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越過那堆由石頭砌成的小水塘,水清無魚,細小的砂礫沉在水底,粉色的一片片櫻花花瓣落在其上,久而久之積起了一層櫻色的毯子,隻留一小片映著著漆黑的夜,映著大而圓的月,映著點點的星,隔老遠相連。

    “這裏很漂亮。”繪梨衣在路上邊走邊寫,舉起來給葉燁看。

    男孩無聲地笑笑,“繪梨衣也漂亮啊。”

    “彼此彼此吧。”繪梨衣皺著眉頭,艱難地在本子上寫了幾個歪歪扭扭的漢字。

    “其實男生應該說是帥吧……”葉燁有些發窘。

    這傻妞兒最近在學中文,但葉燁覺得即使小怪獸的語言學習能力不弱但中文是實在的難。從零起步的傻妞兒縱使每天從玩樂的時間裏抽出一小部分來練習才堪堪能夠寫一些簡單的字詞句。

    “˙?˙(略)”繪梨衣在本子上畫了個鬼臉,葉燁覺得好笑,心想這傻妞兒終於是會鬧鬧女生特有的小脾氣了。要放在以前,繪梨衣隻會麵無表情滿臉淡然,腰際掛刀,跟機器人一樣瞪著你,臉上寫滿“敢反駁老娘就抽刀劈了你”。

    ……

    月色很美,風也溫柔。他們跟著老僧一路走,看見那口古鍾被放在另一顆參天的櫻花樹下——葉燁以為那鋪天蓋地的枝條是隻屬於外麵那棵樹的,沒想到這裏頭還有一棵,它們相互糾纏,組成了遮蔽天際的屏障。走進這裏就像是進了一個完全櫻粉的世界,看哪裏都是曖昧的粉,叫人心生旖旎。

    這寺裏總共隻有三座木頭搭成的簡陋房屋,古鍾頭頂修了一個屏障,櫻花的花瓣在這裏積起了厚厚的一層,隻有古鍾底下因為有屏障遮蔽還留有一片棕黑的泥土,一層層青磚在櫻花毯醒目無比,鋪成小路一直從他們腳下通往古鍾。

    老僧說這裏本來還有十幾座子廟的,但有天晚上突然著火了,燒了一晚上,救火的人少,隻留下了四間小廟,所幸是沒有人員傷亡,主廟和古鍾也都安然無恙,但古寺的規模越發的小了,藏在櫻花海裏,人們也難以找到。

    遮蔽古鍾的屏障前有個由石頭堆成的淨手池,放一個石甕,青石磚一直延續到古鍾前。

    老僧替他們舀水,先是繪梨衣,然後是葉燁,冰涼的泉水劃過手讓人有種精神抖擻的感覺,像是真的有神靈通過這水在他們身上施下了提神的法術,好讓他們全神貫注地去敲響這口祝福愛戀的古鍾。

    “我就帶您兩位到這了,剩下的路在淨手後自行前往吧。”老僧放下木勺,低垂眼眸,“走到古鍾前,男左女右,往後拉綁住木樁的繩子,再把他往古鍾的方向推……因為是九點所以一共是九下……中文裏的九也寓意著長長久久的美好祝福吧,兩位還真是有緣呢。”他低低的笑著,比了個請的手勢。

    葉燁和繪梨衣點頭,一路往前來到了木樁的左右兩側。

    木樁不大,他們臉靠的很近,一個轉身就能看到彼此的眼睛,湊近一點就能擒住對方的嘴唇。兩手錯開,他們各自拉同一條吊住木樁的麻繩。

    老僧抬頭,看著那點點繁星,片刻之後聲音傳入了兩人耳中:“好了——現在,輕敲吧!”

    葉燁和繪梨衣同時把木樁後拉,一頓,幾乎是同步地前推……

    “當——”木樁撞擊古鍾的聲音,亙古而來一般的震撼人心,帶著歲月的甜蜜與沉重。

    鍾響第一聲。繪梨衣微微抬頭看葉燁的眼睛,恬淡清幽的櫻花花香伴著女孩身上特有的白檀幽香縈繞男孩的鼻頭之間。葉燁看著這對撲閃雀躍的暗紅色眼珠子,香氣和暗紅色模糊了時間和空間,迴到了東京愛情故事的day1……他們相遇,女孩衝著玻璃櫃比劃鬼臉,櫻花洪流順著風的方向上下飄飛,盡管過去許多天,但每個細節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記得他邁著鏗鏘有力的步伐走到這傻妞兒麵前,把軍帽扣在她的腦袋上,汽車馬達的轟鳴和直升機的嘈雜聲都掩蓋不住他在這傻妞兒麵前說的那句:“女孩,我們相遇了。”

    ……其實那時候這傻妞兒並非是對他有什麽異樣的情感吧,隻是覺得翹家該有個伴,前幾次因為沒有同伴所以失敗了,這次好不容易有人送上門來當然是要抓住機會……於是看男孩還算順眼的小怪獸便跟著他一塊翹家了。

    但最後翹家要付的報酬卻是把自己整個人都搭上了。葉燁心裏覺得好笑。

    “……喝!”女孩輕喝一聲,和男孩再次後來木樁,這次比第一次拉得更後,撞擊古鍾的聲音也更響……

    “當——!”

    鍾響第二聲。葉燁又想起了他和繪梨衣在情人旅館住的第一晚。老板娘和這被賣了還跟著數錢的傻妞兒強拉著他住下了,但碰巧小怪獸洗完澡沒衣服換,於是這傻妞兒就拿旅館那套情趣女仆裝要穿,毫無避忌,毫無避忌,春光乍泄了一大片。

    但從現在知道防備的樣子來看,那女孩想來也並非是那麽的缺乏常識,隻是對他有種沒來由的信任。這信任像是能超越一切似的,也不知道從哪來的,或許是緣分了罷。

    “第三下。”葉燁低聲說,兩人重複上一遍的動作,幅度越發的大。

    “當——!!”

    鍾響第三聲。他想起來本要出去玩的那一天,烏雲密布,傾盆大雨。女孩臉上淡然,麵無表情地跪坐在電視機前,上麵播放天氣預報,說那天是罕見的暴雨。女孩看見他醒了之後隻是呆呆地舉起小本子說不能出去玩了,可葉燁看見了那對暗紅眼眸出奇的黯淡,遍布分明的失望。他心中一動,立馬拍定說誰說下雨就不能出去玩了?玩樂萬歲好麽!最後在那脫線妞兒明晃晃的幫助下去了剪發,去了溜冰場,小怪獸繃緊的小腿弧線美得驚人,淡漠的臉上也露出了以往沒有的固執和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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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那傻妞兒來說,剛剛翹家就下起了罕見的大暴雨,這大概就是她開始胡思亂想的伊始了吧。所以在以後大玩特玩之後才有了那句“世界很溫柔,但是世界不喜歡我。”

    拽繩,後拉,再前推。繪梨衣臉上故作鎮定的平淡,可紅撲撲的小臉和那對暗紅色的眼睛卻把她心裏的歡喜完全暴露,像是這女孩用袋子裝了一大堆的快樂,但仍是不夠裝,於是大片大片的快樂滿溢出來一般。

    “當——!!!”

    鍾響第四聲。記憶來到他和繪梨衣第一次去迪士尼。小怪獸大買特買,大吃特吃,大玩特玩。對於她來講這遊樂園裏全部都是嶄新的第一次,從東玩到西從南玩到北,然後再吃一輪,再買一輪,最後提著大包小包迴到情人旅館,洗完澡後新一集的fsn開播了,女孩自然是歡天喜地地追番,葉燁就是百般聊賴,順手拿起擺在桌上的一隻小黃鴨,想著什麽樣的玩具能花他20多萬。繼而卻被一紙小小的標簽蠻不講理地剖開了無數死侍混血種費盡心思也傷不了分毫的心房。

    標簽上寫“葉燁&繪梨衣のduck”。也許比那更早,女孩的世界悄然地分出了一半,然後寫上了他的名字……默默的,如果不是他好奇想看看花了20多萬買的玩具,或許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一個看似擁有一切的女孩,把她心中認為的小小世界分出了一半給了他。

    第四聲剛落,木樁再撞古鍾。

    “當——!!!!”

    鍾響第五聲。那天從電玩城裏出來,他差點昏了頭去表白。出來後卻見著了那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女孩的表情驚恐得像是看見了這世上最恐怖的東西似的,無助得像是個找不到父母的小孩,那麽惹人憐……那一刻他就打定決心要去守護這傻妞兒了。一番苦戰後他終究是帶這傻妞兒迴情人旅館了。

    她身形欣長,高挑得像隻華美的天鵝,但蜷縮起來卻小小隻的,埋在他懷裏,像隻柔柔的貓,毫無威嚴的黃金瞳遍布易碎的紋路,玻璃般透徹,身子冰涼,葉燁覺得抱著她像是抱著具不住顫抖的屍體。

    可他還是摟著她,想把自己的體溫稍微渡一些過去,盯著那對破碎的黃金瞳,就著新一集的fsn,額頭靠額頭,怪獸和怪獸之間同病相憐,互相擁抱……取暖。

    而這一刻東京天空樹像是被落雷點燃似的自上而下亮起,通體暗紅,如一尊女武神般眺望遠方,在模糊的雨幕下光線折射得很遠。

    “如果魔術師殺手要來殺你,那我就幫你把他們殺掉。”他的嘴唇貼到了女孩冰涼的耳垂上,輕輕地說。

    “當——”鍾響第六聲。

    上野公園的櫻花圍繞,男孩取走了女孩的初吻,一切都是那麽的水到渠成,帶著章魚小丸子和沙拉醬的味道。

    “當——”鍾響第七聲。

    重新迴到蛇岐八家,葉燁潛入了ξ號房,女孩呆呆地看著單向玻璃,本子上寫滿了“走吧”“來了呀”“葉燁”“你怎麽還不來”“好無聊”之類沒營養的自言自語。繼而還有正式逃亡時那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當——”鍾響第八聲。

    山梨縣,本棲湖眺望台,遠處是白雪一點富士山,下方是澄澈一片本棲湖。路茗澤的那句“騎士,你可以親吻你的公主了。”……就此一吻定情。

    “當——”鍾響第九聲,最後一聲。

    熱氣球飛過平靜的本棲湖,掠過湛藍的天空,落在古樸雍華的明治神宮之內。薯片妞和酒德麻衣一手抓一個新人換衣服,最終在禮堂上男孩看著被歌姬簇擁著的新娘款款走來,婚紗雪一樣白,新娘天仙般夢幻。在嬌小神父的祝福下他們完婚了,禮畢煙花起。

    “她終究會是你的彼岸煙火,燦爛之前相逢,盛放之後迎來匿跡。”

    “……她會是把我世界照亮的最燦爛太陽的。”

    “……”

    ……

    葉燁側過身子,掀開通往天台的簾子。今天晚上月色如水,天台像是被一張輕薄的銀紗籠罩。

    他特意在天台上設了個小亭子,因為繪梨衣平時夜裏喜歡看星星,還有遠眺富士山,老街上的霓虹一樣是她愛看的景致。葉燁坐在女孩旁邊眯著眼發呆,和這傻妞兒有一句沒一句地在小本子上寫寫畫畫。

    亭子上一盞微弱的燈孤獨地亮著,燈光下一個女孩趴在桌案上,睡相極差。

    葉燁莞爾一笑,靜靜地走過去,特意放輕腳步。

    “啊……唿……”繪梨衣抽動瓊鼻,一頭秀發不加束縛,如一張暗紅的綢緞披在身上。

    這傻妞兒啊……有時候真覺得她不像個人,反倒像隻貓。葉燁走到繪梨衣的身旁蹲下身子,突然把臉湊得很近很近,能清晰地看見女孩眼上有多少根睫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但是貓也隻對她認為最信任的人親近啊……這樣對你毫不設防,這叫做上杉繪梨衣的貓想必對你是大的沒邊的親近。

    葉燁撩起貼在女孩額頭的細軟發絲,在那白潔的額門上輕輕一吻,然後右手撐地站了起來。

    他忽然看見桌案上這女孩右手壓著一本暗紅封皮的小本子。

    這本子貌似是繪梨衣的日記本,平日裏這傻妞兒護得可緊了,倒像隻護食的貓,說什麽也不讓葉燁碰。而如今難得由此良機,葉燁想翻開它看看。

    他動作輕柔地抬起繪梨衣的藕臂,抽出本子後又輕柔地放下。無聲的笑,先翻到了最後一頁。

    日記裏也沒什麽,娟秀的小字記著這幾天他們出來玩的事,比如說發現了老街哪裏哪裏的東西好吃啊,哪裏哪裏的東西好玩啊,完了還必定會加上一句“下次一定要把老街逛完。”,葉燁這麽笑著往前翻,卻發現越往前翻繪梨衣寫的字也就越少,他的勾起的嘴角也逐漸放了下來……直到最後一頁。

    快速地掃了一眼後葉燁突然抬頭看了酣睡的繪梨衣一眼,心裏無聲地震撼。

    ……

    “03.21,和葉燁去溜冰場,世界最難學的運動是滑冰!”

    “03.22,和葉燁去電玩城,第一次去電玩城,遇見了很可怕的東西,但是有葉燁在,所以不害怕了。”

    “03.25,和葉燁去上野公園,世界很溫柔,葉燁也是,喜歡世界也喜歡葉燁。”

    “……”

    “03.28,和葉燁去明治神宮,很多認識不認識的人來了,說著聽不懂的話,但是和葉燁結婚了,能一直在一起,很開心。”

    “葉燁,最喜歡了。”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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