他大族出動護衛援救,照樣被擊破,就是這樣,趙文英取得了平江郡的實際權力,成了平江郡的主人。


    那時她還不過是一方勢力的首領,平江還是百戰之地,在北方諸多勢力中算不得什麽,也沒人關注她。


    過了那個冬天,一團迷霧似的局勢漸漸明朗起來,河水上漲的時候,流民帥們相約在洛中會盟,還給她送了信。


    那場會盟幾乎囊括了現今北方所有有名有姓的勢力,崔家雖然看不起那些泥腿子出身的流民帥,涉及到自身利益,自然也是去了。


    向導作為旁支的優秀子弟,跟著家主的二公子前去參加盟會,還有幸遠遠的見了趙家女一麵。


    雖然沒看清那人的長相,但那股淡泊從容的風儀讓人格外印象深刻。


    會盟過後,北方變得消停了些,鄰近平江的範陽郡太守打起了平江的主意,意圖通過婚姻的方式奪取平江。


    範陽太守的算盤打得精明,先為自己的兒子求娶趙氏女,等消化了平江後,再把人一腳踢開。


    這是大族慣用的套路,簡稱空手套白狼,誰知趙氏女根本不上當,直言瞧不上太守公子,範陽太守見哄騙不成,竟然興兵攻打平江,打起強奪的主意。


    結果是範陽郡的軍隊在平江城下被人一鼓而破,連範陽太守的腦袋都被趙氏女割下來,掛在城頭示眾了兩個月。


    範陽太守身死,範陽就順理成章地落入了趙氏女手中。


    離朝廷南渡至今已有三年,如今北方最強大的勢力無過於趙氏,而微妙之處就在於,論單打獨鬥,誰也比不過趙氏,但趙氏並沒有掃滅各家的絕對實力。


    崔氏還肯給南方的朝廷一個麵子,無非是想看趙氏的好戲。


    眾所周知,趙氏身邊有一義妹,為其左膀右臂,正是已被陳氏皇族除名的先帝七女,長樂公主。


    一個是低微的商賈之女,一個是遭逢大變的皇室公主,誰也不知道這樣的兩個人是怎麽攪和在一起的。


    不知不覺,日頭高高掛在了天空的正中,車內的南朝正使已經喝得爛醉如泥,正攤開四肢躺在車上,嘴裏嘟嘟噥噥不知說些什麽。


    向導不由翻了個白眼,側身吩咐下仆道:“讓應郎歇著吧,不必挪動他。”


    ……


    搬進城內後,文英也沒多事,仍舊把原來的太守府當作辦公點。


    要說和以前比,這個地方權力中心有什麽變化,那就是少了些蕪雜無用的珍貴擺設,一切向著簡明利落的方向走。


    陳媛和文英各據一條幾案,埋首於公文之中,室內靜悄悄的,隻有牆角的滴漏聲緩慢地響著。


    不知過了多久,使女端著兩隻托盤走進來,放在幾案的一角,輕輕地提醒一聲:“是用飯的時辰了。”


    文英這才抬起頭來,長籲一口氣,輕聲道了謝,撿起筷子吃飯。她過去吃夠了胃病的苦頭,再也不敢吃飯無規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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