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蒼羽聽徐清瑤講到此處,不禁好奇問道:“徐前輩武功高強,縱然有失,怎會輕易被人拿住下獄呢?這王翹兒也太過輕信別人,空毀了好生生的一段姻緣,隻是徐前輩怎麽會三年音信皆無呢?”


    徐清瑤聽到秦蒼羽的發問,眼中現出驚詫的神色,一閃即逝,而後雙眸秋波變換,似乎對秦蒼羽頗為好奇一般,愣了愣神說道:“秦公子所言倒是有些道理,當初清瑤怎麽未曾想到此節?不過秦公子莫要心急,還是聽清瑤講完,自然就知道其中的隱情了。”


    那羅龍文家乃是徽州府歙縣巨富,家中經營製墨生意已經幾代,大明墨業十有七八出自徽州歙縣,而徽州歙縣的墨業,十之七八出自羅家,號稱一羅值萬錢。


    嘉靖年間,天子好道,以求長生,每日撰寫青詞問天,而羅家因嚴嵩的關係,被定為皇封墨寶專用供家,羅龍文以墨結識嚴嵩之子嚴世蕃,羅家此刻更是門庭若市,顯赫一時,此刻羅龍文又隨了心願,最終娶了王翠翹,真可謂是誌得意滿,此生無憾。


    彼時王翠翹居於杭州府,杭州府乃是浙江重鎮,重兵把守,因而倭寇也輕易不敢侵犯,王翠翹雖然心念徐文長,但是人已不在,況且羅龍文又對自己百依百順,無微不至,雖然時時心裏念起那首《翹兒春》,不過日子倒也平靜無憂。


    怎奈轉過年來,羅龍文要上京進貢皇封墨寶,留下王翠翹在杭州,隻說三月時光便迴,怎知三月後,羅龍文迴到杭州,隻見屋裏空蕩,遍布灰塵,各種家具陳設碎損,雜亂不堪,而王翠翹和綠珠不見蹤影。


    羅龍文大急,千方百計打探消息,這才得知自己剛走不久,一股流寇夜入羅家,清早起來,王翠翹和綠珠已經不見蹤影。


    杭州知府知道這乃是羅家的產業,不敢怠慢,即可簽下海捕公文,誰知一無所獲,羅龍文也放出家丁,四處打探,足有半年有餘,王翠翹和綠珠依舊是音信全無,羅龍文無奈之下隻好作罷,此事不了了之。


    秦蒼羽雖然早已經知道王翹兒後來下嫁東皇徐海,但聽到此處,依舊忍不住問道:“那王翹兒到底去了何處?”


    徐清瑤道:“公子莫急,聽清瑤繼續講來。”


    原來那徐文長進京趕考之時,會試結束,他酒後揚言,今年新科狀元非己莫屬,誰知被人告了黑狀。恰好今年大舉考官看到徐文長的策論,驚為天人,點為頭名,隻等殿試,皇帝親問,自可成為天子門生,哪知皇帝一字未看,直接將徐文長功名一擼到底,永不敘用,還將今年主考之人以舞弊罪下獄。


    徐文長心灰意冷,思及當初對王翠翹許下狀元郎的諾言,如今卻是如此下場,雖想就此下金陵找尋王翠翹,怎奈實在無顏相見,更對仕途死心,終日鬱鬱,醉生夢死於青樓風塵。


    這時恰逢梅林郎君胡宗憲被朝廷點為浙江總督,要帶兵剿滅倭寇,胡宗憲知道這是一件棘手的任務,而他早就聽聞徐文長的才名,親自拜會徐渭,徐文長也早就敬佩南梅林之名,這才一掃頹廢,做了南梅林的幕賓,隨軍南下,直抵浙江。


    途中徐文長親到金陵找尋王翠翹,怎奈正如自己當日寫的曲子一樣,燕子樓早已是燕去樓無聲,新人換舊人了。也曾多方找尋,佳人已經不知去向,心中悵然,隻好將所有精力用在戰事之上,後隨軍征討王直,妙計迭出,生擒王直,而後揮軍南下,直奔東皇徐海。


    東皇徐海見義兄王直被擒,心中也不免驚懼,當下寫書一封,派使者投在胡宗憲案上,這是一封投誠信,胡宗憲匆匆一覽,就將此信遞給了徐文長,徐文長不看則已,一看大吃一驚,這信字跡清秀,語句工整,徐文長一眼認出這是王翠翹的筆跡,不由得楞在當場。


    胡宗憲見徐文長神色有異,出言詢問。


    徐文長自有難言之隱,略微思索,便道:“這封信倒是有些蹊蹺?”


    胡宗憲又將信拿了過來,反複觀看,說道:“此信字跡工整,用詞恰當,除了投誠讓人難以相信外,似乎並無什麽蹊蹺?”


    徐文長說道:“蹊蹺就在工整恰當這兩處。”


    胡宗憲略微思索,方才恍然大悟。


    徐文長繼續說道:“我曾經與徐海有過一麵之緣,此人當初是個僧人,未曾讀過詩書,因此此信並非出自徐海之手,而是另有人為之,而此人定然對徐海有著非比尋常的影響力。梅帥,徐渭保舉一人,定能查明此人身份,或許能夠不費一兵一卒,勸說徐海歸降。”


    胡宗憲對徐文長是言聽計從,當下問道:“保舉何人?”


    徐文長緩緩說道:“此人和梅帥乃是同鄉,梅帥也曾見過,他和徐海均是徽州歙縣人,徽州墨首羅家的羅龍文。”


    徐文長推舉羅龍文,乃因羅龍文曾經是徐海的清主,容易接近徐海,從而可以探出寫信之人是否真是王翠翹,如果真是翹兒,徐文長下定決心,就是九死一生,也要將王翠翹救出火海。


    原來當日三人在燕子樓見到王翠翹,除了徐文長和羅龍文外,那和尚明山也對王翠翹垂涎三尺,一來隻是自己的身份是個和尚,二來自己大字不識幾個,論才華遠不及徐文長,自己當時不過羅龍文門下的一清客,論財力更是難望羅龍文的項背,因而出了燕子樓後,發下毒誓,定要做出一番事業,一旦有朝一日,富貴發達,或許就能博得王翠翹的芳心,這便下定決心還了俗,他本家姓徐,原名徐海,還俗後離開虎跑寺,投奔了自己的叔叔徐惟學。


    這徐惟學也是海寇,和王直合夥,在東海上竊掠船隻,侵擾海疆,徐海投奔叔叔後,憑借自身武功高強,心狠手辣,迅速崛起,一躍成為倭寇的後起之秀,因和王直同鄉,又有威望,王直為了拉攏徐海,和其結為生死弟兄,那徐海就自號東皇,成為東海第二號的梟雄。


    那徐海雖然發跡,但是心中念念不忘王翠翹,後來探得王翠翹嫁給了羅龍文,居於杭州府,徐海便趁羅龍文離家之時,夜奔杭州府,劫掠了王翠翹和丫鬟綠珠,迴歸海島。等王翠翹看清眼前的海盜頭子之時,一時也沒認出來眼前的悍匪乃是當年的和尚明山。


    徐海對王翠翹敬如天人,王翠翹幾次尋死,均被徐海救下,王翠翹寧死不從徐海,但是見徐海恭敬有禮,隻是不放自己,無奈之下也隻好在海島定居下來。


    後來胡宗憲王直交手,王翠翹得知徐文長並沒身死,而是做了胡宗憲的幕僚,心中淒苦,歎道:“徐郎你未曾離世,為何三載音訊皆無,難道當日盟約種種,和那曲子均是一樣,不過是捧場做戲嗎?都道是天下男兒少癡心,今日方知不假。”自此對徐文長心灰意冷,而徐海頗有男子氣概,雖不識字,但是頭腦機靈,敢作敢為,不免日久生情,便將自己的一腔情愫不知不覺間轉到徐海身上。


    大婚過後,徐海對王翠翹言聽計從,而且她多次從徐海手中救下犯錯的倭寇,因而此刻在倭寇中名望大增,在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惡寇中極有威信。


    胡宗憲剿滅王直,下個目標就是徐海,經過羅龍文探知,那日作書之人正是王翠翹,徐文長喟然長歎,心中思量解救王翹兒之計,建言胡宗憲,勸說王翹兒讓徐海投降,這樣王翹兒有功之身,應能幸免。


    胡宗憲從之,命人暗通王翠翹,言及隻要勸說徐海投降,以自己項上人頭保他夫妻平安無事,而且投誠有功,定然奏明天子,為徐海加官進爵,徐夫人封為誥命。


    王翠翹也知道徐海幹的是掉頭的買賣,今日或許榮華富貴,明日也許就要人頭落地,她漂泊半生,早已厭倦了這朝不保夕的日子,因而極力勸說徐海,說道:“翹兒已從夫君,死心塌地,現今隻求一畝方田,一座茅屋,與夫君長相廝守,白頭到終,再無他盼。”


    徐海因王翠翹當日情念徐文長,而如今才一心隨己,深受感動,他愛王翠翹極深,為了愛妻,莫說投降,縱使身死也在所不惜,當即答應。


    王翠翹親筆寫書胡宗憲,不求封賞,隻求無罪,一畝薄田,從此和徐海隱居山林,不問世事。


    徐清瑤說道此處,似乎有感於徐海王翹兒之情,語氣頗為淒涼。


    秦蒼羽心知結果並非如此,不由得歎道:“如果真是如此,倒也最好,隻是不知為何之後生了變故?”


    徐清瑤說道:“正如公子所言,如是如此,當真是不幸中的萬幸,隻是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此事就壞在那奸險之徒的身上。”


    (ps.徐文長會試前狂言定中金科頭名之事,曆史上實則是唐寅而為,《明史》上確有記載。《明史》記載徐渭多次科舉,卻並不理想,隻是兩人年代相距不遠,又都是天下奇才,未醒張冠李戴一下,隻為劇情需要,通明史的讀者莫要深究。另外王直,徐海,羅龍文,均是徽州歙縣人士,而胡宗憲是徽州績溪人,績溪距離歙縣不過三十公裏而已,嘉靖年間縱橫天下又互為對手的幾人均是出自徽州,未醒之前讀史時也是驚歎不已,這曆史的冷幽默真是值得細細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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