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月殺了母親的部下,母親為何不生氣,也不難過?”


    “一個是在我眼皮底下長大的孩子,一個是忠心耿耿的手下,現在一個人將另一個殺了,我該痛心孩子的不懂事,還是可惜自己失去了一名得力幹將呢?”溫闌輕拍著酈清妍,緩緩道,“與其不知如何,不如接受這個事實。再說我殺了太多人,也被太多人謀殺,見過的死亡數不勝數,除非是放在心尖上的人,不然這顆心是不會輕易被觸動的。”


    “母親殺過很多人麽?”


    “對。”


    酈清妍抬頭看她,眼角還有淚,“母親不像殺過許多人的樣子,母親身上,沒有血腥味。”


    “傻妍兒。”溫闌輕笑,“聞不到就證明不是嗎?我為何會喜歡佛理,十二禤閣現任的所有宿主為何都那麽年輕,別人為何那般害怕懼憚我,這些問題,你都沒有往深處想過麽?正是因為殺戮太多,上天才奪走了我生育的能力啊……”


    酈清妍聽得愣住。


    “隻有經過足夠多的死亡,才能足夠強大。因為到那時,已經無人能傷到你了。”溫闌一點點擦淨酈清妍臉上的淚,“妍兒,永遠要記住,當你篤信某樣東西,某個情景是真實時,說不定你正處於一個目之所及全是謊言的世界。所以,永遠別把心掏給任何人,別暴露你的軟肋。”


    “對母親也一樣嗎?”


    溫闌輕輕點頭,“是的,對我也一樣。”


    第134章


    走在前麵的人似察覺到什麽不對, 突然迴頭,寒露比他更警覺,十分自然地轉了個身, 就近在一旁的攤販那裏買了個烤地瓜。


    那人皺著眉頭掃視了一圈,沒有發現可疑人員,又繼續走, 進了一家鹽津梅子鋪。寒露啃著香噴噴的地瓜跟進去, 發現對方裝模作樣在鋪子裏轉了一圈。鋪子裏的人有些多,過半是女孩子, 環佩叮當, 嘻嘻哈哈的聲音如銀鈴般,響個不停。


    毫無預兆的刹那, 那人猛地迴頭給了寒露一個陰邪的眼神, 袖中突然射出一根銀釘,卻不是往寒露這個方向而來, 而是釘上鋪子大廳中央一個用作裝飾的青銅掛頂, 掛頂之上扭成一股的繩索頓時被釘穿大半,剩下的部分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斷, 發出巨大的斷裂聲。


    鋪子裏的人頓時炸開, 匆忙從那掛頂能砸到的區域逃開, 混亂成一團。


    被這毫無預兆的變故一攪, 那人頓時消失在混亂裏,寒露推開身邊擁擠的人群跟過去,哪裏還有那人的身影。惱恨地啐了一口, “居然跟丟了。”


    正惱著迴去要怎麽交代,耳畔突兀地響起一聲尖叫,是被當頭掉下來的沉重青銅器給嚇得,聲音太過熟悉,熟悉到寒露腦子裏還沒想好要怎麽做,身體已經做出反應,將那尖叫的人一抱,直接帶著躍起突破擁擠人群,落到絕對安全的地方。


    “嚇死了嚇死了,唿……”懷中的人驚魂甫定,一下下拍著胸口。


    寒露將人放開,“卷珠,你怎麽會在這裏?”


    卷珠這才發現救了自己的是誰,也是一臉驚訝,“寒露?居然是你,原來你並不是紮根在寧王府哪兒也不去,還會出來溜達的啊?”


    寒露的臉有點黑,“我是奉主人命令出來查案的,你呢?”


    卷珠晃了晃手中的紙包,“小姐喜歡吃這家的梅子,我特地出來買的。”


    寒露看了看她伸出來那隻手拎著的小包,又看到她另一隻手中的大包,指著問,“那些呢?”


    卷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是我吃的啊。”


    寒露笑起來,“那麽多,你一個人能吃的完?”


    “忘了現在隻有我一個人喜歡這個口味……”卷珠也低頭看著手裏的紙包,喃喃道,“下意識就把你的份一起買了。自從搬到夏園,突然沒有人和我搶吃的了,其實有些不習慣,也不知道小姐還會不會迴郡主府住。以前大家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多好。”


    寒露的心,被她這些用再正常不過的語氣說出來的句子,輕輕撞了一下。酈清妍突然帶走了郡主府的人,他們再也沒有地方蹭飯,也再沒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在圓門跺著腳大喊,“寒露你是不是又偷了我的馬蹄糕!”


    打打鬧鬧歡歡樂樂的一起住了幾個月,一夜之間全都走了,留下一座空蕩蕩的府邸。寒露發現,他其實有些想這個滿腦子除了她家小姐和好吃的,就再裝不下別的了的小姑娘。


    反正要追的人已經跑了,自己要繼續追也不知往哪個方向,不如留下來和她說幾句話吧。


    “你一個人來的嗎?一會兒怎麽迴去?”


    “和菱歌一起出來的,她去采薇閣取小姐訂的緞子去了,馬車跟著她的,我買好了就過去和她匯合。”


    “采薇閣離這裏有一段距離,我送你過去吧。”


    卷珠的眼睛先是迸發出興奮,剛要拍手說好,眸中的亮光卻又黯下去,“你不是還要查案嗎?案子要緊,你要是耽擱了,迴去再被處罰,可沒有小姐的血可以用了,隻能硬扛的。”


    寒露聽她前半截擔憂後半截莫名驕傲的語調,微肉的臉頰像朵飽滿到快要滴出水來的狐尾百合,不由笑起來,“人已經跑掉了,還怎麽查案?”


    “所以你是把人跟丟了嗎?”卷珠迴頭往鋪子裏看了看,青銅器將鋪了木板的地麵砸出一個坑來,再次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還好你及時拉了我一把,不然肯定要被砸到腿的。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你,真好。”說著綻放出笑容來,如同她手中拿著的霜糖山楂,泛著甜絲絲的味道。“不過你把人跟丟了,真的不怕迴去被殿下打嗎?”


    “即使主人罰了我,也還有霜降在,死不了。”


    “霜降姐姐的確很厲害,可是你會疼很久啊。”


    寒露笑容更深,“你那麽在意我會否受傷?”


    卷珠搖頭如撥浪鼓,“才沒有。”把紙包打開,遞給寒露,“一起吃吧。”說著自己先拿出一顆,不顧大街上人來人往,眼裏隻有吃的。


    寒露也塞一顆到嘴裏,感慨道,“難怪一直買不到你先前給我的那些梅子,總覺得味道不對,原來你是在這家買的,味道果然好很多。”


    “好吃吧?”卷珠眯著眼睛享受口中美味席卷每個角落的感覺,含著東西說話,聲音有些含糊,“還是小姐說的這家好吃,我才來這裏買的。小姐真是厲害,知道的東西特別多,對我們又好,一點也不像你的主子,每次打你們都是往死裏揍,半點也不含糊的。”


    寒露眉頭一斂,露出一絲不悅,“不許背後議論主人。”


    “我才沒有議論,這是事實啊。”卷珠瞪著寒露的眼睛清透見底,毫無雜質。“小姐每次都讓我們指出她的缺點,以便於她的改進。哪裏像殿下,說他好的時候若是說的不對,會被一掌劈死,說他不好的時候更會被劈死。做人像這樣,怎麽能進步?難怪連性子那麽溫和的小姐也不願待在他身邊。真是佩服又心疼你和那些哥哥姐姐們。”


    寒露被她說的哭笑不得,仔細一想的確全都是事實,棲月的脾氣恢複從前那個樣子後,其實比卷珠說的還要嚴重百倍,於是突然擔心起自己今晚的命運來。


    說到此處,提及各自主人,寒露便問候了一聲,“郡主最近可好?你們在夏園住的好嗎?”


    卷珠皺起鼻子,“不好。自從離開郡主府,小姐都不怎麽笑了,也不再動手做好吃的,我們什麽法子都試過了,還是不能哄她開心。”幽幽歎了口氣,“要是殿下在就好了,像以前一樣,隻要和殿下在一起,總能看見小姐暖暖的笑容……”


    “那是因為你沒有見過這兩人吵架的樣子,主人脾氣不好,郡主火氣更大,要把方圓幾裏的生靈都嚇死似的,特別恐怖。”


    “真的嗎?”卷珠瞪大眼睛,“可是吵歸吵,小姐和殿下總有一天會和好的對不對?小姐那麽愛殿下,雖然殿下脾氣不好手段殘忍冷血無情小肚雞腸斤斤計較……”


    寒露想去捂她的嘴,“好了你別說了。”


    卷珠哼了一聲,卻讓人覺得有些悲傷在裏頭。“也不知道這個有一天,會是哪一天。我給你存著的那些好吃的,你也不來拿,會放壞掉的。”


    寒露伸手拍了拍她的頭頂,“等我能躲開郡主身邊的護衛,進入夏園的時候,你別又跳腳告狀說我搶了你的吃的啊。”


    卷珠又哼了一聲,“除了小姐親手做的,其他的你隨便拿,小姐姐我現在可有錢了,想吃什麽,我們去買就是。”


    寒露注意到她說了一個詞,我們。又想起剛才忽略的那句,“小姐那麽愛殿下”。


    既然彼此/相愛,為何還要相互折磨,寒露想不通這個問題。


    “我到了,你去忙吧,多謝。”卷珠收起紙包塞到寒露懷裏,三兩步跳進采薇閣,找菱歌去了。


    寒露看著手中強塞進來的還剩下大半的霜糖山楂,又看了遠去蹦蹦跳跳的小身影,將紙包揣起來,也轉身去了。


    迴寧王府路上遇見立冬,幾日沒見到,一問才知道他在查牟惑為人殘害一案。近來二十四暗衛外加焚禪都特別忙,經常好幾天見不到人,除非需要別個的幫助,不然這群人鮮少會問對方做的什麽事情。


    寒露與立冬結伴同路,不禁問,“查案不該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事情,怎的現在全派我們出去?再說牟惑那事兒,不是有人站出來了,還爆出一本名冊麽?按照名冊上的順序,查一查是否屬實,然後按罪論處不就成了,主人何時變得這麽磨嘰,讓我們查這個又查那個的,真是看著我們太閑,非得找些事情給我們做。”


    “這件事遠不是官宦之間相互殘殺那麽簡單,主人推測這這本名冊背後,有個巨大的秘密。他又嫌棄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查的慢,效率奇低,所以才讓我們出馬。話說迴來,你又查的什麽?”


    “與其說是查,不若監視更準確,定國公沉寂這麽多年,終於有要搞事情的跡象。主人還道他要忍到什麽時候,沒想到這便沉不住氣了。”


    立冬哂笑,“這個國公爺不是新得了個嬌妻?有了與慶國公的這層關係,別人怕是要高枕無憂,怎的就他不安定,脾氣比前幾年可暴躁很多啊。”


    寒露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聽說酈朗逸那個,不行了。身為男人,遇到這種事,脾氣能好的起來才怪”


    立冬一愣,搓了搓下巴,“我怎麽覺得這件事,和郡主脫不了幹係?”


    寒露搖頭,“我看不像,更像是那個新夫人做的,那人我見過一次,和郡主一樣,不是個省油的燈。”


    說話間兩人已落在寧王府的門口,立冬長歎一口氣,“從她讓我送溫家那公子哥迴江南的時候起,我就清楚這個人非常不省油了。可郡主的脾氣是真真是極好,真想卷鋪蓋去跟著郡主算了。”


    寒露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下定決心了要去,記得叫上我。”說著率先走了進去,去棲月主院裏找他複命。


    棲月不在府裏,自從酈清妍搬離郡主府,他又開始長住華陽宮,無一不顯示之前讓人產生他要長住自己府邸錯覺的行為,完全是因為這裏離酈清妍更近些。


    寒露和立冬二人不敢耽擱,直往皇宮而來。


    華陽宮裏,棲月正在訓斥處暑。說訓斥其實又不太像,因為表麵看去,不過是處暑在陳述事情,而棲月在聽而已。


    “屬下已經潛進那個殺手團夥,就要將重要的頭領活捉,卻沒料到周圍還有其他高手。屬下和他交了手,對方武功奇高,最終不敵,先退了迴來。或許是打架的動靜驚動了那些人,事後帶著人再去時,那些人都逃跑了。”


    棲月負手站在書桌後,背對著處暑,看不到的麵容上不知是喜是怒。“那個高手,武功是何路數,師從哪個門派?”


    “那人出招沒有規律,會的武功非常多,每一招都不一樣,無法判斷是江湖中的哪號人物。”


    “會否是即曳?”


    “屬下曾與即曳交過手,那人的功夫似在即曳之上。不保證交手時即曳有所保留,屬下該死,不敢確定。”


    “什麽都不知道,本王留你何用?”棲月緩緩轉過身來,聲音冷到骨子裏,“殺區區一個煥逐,就讓你負傷而返,還要本王親自出手,果真是寧王府的日子太過滋潤,把你們的殺性都磨滅殆盡了!”


    處暑一個哆嗦跪在地上,“屬下無能,還請主人再給一個機會,屬下定查到是誰三番五次從中幹擾,以及那夥殺手的去向。”


    棲月走到處暑麵前,居高臨下看著他,“下次再辦不好,提頭來見。本王身邊從不留廢物。”


    處暑麵色沉沉,隻穩著聲線道,“屬下遵命。”


    棲月抬頭看了看殿外一處,“你倆查的如何,若和他一樣沒有任何結果,自己去霜降那處領蝕骨散,等事情給了本王詳盡結果,再吃解藥。”


    在棲月目光掃過來瞬間就忙不迭從高處直接落下來跪在地上的兩個人,聽到這樣的話,骨子裏都是一痛,比起蝕骨散,他們更願意挨棲月一掌。那個東西的滋味,就像它的名字一樣,萬蟲啃噬骨髓,疼痛如蛆附骨,無法擺脫,而且功力會大受影響,時間長了,直接毀了一身武功也不定。


    棲月隻有在氣得狠了才對他們用這些東西,上一次使用,還是三年前,大小雪疏忽,寒冬臘月裏讓永安掉進水塘,凍得差點喪命,對二人使用了七天的藥。大小雪和永安一樣,在鬼門關走了一圈才迴來。


    如今再次用來懲罰,卻是為了微末小事。以前棲月的怒火都有緣由,讓人明白錯在他們而非他,可是現在……


    寒露倒在霜降腳邊裝死,“好霜兒,乖降兒,你就行行好,放個水,讓我和立冬蒙混過關吧。蝕骨散的藥效實在是一言難盡,吃了那個,我們哪裏還有力氣去做別的啊?”


    霜降用空洞的眼睛看著地麵聲源方向,“主人會知道,之後你們會被罰的更嚴重。”


    雨水皺眉,“你們有沒有覺得,主人最近很不對勁。”


    劫後餘生歸來的處暑麵色依舊不好,“遇到郡主之前,雖然嚴厲,卻也不是這個樣子。難不成他是被郡主的事打擊的狠了?”


    “他的身體很奇怪。”霜降突然開口,“這個月,血沒有沸騰,他一直沒叫我進宮。”


    “又異變了?”眾人齊聲問。


    霜降猜測,“可能和郡主有關,對方身體和脾氣的變化,會彼此影響。”


    寒露想起卷珠說的那些話,如果棲月的身體會隨著酈清妍的改變而改變,那就神奇了。主人能變成這樣,不知郡主那邊會是什麽狀況。方法他們都試便了,棲月完全免疫,如何追娘子的法子到了他這兒,都能演化成反例。


    “大家忙好手頭的事,這個當口,別再出差錯,免得又受罪。”立冬囑咐道,又喊住正在認命灌藥的寒露,“明日我們一起。”


    寒露嗆得大咳,直接把沒喝完的湯藥甩在他身上,“你等我喝完不行!蝕骨散有多難喝要我重申嗎?我好不容易才鼓起來勇氣準備一口悶的啊!”


    眾人一一從他麵前走過,同情地拍著他的肩膀。


    寒露咬牙切齒,“別幸災樂禍,有你們受的時候!”


    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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