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大雨,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的大雨從天而降,恣意地衝刷著鳳梧這座千年古城。


    盡管此刻狂風早去,雷電已收,但是這大雨依舊毫無停歇的跡象,就如同“萬根銀針豎地麵”那般,形成了一張連接天地的雨簾,將整個鳳梧城罩在其中。


    雨簾愈來愈密,就猶如瀑布一般,自九天傾瀉而下,他的威壓,它的聲音,似乎是不將這天地間所有的萬物都衝洗一空就誓不罷休一般。振海將軍柳不疑在馬上微微揚起頭來,竟然被大雨打的都難以睜開雙目,而他全身的盔甲和胯下的戰馬也早已被大雨淋的濕透了。他用手再次抹去臉上的雨水,自思道:“我從小生在海邊的鸞棲城,就是在夏日裏,大海上狂風海嘯,降下這般的大雨,也不過電閃雷鳴片刻,旦夕間就雲住雨收,更何況如今已然深秋之時,怎麽這暴雨竟然連下一夜至今,卻是越下越大,難道說這就是我渤海國滅之後,上天用這暴雨來衝洗天地的嗎?”


    柳不疑正在沉思出神,旁邊並排坐在馬上的鎮國將軍文昌明突然說道:“柳世兄,所有鳳梧和鸞棲的郎中,除了自身染毒的以外,都已經派了下去了,如今我們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柳不疑這才從沉思中迴過神來,眼睛從左到右緩緩掃過,就見整個青鳳觀前的地上,已經是人滿為患,水泄不通,盡管大雨滂沱,但是雨聲卻絲毫壓不住地上那些來迴翻滾,痛苦的哀嚎之聲,而在不遠的城門之下,也早已堆起來三四座由死人摞起來的屍山,那些尚未有毒發跡象的兵士,也不管是鳳梧城還是鸞棲城的,還在不停地將地上已經死去的屍體繼續堆積,眼看馬上這第五座屍山也要堆起來了。


    而更多尚未毒發的人,此刻齊刷刷擠在青鳳觀前,在大雨中不停地朝著青鳳觀磕頭祈禱,人們聲音一致,嘴裏一齊喊著:“求神鳳救救我們,求念風道人大發慈悲,神鳳救命。”


    柳不疑向身旁站著的黃崇問道:“如今我軍中尚有多少人未染靈蛇蠱?”


    黃崇那僅剩的獨眼通紅如血,嘴裏說道:“大帥,當時為了攻城,兵士早就飽餐戰飯,等接到郡主留言說那軍糧有毒之時,我軍大半已經吃了那有毒的軍糧了,再扣除攻城死的和那些老幼病殘之人,恐怕現在所存的隻有十分之一了。如今由薑先生統領,駐紮在城外,等候大帥軍令。”


    柳不疑強忍心中悲痛,轉頭對文昌明問道:“文世兄,如今城中百姓還有多少無事?”


    文昌明的臉上神情也和柳不疑一般痛苦,嘴裏說道:“基本上十室九染,再加上這大雨不停,這蠱毒隨水四散,城中無論百姓還是守軍,我已經下令,凡是有染毒跡象者如今都集中在這青鳳觀前了,眼下尚未染毒的,恐怕隻剩下鳳梧宮中的那些王軍護衛了,我也命他們緊閉城門,在這毒解之前,不得出入。”


    “王爺和公主,如今還在鳳塚未迴嗎?”


    “尚未迴宮,真希望王爺能將神鳳尋迴渤海,否則,渤海恐怕就……”


    “眼下也隻能將希望寄托在王爺和公主身上了,不過這希望恐怕隻是水中撈月而已,黃崇,命城外未染毒的兵士,除去老幼病殘,所剩之人,趕緊後退二十裏,挖掘深坑在後,這是渤海僅存的人丁了,萬萬不能再染上蠱毒了。”


    “是!大帥,但是此地危險,還望大帥和鎮國將軍隨我一起離開此處,等想到辦法解毒之後,大帥和鎮國將軍再迴不遲。”


    文昌明搖了搖頭,說道:“我當年受渤海鎮國武將軍之時,發誓為生民立命,鳳梧在本將軍在,鳳梧亡,本將軍亡,我哪裏都不去了。”


    柳不疑也是揮了揮手,那意思是讓黃崇快走,嘴裏說道:“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而這些鸞棲臨沂的兄弟們,也都是跟著我來到鳳梧,這才因此命在旦夕之間,我和文世兄一般,到死也要和這些兄弟們一起。”


    黃崇見柳不疑不走,也知道此刻言語勸說無用,因此吩咐身後的親兵傳令,而自己也是站在柳不疑身後並沒有離去。


    “黃崇,你自己怎麽不走,難道你想抗令不尊嗎?”


    “大帥,我黃崇跟隨大帥十幾年,既然大帥不走,那我黃崇豈能獨自逃生,我身為大帥手下,就是死,我也要死在大帥身前,焉能躲在大帥之後。”


    “黃崇,這時候不是表忠心的時候了,難道你忘記鸞棲城還有你妻子和你三歲不到的孩子了嗎?”


    “大帥,我沒忘,但是如果我這一走,將來我兒子長大後問我當年大帥身死鳳梧城,為什麽我迴來了,到那時,我有什麽臉麵和他解釋呢?因此我寧可再不見他,也不想讓他將來長大之後,認為他爹是個貪生怕死,棄住逃命之人。”


    文昌明一直在旁邊聽著,等黃崇說完,不禁歎道:“柳世兄,黃將軍所言,令人心痛不已啊,這上天為何如此不公,真的是要滅我渤海嗎?”


    柳不疑並未講話,隻是將自己的佩劍解下,轉身交給黃崇道:“我命你離去,並非是讓你苟且偷生,而是因為有個人如今還在大營之中,隻要他還在,渤海就有一絲存活下去的希望,我命你拿著我這振海將軍劍,迴轉大營,去保護青哥,務必要保他性命無礙!”


    黃崇愣了片刻,但是見柳不疑眼神堅定,嘴裏說道:“這……,大帥,青哥身受重傷,一直昏迷不醒,料想由薑先生照顧,一旦蘇醒過來,這性命應該無礙,為何非要我親自迴去保護呢?”


    “黃崇,你聽令就是,鸞棲城人人皆知,見振海將軍劍如見我本人,既然我讓你帶劍前去,必定是有我的理由,如果你再抗命不尊,你自己知道下場如何?將來等你兒子長大,他所聽到的他父親就不是棄主逃命,而是抗主之名而死了。”


    黃崇聽柳不疑這般說來,這才無奈,接過柳不疑手中的振海將軍劍,而後跪在雨中,向柳不疑磕了三個頭,這才轉身直奔西門而去。


    等黃崇走後,文昌明問道:“柳世兄,你所說的這青哥究竟何人?為何他卻關乎我們渤海的生死存亡呢?”


    柳不疑眼望黃崇的背影出了西門,而後消失在大雨之中後,這才說道:“文世兄,如今我也沒什麽相瞞的了,這青哥乃是鸞棲柳家鹽號僅存的後人,柳家鹽號自從滅門,柳氏煉鹽之法就此斷絕,說實話就是沒有那蛇王毒封大海,恐怕鸞棲也再難煉出大量海鹽了,如果渤海能不能渡過此劫,能不能恢複往日渤海,所有希望都隻在青哥一人的身上啊。”


    文昌明麵露驚訝之色,奇道:“雖然這青哥是柳家鹽號的後人,但是柳家滅門之時,他還尚未出生,如今他家人皆死,他又從何能繼承這煉鹽之法?”


    柳不疑搖了搖頭,說道:“說實話,到底如何恢複煉鹽之法我也不清楚,但是這是我先父臨終之時的密令,他說隻要這青哥還在,那煉鹽之法才不會就此斷絕,但是當初青哥想要投軍,我怕他年輕衝動,萬一戰死沙場,那渤海恐怕就真的要完了,所以故意逼走了他,卻不成想竟然使他身受重傷,本來他和鳳翎一起在營中被郎中醫治的,既然鳳翎留言,這靈蛇蠱的解藥乃是食鹽,那如今整個渤海的生死存亡,恐怕就隻能落在他的身上了。”


    文昌明雖然點了點頭,但是心中卻不以為然,心說就算這青哥是柳家鹽號的後人,別說他也不知道煉鹽之法,就算知道,這大海也染毒,如何煉鹽,就算大海也沒染毒,他也知道如何煉鹽,恐怕也來不及了。”


    柳不疑看出文昌明的心思,又說道:“我知道文世兄的心思,我如今如何不知道時間根本來不及,更不是死馬當活馬醫了,我所存的希望,是就算我們都死了,隻要這煉鹽之法尚存,渤海就不會國滅,想當初千年前那先齊薑氏祖上不足百人之口,就能傳下渤海至今,我這麽做,是給渤海的將來留下一絲希望,這樣我也不算違背振海將軍的誓命了。”


    “是啊,我的是為生民立命,因此可以和鳳梧共存亡,但是你的誓命是為往聖繼絕學,如果沒做到這樣,就算是死了,也完不成你的誓命之言啊。如今看來,柳世兄你依舊遵從著振海將軍的誓命,但卻不知當初你又為何要起兵造反呢?”


    柳不疑苦笑兩聲,說道:“我之所以起兵,實在是迫不得已,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我這誓命之言,為了能將先聖的絕學在渤海一代代傳下去,我不得已而為之的。”


    文昌明更是不解,剛想再詳細詢問,突然就見青鳳宮外地上的人開始一陣騷動,就如同在平靜地水麵上投下了一塊石頭一般,這騷動就像水波一般,瞬間向四麵傳開,所有還能行動的人此刻都一起呆呆地抬頭望向青鳳觀上的天空,在短暫的沉寂之後,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如同炸裂了一般,無數人如同瘋了一般,開始發狂般地叫喊起來:“快看,天上飛來的那是什麽,火?不,是鳳,是火鳳啊,神鳳真的來救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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