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要退?是你告訴我莊家可能有大難,起先我不信,看到梅林閣樓裏的東西才相信了你。之後一步步加入你的計劃,做一些以前過內宅女子生活時完全不敢想的事,這種感覺很好。唯一的遺憾是能力有限,許多事鞭長莫及無能為力。現在好了,我是令妃,皇帝的新寵,我可以有很多的特權,和你配合也會更加得心應手不是麽?”


    “你真是這麽想的?”


    莊夢玲點頭,“隻一樣,鄞家交給我處置。”


    酈清妍去握她的手,曾經暖意融融的手掌現在和自己的一樣,隻剩下冰冷。“玲子,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莊夢玲輕輕笑著,“豈止你沒有想到,在看到儀瀛宮裏隻有皇帝的上一刻,我都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鄞炘真是給我上了此生最深刻的一課,我不好好感謝他,都對不起他在儀瀛宮前流的那麽多血。”


    事情完全如慕容曒所想,莊夢玲被徹底毀了,變成又一台複仇殺人的工具。鄞家會如何,莊家又會如何,酈清妍給不出答案。


    痛心麽?自然是痛的,特別是看到莊夢玲變成這個樣子。自己還有棲月,而她,已經隻剩下了她自己。


    這個命已經徹底被改亂,正向著未知的方向前行。


    從璧羅宮正殿出來,遙遙看見一個黑影跪在宮門前,看起來極度虛弱的樣子,簡直下一刻就能倒地暈過去。酈清妍乍一眼沒認出來那是誰,指著問一旁送自己出來的嬤嬤,“那是哪個?怎的這樣跪在宮門口,也沒個人去管管?”


    “郡主有所不知,那是禦林軍右副統帥鄞大人,打昨個兒能起身就在那兒跪著了,皇上看見都什麽也不說,咱們這些奴婢哪裏敢去管?送去的飯食和水他全都不要,隻能放任他幹跪著,受不住自己走了便是了。”


    酈清妍的臉瞬間沉下來,款步走到鄞炘麵前站定。


    “這不是鄞大人麽?大人不在家裏養傷,不在皇上跟前當值,怎的有閑暇到此?”


    鄞炘遲緩地抬眼看著酈清妍,聲音如同枯草般幹澀,“我想和她說幾句話。”


    “鄞大人是禦前親信,要跪也隻能跪皇上,璧羅宮是皇妃居所,大人跑這裏來跪給誰看?”冷眼看著他,“這是把寶物送到別人麵前看著它被摔碎,然後又去寶物墳前哭訴自己的無可奈何和心如刀割,以求得心裏解脫麽?”


    鄞炘太虛弱,根本承受不住酈清妍冷冰冰夾帶刀子的嘲諷,蒼白的嘴唇輕微地開合,“我有苦衷,讓令妃出來,我親自和她說。”


    “苦衷?”酈清妍居高臨下地嗤笑,“苦到能把心上人給賣了的衷?”


    鄞炘痛苦道,“救莊鄞兩家,隻有這一個辦法。”


    酈清妍簡直要被氣笑了,難以控製地怒斥,“鄞家有難,莊家有難,這些我和玲子都知道,我們在想辦法,在盡一切努力避免和應對,可是你!你完全不過問一句玲子的意願,自以為背負著所有族人的性命和家族基業,自以為犧牲她一個人就能救兩家人於水火,你根本不知道也沒有過問玲子正在做什麽,她有多期待嫁給你。她的一切你都不知道,而你就這樣把她賣了!”


    盛怒之下,連說的話也是混亂的,酈清妍心痛到難以附加,通紅的眼眶盈著眼淚,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吼叫,“鄞炘,你根本配不上莊夢玲!你不是男人!你沒有心!”


    “那我該怎麽辦!我能怎麽辦!”鄞炘終於也忍不住吼出來。


    酈清妍看他如看一具屍體,“你該去死。”


    鄞炘頹然倒地,一個大男人,就這樣失聲慟哭起來。


    “你的確死了一次,不過很可惜,上天多給了你一條命,那你就好好活著,看看你大義滅親的舉動,是不是真的如你所想,救了你說的那些人。”


    酈清妍已經往璧羅宮外走了幾步,又扭頭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哭到發不出聲音的人,“鄞炘,你真是我見過的最蠢笨愚昧,自以為是的人。”


    進宮乘坐的馬車是按照郡主儀製做的,頗有些規模,不比朝中二品大員出行時的車馬寒磣,因為特地做給女子出門用,還多了些精巧和奢華的飾物,此刻正停在璧羅宮宮門出去十幾步的甬道裏。車門比較大,拾葉用鉤子打起車簾,酈清妍踩著腳踏往馬車裏鑽的身子才進去一半,就頓在了那個不上不下的位置。


    慕容曒以一種慵懶的姿態坐在裏麵,裹著她的狐狸皮毛氈,烤著她的紫金銅爐,翻著她的書,喝著她的茶水,吃著她的點心,吸著她親手調製的熏香。他一個人把馬車全占完了。


    “不準備上來?”慕容曒從書頁裏抬起腦袋看了她一眼,“朕還以為你有很多話要同朕說,有許多問題要問呢。”


    酈清妍迴頭看了一眼,拾葉弄香並一幹隨行下人全部跪在地上,沒有外力約束的車簾直接搭在她的背後。其實這個模樣,她已經在車裏了。於是既來之則安之,麵無表情地鑽進去,選了一個離慕容曒比較遠的角落,抱膝而坐。沒辦法,所有東西都被他用著,酈清妍還能有個地兒坐已經不錯了,懶得要求太多,而且這個姿勢既溫暖又很有安全感。


    “怎麽不說話?”


    “並沒有什麽問題,不知從何說起。”


    “生朕的氣?覺得朕不可理喻,性格扭曲,勘稱暴君,是個嗜血的狂魔?”


    感想全部被說中,酈清妍噎了噎,“不敢。”


    “朕方才看了一場好戲,原來你罵起人來也是很有氣勢的麽。不過這一迴合,你可又輸了。”慕容曒從鼻腔裏哼了一聲,把書丟到小桌子上,頗嫌棄道,“你都看的些什麽書,難怪會輸。”


    “從未對決,何談輸贏?皇上這話說的奇怪。”


    “那朕換個說法,你又失敗了,慘敗。”


    酈清妍從膝蓋上露出半張臉,從眼角處看他,“如皇上所說,我輸了一局,皇上贏了一局,所以您看起來興致很好。玩弄人就這麽有趣?”


    “當然,其樂無窮。”


    “等有皇上有一天為別人玩弄了,或許會收迴這句話。”


    “誰敢玩弄朕,誰能玩弄朕?”慕容曒硬是把酈清妍的頭從她的膝蓋上拔/出來,掐著她的下巴,“你敢?”


    酈清妍滿目冰淩地盯著他,半點畏懼也無,“皇上給我機會,我就勉為其難試試。”


    “有趣。”慕容曒鬆開她的下巴,像是摸了很髒的東西般拿著一方烏紅的帕子擦著手指。“從來沒有人敢對朕說這樣的話,你是第一個,而且還是在一敗塗地後說的。”


    “不甚榮幸,誠惶誠恐。”酈清妍幹巴巴地說著過場話。


    “你的能力算是不錯的,隻可惜對手是朕,朕有的是有段應對你那些小動作,當然若是你做出讓朕驚豔的事情來,朕不介意給你更大的賞賜。”


    如果是莊夢玲那種賞賜,打死酈清妍也不想再來一次。


    “驕兵必敗。”酈清妍繼續斜眼看他,要是別個,還沒把一眼看完,估計已經被拖出去千刀萬剮了,酈清妍也為自己現在還活著覺得驚奇,果然狐假虎威是有效果的,棲月這棵大樹,實在是好乘涼得很。


    慕容曒斂起眉頭,“你清醒的時候,總是惜字如金。”


    “言多必失。”


    “多說一個字會死?”


    “字。”一個字蹦出來,之後酈清妍攤手,“沒死。”


    慕容曒愣了一下,繼而哈哈笑起來,“朕真是服了你了。”


    “好,這次算我贏,皇上你輸了一迴了。”


    慕容曒的眉毛立起來,“哪有這樣算的?”


    酈清妍非常瞧不起地切了一聲,“輸不起就別來。”


    慕容曒一隻手撐著腮幫,一隻手的手指轉著那個被他喝空的茶杯,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眼睛卻全程看著酈清妍的,像是想著什麽事情,要做一個深謀遠慮意義重大的決定。


    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突然開口道,“和朕合作,如何?”


    酈清妍一臉茫然,表示沒有聽懂。


    慕容曒將句子放長,“和朕聯手,成為朕的左膀右臂,朕就給你一次玩弄朕的機會,如何?”


    “為何選我?”


    “提前知道酈朗逸要把你賣給單家,以閨閣女子很難想到的辦法激怒他,以遠離定國公府;治好溫闌舊疾,策劃拯救單家莊家,被溫闌看中選作少閣主;晉升郡主,引發朝堂之亂;體質特異,本身就是世間難求的寶物。”粗略數了一遍酈清妍這幾個月來幹的事情。“溫闌為何選你?她鮮少看錯人,朕相信她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酈清妍頓時全神戒備,“你想要的是十二禤閣罷?”


    “這是一方麵。”慕容曒毫不介意把自己的意圖向酈清妍攤明,“主要是朕覺著你是真的有趣,朕已有二哥這條右臂,還缺個左膀,而你讓朕覺得非常有培養價值,二哥雖然口頭答應,卻並沒有教你什麽,朕倒不介意手把手將你教成新一代讓人聞風喪膽的十二禤閣閣主。”


    “條件?”酈清妍迴答的幹淨利索。


    “為朕所用,絕無二心。”


    “成為又一個殺人工具?”酈清妍側目。


    “殺人是最低等的人去做,而你要學的,是如何管理殺人的人,還得保證他們不反過來殺你。”


    “如果我拒絕呢?”


    “不急,不急。”慕容曒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先別這麽快做出決定,君無戲言,朕的這句話是一個承諾,說出了就再不收迴,除非你死了,否則永遠有效。你可以等到覺得非答應朕不可的那天,再來找朕。”


    酈清妍仰頭看他站起來,如同一座高山般立在自己麵前,帶著無邊誘惑的話語從四麵八方而來。


    “二哥給不了你的東西,朕可以給你。”


    第100章


    兩掌相擊, 掌下千均之力撞在一起,瞬間擴散出去,掌力所過之處狂風陣陣, 飛沙走石,合抱般粗的大樹為這力量連根拔起,整個飛出去, 氣波流動, 連空間都為此震蕩。


    即曳和悵亓同時收掌,往相反的方向退開。五髒六腑被震傷, 即曳滿嘴血腥, 抬手抹了抹嘴角溢出的一絲猩紅,另一隻手勾住一根細細的銀絲, 銀絲一端扣在悵亓的死門上, 隻要即曳收緊絲線,悵亓定非死即殘。


    “我一直很好奇, 十二禤閣的第一高手究竟是誰, 衱袶,篤音還是你?衱袶和篤音都已交過手, 不過爾爾, 今天遇著你, 發現你們還真是對不住那麽大的名氣啊, 連我這個江湖混混都製服不了。”


    悵亓的狀況明顯要比即曳慘些,單膝跪地大口吐了幾口血不說,身上也落了好幾處彩, 他知道這個人為了勝出從來都不折手段,卻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那條不甚看得清的極致柔韌的絲線像暗器般無處不在,似乎能從即曳身上任何一個地方冒出來,一旦接觸,必然會被釘穿,然後為上頭的毒/藥腐蝕大片肌膚。硬碰硬悵亓未必比他弱,麵對對方各種陰招就不定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即曳並沒有要殺他的意思,不然早不知死了幾迴。


    “從未全力比試,我也說不清楚誰更厲害些。”悵亓從地上站起,“不過,能夠以一己之力躲過三十四宿追殺的人,估計還沒生出來。”


    話音一落,周遭一陣利索的落地聲,六道身影憑空出現。最後出來的是個和汐涼差不多大的女孩兒,還在喘氣,頗有些不滿地向悵亓抱怨,“宿主的速度也太快些了,平白讓萳錯過了這麽好的一場打鬥。”


    自稱為萳的人顧著和悵亓說話,第一個到的彪形大漢手中那把比即曳還要大的刀掄起一陣狂風,直向那條銀絲揮去。即曳一震,飛快抽迴絲線。這絲的柔韌性能世間少有,那壯漢的蠻力未必能劈斷,但這般強力拉扯,銀絲收緊,說不定能把即曳一條手臂給絞斷。


    即曳往後退開十丈遠,有些苦惱,“悵亓宿主真是太看得起我,親自帶了六大毒物出來,也不怕太過招搖了?”


    “招你娘的搖,宿主的做法何時容你質疑?”一個長得頗為娘氣,認了半天才根據喉結確定這的確是個男的的男人幾乎快要貼到高大的悵亓身上,一臉兇惡地捏著尖細的嗓子吼了一句,轉頭間變臉,諂媚衝悵亓地遞上傷藥,心痛道,“宿主受傷了,讓瑓給您上藥吧。”然後兩眼放光涎水直流,恨不得立即扒光悵亓的衣裳以便上下其手。


    即曳掏掏耳朵,朝悵亓的方向吹了吹,“你手下的素質不怎麽高啊。”


    悵亓一腳把娘氣的叫瑓的男人踢飛,左右動了動脖子,好像剛才和即曳打的那通陣仗大到劈石開山的架還不足以讓他鬆動筋骨似的,“抓活的。”


    萳向前幾步,黝黑的臉上那雙褐色的眸子看著即曳的臉,微微眯起來,“不能容忍,一個男的,居然比我生的還好看。等宿主用過你,我要剝了你這身皮做扇子。”


    即曳看她從左額直劈到右下顎的如同一條蜈蚣的醜陋傷疤,挖著鼻孔道,“容我冒昧一句,在場的人幾乎都比你好看。”說完向著悵亓一指,“當然除開你們那個見不得光的主子,包的那麽嚴實,肯定是醜得不能見人。”


    斜刺裏甩來一道鞭影,娘裏娘氣的一聲與其說是怒吼警告不如說是嬌嗔,“誹謗宿主者,死!”


    即曳袖子一揚,虛空畫出一個金剛印,將鞭子擋下來,銀絲從肩膀上飛出,向瑓的麵上刺去,未能成功,被橫空飛出的一把匕首打得轉了方向,銀絲鑽入瑓身後的樹幹,頓時腐蝕出一個碗口大的洞。


    不容喘息,壯漢拎著大刀繞過剛扔出匕首的萳,砍了過來。其他三個人也沒有閑著,扛了長/槍的凜,舞著雌雄雙劍的竑加入近身戰,而那個穿的能夠和森林融為一體的夬,隱在暗處,時不時來上一支暗箭,讓同時對付五個人的即曳防不勝防。


    除了那卷銀絲和一包銀票,其餘什麽都沒帶的即曳全靠強大渾厚的功力與他們抗衡,身體以難以想象的柔韌向後一倒,折了下去,躲過一支看不清來處的冷箭。兩指為罡氣包裹,硬若玄鐵,一個彈身往萳的麵門戳下去,這一招凝了極強的力道,直能把對方腦袋釘個對穿,卻被突然多出來的大刀刀麵擋住,兩指直接將刀麵戳出一個洞來。


    即曳並不為這變故停止動作,指頭直接劃出去,將那刀劃成兩半,另一隻手還不忘身邊其他人的攻擊,直接捉住快如閃電的鞭子,一個猛甩,瑓及時察覺不對,立馬鬆開。那條身經百戰,由金絲玄鐵蠶絲加白蝮蛇皮編成的,平日裏被瑓保養的極好的長鞭,就這樣從即曳捏住那處散開,像極了他們平日裏給受刑者從外到裏層層剝開的模樣。


    第一輪對戰,羌毀了他的刀,瑓毀了鞭子,加上先前和悵亓那一場打鬥,即曳耗了五成功力。即曳雖然厲害,卻也不是無底洞,他也有耗盡內力的時候,若是落到那個下場被這群沒有人性的人帶走,幾乎沒有能全須全尾逃出來的可能,所以即曳已經在腦子裏策劃怎樣才能快點擺脫這群人的事情了。


    策劃還未得出結論,萳突然搬出一個巨大的箱子,取出一把比剛剛那把還要巨大的刀扔給羌,又取了一條鞭子甩給瑓,第二輪消耗戰又開始了。


    “你們就是瞅準了今天老子沒帶兵器出門是不是?”即曳跳腳,“老子跟你們講,老子和你們少閣主有約,少了一根汗毛,當心你們少閣主發火要你們的命!”


    這迴悵亓加入戰局,“給我封了他的嘴。”


    話音一落,冷箭從四麵八方射來,即曳左閃右閃忙著躲避,自然顧不上說話了。


    “卑鄙。”即曳喘著粗氣,對方沒有給他休息的機會,一輪接一輪的攻擊還在繼續。他們配合的很好,六個人來一輪,撤開,悵亓全力來上一招,退開,六人再上。要不了多久,即曳的功力就會耗盡。


    “十二禤閣的三十四宿從來臭名昭著,就沒有磊落過,你這般誇讚,委實不敢當。”悵亓在一旁蓄力準備下一招,涼涼地說道。


    “老子毒死你們!”即曳伸手入懷,要掏出個厲害東西來,突然後頸一涼,還沒來得及避開,劇痛襲來,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悵亓拍了拍手,“把他身上的毒全部搜走,封穴道,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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