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清妍翻身下馬,笑著走到亭子裏,裏頭有一群衣著華貴的侍女,護擁著一位文雅的婦人和兩個小姐,正在煮著今年的新茶。


    亭外篤音還未等她走近便行了禮,“少閣主好。”然後驚訝地發現,酈清妍的內力已遠在他之上。篤音知道酈清妍跟著即曳習武,卻沒有想到隻一個多月不見,便達到如此境界,這提升的速度驚人到匪夷所思。


    清婕正看著畫雅倒騰茶葉,見人來了,抬頭衝著酈清妍笑,“七姐。”


    聆昐仍舊那副居高臨下的態度,“背著我們出去耍了這麽久,還知道迴來呀?”語氣裏是真真正正的想念,而非興師問罪。


    酈清妍的心情變得很好,“你們還在這兒,我怎麽舍得不迴來?”


    聆昐輕哼一聲,“怕你被旁人劫走,特地出了城來接。虧得母親有先見之明,不然連城門都擠不出來。我竟不知,你幾時變得這般受歡迎。”


    酈清妍隻笑,沒有迴答。


    溫闌伸手拉住酈清妍,同她一起在精致的涼絲鋪毯上坐了,笑道,“許久不見,我的妍兒越來越厲害了。”仔細將人打量了一番,“瞧著黑了些,也瘦了些,習武定是極累吧?不過妍兒騎馬的樣子,真是好看。出去這麽久,可有想我?”


    “每日都想的。”覆到她耳邊悄悄說,“即曳藏了許多好東西,我偷偷帶了好些,迴去給母親看。”


    溫闌聽得直樂,還能有什麽好東西是她不曾見過的,隻道,“好。”畫雅奉上茶水,一人麵前擱了一杯。溫闌道,“特地給你留的好茶,畫雅苦練許久的茶藝,你給品鑒品鑒,能抵得上你的三成功力否。”


    酈清妍自然稱好,誇得畫雅臉都紅了起來。


    “為著你偷偷跑了這件事,江南那邊的事情一推再推,這迴你可不能再耽擱了。怕你久留皇城又生事端,東西我都準備齊了,隻等你一句話,便啟程上路。”


    “女兒自然願意即刻就走。”酈清妍看著正在靠近的那道身影,“不過偏有人不想遂了女兒的意。”


    話音剛落,棲月已在眼前。


    隻是粗略一眼,酈清妍就已感覺他變了很多。


    腳步虛浮,血氣翻湧,傾世絕倫的容顏上是極度的憔悴和疲憊,長時間無法入眠讓他的眼睛裏布滿血絲,下巴甚至有剛長出的胡渣。內力化作無數股,在他體內亂串,衝擊著各處筋脈穴道,定然是痛極,因為他連控製體溫的力氣都沒有,強烈的熱浪在他身邊翻湧,連最耐高溫的衣裳也承受不住,快要焦掉,卷起邊來。


    或許是因為趕來的太過匆忙,或許因為身體不適的緣故,平日裏最注重儀表的人,此刻連頭發也是淩亂的,看著竟比上一迴他去山穀裏接人時的形容還要慘淡。


    酈清妍記起來,今日是他血沸之日。


    他過得很不好。


    可是看到這樣的棲月,酈清妍心裏並不開心,她寧願他永世都是那個初遇時,如同謫仙的人,每個顧盼都讓人沉淪,而不是這樣,這樣的……


    酈清妍對他行禮,“寧王殿下,別來無恙。”


    棲月上前幾步,直接把人拉到懷裏,雙臂緊緊將人箍入懷裏,幾乎要勒斷骨頭,“你去哪兒了?”竟帶著哭腔。


    酈清妍愣了一瞬,隻是這短短的一瞬,棲月向溫闌甩下一句,“皇上有旨,召即刻清惠長郡主進宮,不得耽誤。”然後將人抱著就走,身子剛躍起,不得不鬆手,雙眼大張,看著酈清妍手中抵著他胸口的冰劍,並沒有刺進去,她身子後退,落在亭子頂上,滿眼都是不能置信。


    “皇上召見,臣女不敢不去,不過臣女會自己走。男女有別,但請殿下自重。”


    “你會武功?”這才發現,眼前的酈清妍已經脫胎換骨,幾乎重塑般,已不是那個任人搓扁弄圓的人。倒是他自己體內內力倒衝,此刻一唿一吸都是劇痛。


    棲月按住胸口,強忍著疼痛,後退一步,“好,我不碰你,你跟我走嗎?”


    酈清妍從亭頂上跳下來,棲月下意識要去接,為麵前的人阻擋了腳步。“王爺,郡主已經說了她自己可以,不勞王爺費心。”


    “即曳,無妨。”酈清妍不希望即曳和棲月在這兒就打起來,扭頭對上溫闌滿是擔憂的眼神,又道一句無妨,“皇上不會把女兒怎樣,母親莫要擔心。”


    溫闌看到酈清妍眼睛中沒有半分膽怯,放下心來,點頭道,“好,你先去吧,我們後頭跟來。”


    翻身上馬,不理會棲月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揚長而去。與她同行的即曳在宮門口被攔了下來,隻允酈清妍一個人通過。即曳倒是不擔心她的,酈清妍對這兩兄弟的用處很大,不會輕易喪命,隻要活著,即使被囚禁也沒有關係,即曳有的是法子把人弄出來。


    皇宮還是那個皇宮,氣氛卻有些不同,酈清妍沒有下馬,她大約是除了永安以外,第一個騎馬入宮的女子。


    沒人敢來催她,任由馬兒信步走了一段路,酈清妍扭頭看了看身後的城牆,覺得其實完全可以從城牆跳出去,然後以上一次離開的速度,跑到江南去等著溫闌。


    正這樣胡思亂想著,身側突然湧起一股熱浪,又是快到她無法反應的速度,自己被人從後抱住了。


    “不是說不碰我麽?”酈清妍語氣平和,手上動作卻半點不溫柔,反手就是一個冰錐紮向棲月的肩膀,為他一把捉住手腕。另一隻手捏起銀針,對著天靈蓋紮下去,手腕也被捉住了。背上憑空支出無數冰劍,如同刺蝟背上的刺般。凝結速度驚人,可是融化速度也驚人。


    酈清妍發現寒冰術對上棲月,並不能起作用,他的炎熱永遠具有無法反抗的壓倒性,無論春夏秋冬。


    “無法控製,我想抱你。”棲月從後攬住她的腰,臉埋在她的脖頸側,融化了的水將兩人身上的衣衫全部濕透。夏日衣裳本就輕薄,這一打濕,頓時如同肌膚相貼,棲月身上的溫度源源不斷渡到酈清妍皮膚裏。兩人同騎的白馬早受不住棲月身上的熱度,焦躁難耐地跺蹄亂跳著。


    “放手,別逼我殺你。”


    “殺吧,反正沒了你,我也活不成。”棲月摟著酈清妍從馬背上跳下來,手一攬,對方腳都沒碰到地麵,便被橫抱起來,所去的方向是再熟悉不過的華陽宮。


    “皇上宣旨召見我,你就這樣把我帶走,是真的準備什麽都不要了?”


    “假的,我不這樣說,你怎麽能乖乖近來。”


    酈清妍給了他一拳,棲月硬生生受了。這一拳力度不小,幾乎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棲月卻哼都沒哼一聲。


    酈清妍掙脫不開著不似人類的牢固禁錮,冷笑道,“假傳聖旨,你可真是膽大包天。”


    “這種事以前也幹過不少,我還是活著。”棲月將人摟的更緊,“你恨我也罷,厭我也罷,想毀了我將我置之死地也罷,我都不在乎。”


    一個轉眼,已經在清心殿裏那張大床上了,酈清妍被棲月扔了上去,摔得七暈八素,還沒待她撐著爬起來,棲月已經壓了上來。


    “我要的,隻是你。”


    酈清妍這才後知後覺發現事情的不對勁,棲月這不僅僅是想要她的血了。還沒來得及抵死掙紮一番,棲月已經吻了上來。


    再不是蜻蜓點水似的碰碰嘴角,棲月在真實地,用力地,飽含欲望地吻她。


    酈清妍整個人都蒙了。


    這個人,見麵後隻問了一句你去了哪兒,然後就跟發了瘋似的,完全陷入一種神誌不清的癲狂裏,這種癲狂讓他什麽都不顧了,什麽地位王權千秋霸業,全都不重要了,他心裏渴求到疼痛的,隻是她。想要她的欲望,從來沒有如此強烈過。


    酈清妍的混沌隻是一瞬,立馬掙紮起來,眼中露出兢懼。棲月見到她的驚懼,感受她的的反抗,心中一直在加深的恐慌已經瀕臨爆發點,卻無法疏解,隻緊緊壓住她,倉促又生疏地吻著。


    唇舌相濡處毫無迴應,隻是憤怒而慌亂的躲閃。棲月閉上眼,愈發貪婪地舔舐著濕軟柔嫩的黏膜,努力勾纏住胡亂退避的舌。突地一陣銳痛炸開,拉迴沉迷的心智,敏感的舌尖上,麻痛感讓棲月眸中恢複一絲清醒。


    酈清妍唇上沾著一縷血跡,卻不是她的。棲月退開一點,看著身下因為掙紮不住喘息的人,眉頭緊緊擰住。


    “你瘋了!”酈清妍用力推著他的胸口,在他爆發性的熱浪裏,她無法使出寒冰術,整個胸腔全被震驚灌滿。棲月一定是瘋了,因為他的親弟弟突然不信任他,藥引子又不見蹤影,所以瘋了。


    “我不知道……”棲月怔怔地看著酈清妍,灼熱的手指劃過她的額頭,慢慢理好她被冷汗黏住的碎發,又輕輕撫摸她的臉頰,眸光黑沉沉閃爍,裏頭是讓酈清妍膽寒的光。


    “我想對你好,見不得別的男人對你好,可是你總是逃走,不願待在我身邊。該恨你的,明明該恨你。可是,為什麽會不忍心……”棲月重又俯下去,卻不是吻,隻將額頭抵在她的頸窩,像個貪戀溫暖的孩子,倔強也脆弱。“酈清妍,為什麽你就是不明白,我愛你啊……”


    酈清妍已經練成銅牆鐵壁的一顆心,噗噗兩聲,紮入兩支用蜂蜜水凍成的箭,紮出兩個洞來,流出酸鹹的液體,將傷口浸泡得刺痛不堪。


    “若殺我心腹,也是愛的一種,寧王殿下,你的愛我真是承受不起。”


    棲月驀地又發作起來,“你知不知道他要對你做什麽!你這麽維護一頭狼,何時被他吃了,還在對他感恩戴德!”


    “你胡說!”汙蔑逝者,罪大惡極。


    未等酈清妍使出大招來,身子已經為棲月定住了。


    棲月將她的雙手壓在頭頂,從定身穴上移開的手指摸上她的唇,將那點嫣紅的腥甜抹開,將飽滿的唇暈染得妖媚刻骨。


    “我不想傷你。”棲月癡迷地看著她,“你也莫傷了自己。”


    腿間抵著的那劍拔弩張的物件兒,讓酈清妍不得不加快衝破穴道的速度。口中吐出冷酷無情的話語,以圖拖延時間,“寧王莫不是忘了,兩年多後,你要的是一個冰清玉潔的寒女,現在圖一時爽快睡了我,以後無法克製血液時,別來找我泄憤。”


    “我恨你的鎮定,恨你把所有事情都握在掌心肆意操控,恨你為何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一點點變得如此強大。”棲月喃喃說著,“可是,若沒有這個讓我恨著,又愛著的你,就算能長生不老,於我也隻是無窮無盡的痛苦而已。”


    握在酈清妍下顎的手一個用力,迫使她張開嘴,含糊的驚叫怒罵還未滾出喉嚨,重又被他的唇舌密密封堵。


    棲月空出的那隻手托住酈清妍的後腦,悶痛中帶著無法釋放的愛和恨,隻一昧舔著她口中每一處甘美,勾住她的舌輾轉吮吸,想借此勾住她的心,讓她靠自己近些,再近些,這樣就不會那麽痛,那麽忍不住想掐死她,卻又無論如何下不了手。


    穴道限製加牢牢禁錮,酈清妍無法躲閃掙紮,口唇的掠奪無法抗拒,淡淡的血腥氣在口中渲染開,漸漸讓人喘不過氣來。棲月如同渴久的人遇到清水般無法停口,直逼得兩人都快要窒息了才退出在酈清妍口中肆掠的舌,又咬上她沾滿彼此津液的唇。


    久違的空氣讓酈清妍急促喘氣,好容易凝結起來的內力被棲月這一吻攪得稀爛,眼前一陣陣發黑,頭暈目眩。毫無預兆的親吻太過陌生,酈清妍從一片迷惘驚惶中拉迴神智時,棲月的唇已經順著腮頰滑下脖頸,獵食野獸一般帶著壓抑的攻擊欲,讓酈清妍渾身都細細抽搐起來。


    吮吻裏夾帶著不解恨的齧咬,沿著被棲月胡亂解開的衣裳一路蔓延下去,疼痛中醞釀著無法抵抗的酥麻,就這樣在這具年輕、稚嫩、亦足夠誘人的身子上漫開。


    第142章


    正當酈清妍血脈倒衝, 為了解棲月刁鑽的點穴術差點走火入魔時,身上的重量驀地一輕,灼熱氣浪頓時褪去, 一籠涼絲絲的被衾將僵硬的她團團裹住,身上環著的手臂變作了另一個男人。


    “皇兄可是真的經過深思熟慮了?莫要因為一時頭腦發熱,做出後悔一生的事情來。何況得了她的身子, 她也未必會是皇兄的人。”


    從一個魔頭的惡爪之下逃脫, 氣都沒喘一口就落入另一個魔頭懷抱,鬱卒到胸痛也就罷了, 聽到慕容曒和棲月那些沒有營養千篇一律的, “你是下定決心要和我搶她”,“是又如何, 當初是你親口說不會娶她, 不在意她”之類聒噪的對話,這種幾男搶一女的俗套戲碼, 讓身為其中主角的酈清妍覺著一陣陣作惡。


    沒了擾亂心神的棲月, 酈清妍得以認真凝聚內力,穴道甫一衝破, 趕忙脫離慕容曒的懷抱, 在被衾裏整理好衣裳, 翻身下床, 一句話不說,大步往門外走,一刻也不願多待。她就是腦子出問題了才會乖乖的選擇不抗旨, 將自己送入虎口。


    不知是身後兩個男人中的哪個拍了一掌出來,巨大的宮門為掌風所迫,陡地在麵前合上,在酈清妍提氣準備瞬移出去之前。


    即曳說的沒錯,她的內力的確澎湃到嚇人,可是招數匱乏,在棲月麵前還是不夠看,現在多了一個慕容曒,她想從華陽宮逃出去,簡直異想天開。


    酈清妍再次為自己得了重病的腦子默哀。


    一身正氣寧死不屈什麽的,不會讓她的處境更好,酈清妍平靜轉身,攏緊被棲月扯壞而無法扣緊的衣襟,淡然道,“不知兩位此舉何意?”


    慕容曒一直坐在棲月床上沒起來,搓著手中貔恘手牌道,“你趁所有人都沒防備的時候跑了,一個多月來,無論怎樣也查不到你的下落,連溫闌也說不知。好容易迴來,還進了宮,你覺著朕和皇兄會讓你再次逃脫麽?”


    酈清妍皺眉,看了看他,又看向不知為何以背示人的棲月,不太能搞清楚眼前是個什麽情況。


    這兩個人,前一刻還在爭她究竟該是誰的,現在看著一點也不像互相離心反目成仇,吵得你死我活的兄弟。在她的預料裏,以慕容曒的性子,看到棲月侵犯自己,不打一架,也會讓棲月不好受。


    所以……


    酈清妍背在身後的手慢慢蜷起來,指甲快要刺進掌心,十指連心的疼痛提醒她必須保持高度的戒備。


    離間計失敗,什麽懷疑棲月,褫奪他的權力,種種事跡,隻是這兩兄弟為了引自己迴來。唯一真實的,大約隻有敬王爺主動放權而已。


    腦中閃過萬千想法,最後決定以不變應萬變。“留我在此處,又想作何?我對你們的用處,不過是血而已。”


    慕容曒無奈地扭頭看棲月,“她居然問留下來做什麽,皇兄,你方才的話,她倒是一句也沒聽進去。朕真是好奇,你當初究竟是怎麽讓她愛上你的?”


    棲月終於迴過頭來,目光直直凝在對麵的女人身上,卻沒說話。


    酈清妍走到桌邊,從托盤中取出一隻倒扣的杯子,從銀冠上取下束發的簪子,揮手往腕間刺上去。銀簪沒入皮肉的聲音響起,有血流出來。不過酈清妍沒有感覺到疼痛,血也不是她的。棲月和慕容曒同時捉住了她的手腕,簪子紮在棲月的手背上,二人同時怒喝,“你做什麽!”


    “給你們想到的東西。”酈清妍掙了掙,無法掙脫,兩隻手緊緊抓在手腕上,快要捏出淤痕來。隻得用拿簪的手指了指棲月,“他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霜降不在,若不喝血,傷及根本,你準備如何處理?”


    棲月眸中有東西激蕩,她還是在乎他的。


    名為感動的情緒還沒充盈滿心房,酈清妍就打斷了他的幻想。“別誤會,隻是想他恢複正常說話的能力,把該說該問的理個明白。”


    “我不需要。”棲月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


    “不要更好,那就把該說的事情一次性說清楚,之後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還要說幾遍你才會懂?你哪兒也不許去,隻能留在宮裏!”兩兄弟異口同聲。


    “憑什麽!”酈清妍毫不畏懼,與其對視。


    “憑朕是你的君王,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寧王。你敢踏出皇宮一步,就是抗旨,定國公府,將軍府,康郡王府,敬王府所有的人,朕一個個殺給你看。”


    酈清妍笑得渾身都在抖,臉上有笑意,卻冷得駭人,另一隻手上不知何時捏起兩根銀針,直向腕間多餘的兩個男人的手刺去。張狂的笑容仍在繼續,笑裏有淬冰般的聲音,“我酈清妍是會被他人性命脅迫的人麽?這種舍己為人的事情我還真做不出來,你們委實高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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