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禪很忠心,恪盡職守了很多年,唯一做過的越矩的事,大概是十八歲時放跑一個小女孩兒。那個女孩兒在禦膳房做事,八歲身體還沒有五歲的孩子健壯,焚禪看見過她很多次,每次都在被打,要麽是比她年長的大宮女,要麽是禦膳房裏的廚娘,她的臉上就沒有沒帶著傷過。


    第十次撞見的時候,焚禪出聲嗬斥了那些人一句。彼時焚禪身份已不低,宮女之類不敢惹他,哄地散了。焚禪走過去,對抱著膝蓋縮成一團的女孩兒道,“還站不站的起來?”


    女孩兒抬起頭,亂發之下是一雙如同盛放了整個星空般璀璨的眼睛,生生把焚禪吸了進去。


    她看著他,“您能放我出去嗎?我想迴家。”


    焚禪偷偷放走了她,偌大皇宮,少了一個小宮女不會有人注意到。那之後再沒見過,不知道長什麽什麽樣子,有沒有找到她說的家人,或者,已經餓死了吧。


    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身影來,銀色的長發,灰蒙蒙的眼睛,冷冰冰的表情。


    焚禪從夢中驚醒,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夢到這樣的往事,愣了一瞬,接著為自己被一碗藥辣暈了而不齒。不過也多虧這碗藥,辣得渾身都熱起來,不然焚禪早在這四麵通風的地方凍死了。


    過了一會兒才察覺不對,有一雙冰涼的手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焚禪看見霜降坐在床板邊,拿著雪亮鋒利的刀子,正欲割向自己被慕容棲月燙傷的地方。


    “等等!你要做什麽!”


    “不割,會爛掉,很臭。”霜降根本沒有停頓,一刀紮了上去。


    “嗷!”


    正準備跨進院子的處暑為這聲堪稱獅子吼的哀嚎嚇得退了一步,伸出小指頭掏掏耳朵,問一同來的驚蟄,“不是說是齊國第一高手?第一高手嚎成這樣?”


    驚蟄沉思半晌,揣測道,“霜降看不見,也許在割腐肉的時候刀子紮錯地方了。”


    處暑點點頭,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你戳的是我的腋窩!”不知道那刀片究竟用什麽汁水浸泡過,為它紮過的傷口如同萬蟲啃噬,劇痛入骨,焚禪疼的渾身顫抖。


    “哦。”霜降拔出刀子,血飛濺出來,一旁拿著藥粉的藥童立馬按了上去,及時止住了血。焚禪卻覺得更痛了。霜降又摸了摸,焚禪還沒來得及看清就又被下一刀。


    “嗷!”


    冬至從烘藥材的小屋子裏鑽出來,“這是在殺豬嘞?”看見快進屋了的處暑和驚蟄,“怎麽大家都來了?”


    處暑晃了晃手裏拎著的花雕酒,“來蹭飯,順道看看齊國第一高手長什麽模樣。”又走了一步,“不過現在已經不想看了。”


    焚禪快哭了,“你紮著我側肋了!傷口在手臂,在手臂你知道嗎?看不見就讓你手下來啊!”


    剛剛拔出刀的霜降聽到這話,在原地又捅了一刀,“太吵。”


    等到手臂上的腐肉被割幹淨的時候,焚禪的上半身已經被紮成了篩子。奄奄一息已經嚎不出來了的焚禪尚有一絲神智,在慶幸自己被燙傷的不是腿而是胳膊,不然以霜降這個刀法,絕對有可能會絕後。


    霜降在銅盆裏洗手,侍女用柔軟的棉布為她擦幹。霜降走迴床板邊,掏了那兩顆藥出來往焚禪的方向一遞,“吃掉。”


    房間裏安靜了一瞬,侍女小心扶住霜降的手臂,往另一個方向推過去,輕聲道,“是這邊……”


    焚禪實在沒忍住笑了出來,這小姑娘太有意思了,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瞎子這般可愛,簡直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愛,她做過的任何壞事都能被原諒。


    霜降眉梢一斂,指尖一彈,兩粒藥丸準確無誤落進焚禪笑得合不攏的嘴,直接彈進了嗓子眼。焚禪剛要把藥丸咳出來,霜降冰涼的手已經掐上了他的脖子,另一隻手在他後頸一拍,藥丸就稀裏糊塗地被咽了下去。


    焚禪又是一陣心驚,這小姑娘原來是會武功的,而且這之前居然都沒有被他看出來,想來不會太弱。


    霜降又去洗手,仿佛碰了最髒的東西,比剛才洗的還要認真。


    “再洗皮要掉了。”焚禪好心提醒。


    霜降的手指在水下彈了彈,焚禪就又啞了。“明日不用綁他了,挑了手筋腳筋,扔到雪貂的屋子裏去。”


    焚禪瞪著她的眼睛要裂開了。


    霜降改口,“哦,不用挑斷。”


    焚禪鬆了口氣。


    “種了蠱,他已經廢人一個,不會傷到雪貂。”


    焚禪決定不原諒她了,他想殺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和十二禤閣不同,二十四暗衛基本上全是逗逼,包括小暑


    第40章


    二十四暗衛是個很隱秘又神奇的組織, 成員來自天南海北,性格各異,沒人說得清楚這些人是如何聚到一起的, 似乎從為人所知開始,這二十四個人就已經在了。


    暗衛直屬慕容棲月,隻聽從他的調派, 分為春夏秋冬四個分部, 雨水,小暑, 霜降, 立冬分別為四部首尊。聽起來首尊之位似乎是實力和地位代表,隻有他們自己知道實情全然不是這樣的。因為全都是怕麻煩的人, 所以選首尊的方法非常簡單, 抓鬮,誰抓到誰當。棲月指派任務下來, 除非特指了是誰去做, 不然也是抓鬮,誰抓到誰去。


    二十四暗衛之下, 又有不同等級的護衛排下去, 多達萬人。這些人自然不全在皇城裏, 分布於各大國的各個階層, 有些像十二禤閣,隻是規模上不及其浩大,組織上也沒有那麽嚴謹。畢竟這些護衛是因為他們太懶而培植出來打下手的, 不知不覺的人就多起來了。


    棲月常年住在皇宮,偌大的寧王府空置著生塵發黴,棲月懶得給這幫人另找住處,直接讓他們住進了寧王府。隻要不惹禍不欠巨額賭資不拆了王府不去皇宮偷東西不起兵造反,棲月對他們都睜隻眼閉隻眼,除了特別愛挨個欺負,棲月實在算得上是最溫柔體貼好的主子。當然,半夜把人從床上拎起來之類不算在內。


    二十四人中,隻有霜降一人會醫,也是她最小,大家對這個小妹妹格外寵愛。霜降性格很好,每次他們被打得隻剩一口氣抬來她眉頭也不皺,必定能將人治得恢複如初;又喜歡做吃的,每迴親自動手做東西,小廚房外總有人拿著各種容器排著隊等著糕點出鍋。久成習慣,霜降這裏總會有人蹭飯,一個到處是毒/藥的地方,反倒是寧王府裏最熱鬧的。


    霜降極少出王府,眼睛壞了後連院子也很少出去了,一幫哥哥姐姐幾乎要把她護到天上去了,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年節將至,除夕之夜大家要守衛皇宮,所以他們的年夜飯會延後一天,放在初一晚上。霜降沒有歇午覺,花了一個下午做了許多菜,每樣都嚐過一遍,確定味道不錯,才讓人端上桌。


    處暑帶了酒來,芒種夏至忙著端菜擺桌,驚蟄和立春忙著貼春聯掛燈籠,立冬帶著冬部的人在院子裏放煙火,六個人玩的像小孩子一樣,笑聲傳進屋裏來,忍不住過來湊熱鬧的寧王府大管家季煥然在窗邊看著煙花,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立秋,“剛剛這個顏色好看。”結果對方已經等開飯等的睡著了。


    還未入席前,秋分終於放棄他的房梁柱子,下來換了一套簇新的衣裳,去小廚房接忙活了許久的霜降。


    “要不要把那個人叫來一起吃飯?”秋分拉著霜降的手,小心地護著她走,怕她一個不小心又摔了。


    霜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誰?”


    “就是主人丟給你的那個,畢竟是過年,他一個人在異國他鄉,應該很想家,放出來喝一杯應不打緊。”


    霜降哦了一聲,不是怎麽在意,“讓人去蟲牢看看吧,如果還活著,帶過來就好了。”


    這是被霜降往死裏整了啊,秋分暗忖。不過也怪不得霜降,誰讓焚禪不想活了,叫主人怪物,還連叫了三聲。


    焚禪的確離死不遠了,霜降給他強喂的兩粒藥是改變他的體質的,以便接下來種各種各樣的蠱蟲。如果預先知道了藥丸的功效,焚禪就是摳喉嚨也要把它嘔出來。


    這幾日焚禪過的日子用淒慘已不足以形容,每天三頓藥的灌不消說,一粒飯一滴水都沒有碰到過,餓到感覺不到餓感,原本魁梧的大男人在短短幾天時間裏,瘦的眼睛外凸臉頰凹陷。


    起先和那隻雪白的貂關在一起,那實在是隻精力旺盛的貂,不咬焚禪一口誓不罷休,當然,要是真的咬到,焚禪也就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焚禪能拿到齊國第一高手稱號不是靠的一張好看的臉,他是從血海裏殺出來的,就算武功被封了,一隻傻不愣登的貂想要咬到他,也的確不是件易事。


    焚禪很好奇,這些人為何不直接廢了自己的武功,而是封了起來,難道不怕自己有天恢複自由恢複武功,把他們全滅了麽?


    看著屋外抱著胳膊磕著瓜子像看猴一樣看自己和一隻貂打得你死我活的人,焚禪覺得他們大概是真的不怕。


    霜降過來看了焚禪一次,說了句“蠱已成,拿他喂蟲。”而後抱著那隻被打斷了四肢的小貂走了。然後焚禪就被卸了手腳,泡進一個裝滿各種惡心蟲子的巨大壇子裏,隻露出肩膀以上部位在壇子蓋外麵,日日夜夜承受著萬千毒蟲的啃咬吸食。


    慶幸的是蟲子隻吸血,且不貪得無厭,不然焚禪早就變成了幹屍。不過藥童把他從壇子裏架著撈出來衝洗幹淨後,他和幹屍也差不了多少了。


    霜降又給他喂了一顆藥,讓他轉醒,讓人給他穿了件衣裳,接上手腳,帶到大廳。


    今年缺了三個人,清明穀雨年前一個去了齊國一個去了燕國,小暑在敬王府,加了一個焚禪,所以大廳裏空了兩個位置。


    四位首尊坐在上首,其他人坐在下麵,焚禪坐在末尾,靠著門,身邊有兩個藥童守著,以免他一個衝動做出什麽事情來。


    和往年一樣,開動前大家先把包的各式各樣的禮物送到霜降麵前,男的都送藥材,姐姐們,也送藥材。因為霜降從來不束發不梳髻,天天都是或白或青的素衣,珠寶玉器金釵首飾送給她她也不會戴,所以大家每迴出任務都可著勁趁著閑暇時間搜羅各種珍奇藥材,送來討這個小丫頭開心。


    立秋寒露等人早就開吃了,一隻手抓著油膩膩的豬肘子,一隻手將禮物盒子往首座上一扔,盒子不偏不倚落在一堆禮物的頂上,毫不耽誤自己吃東西。兩個餓貓坐在一起,風卷殘雲之下一大盤醬豬肘很快見底,然後兩人就為搶最後一個打了起來,劈裏啪啦的聲音淹沒了霜降那聲輕輕的“謝謝大家”。


    焚禪渾渾噩噩坐在那裏,沒有人來理他,他也不想理別人,倒不是有多麽憎恨這幫把自己折磨成如此模樣的人,他隻是在看著霜降出神。想起反反複複做的那個奇怪的夢,焚禪幾乎可以確認,霜降就是當年自己放走的那個小丫頭,說不上來的緣由,明明兩個人一點也不像,焚禪就是這麽偏執地相信。


    有這麽多人寵她護她,又有那麽高的醫術傍身,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一頭銀發,又是怎麽瞎的呢?


    背後有人捅了捅他,是提議把他帶過來的秋分,端著一杯酒遞過來,“新年快樂。”


    焚禪有點呆,接過酒時下意識說了句,“謝謝,你也新年快樂。”說完後反應過來,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秋分在他身邊坐下,看了眼桌子上沒怎麽動過的菜,“這幾天過得不好吧?想不想家?”有點哄小孩子的語氣。


    焚禪臉有些黑,他比秋分大,而且除了師傅,很多年沒有人用這種口吻和自己說過話,於是他決定不迴答。


    “別再用這種眼神盯著霜降看,她真的會紮瞎你。”秋分好心提醒,“而且,就算她懶得動手,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不介意代勞。”


    焚禪收迴眼光,那杯酒沒喝,放在桌子上,轉手盛了一碗排骨湯,他太久沒吃東西了,不吃點暖一暖胃就喝酒,會難受的想死。


    “你們和我想的實在不一樣。”喝了幾口,見身邊的人沒有離開的意思,焚禪看著為了一塊糕大打出手打翻了桌子,搞得滿身都是湯湯水水的兩個男人,閑聊一般感慨。


    “你原本想的是怎樣?”秋分笑著問。


    “至少不是眼前這樣。”像一群沒長大的孩子。後半句焚禪沒說。


    “知道為什麽放你出來一起吃飯嗎?”秋分另起了個話頭。


    焚禪搖頭。


    “我們不怕你跑了,一個是你這模樣根本逃不了,二個,即使你真的恢複了武功,也是打不過我們的。看到那邊那人了麽?”焚禪被秋分的話繞的有點暈,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看見一個喝多了一頭紮進湯盆的小子。“他叫立夏,是我們之中武功最弱的,你覺得你能在他手下走過幾招?”見焚禪皺眉,秋分說了出來,“不出二十招,你必定慘敗。”


    焚禪不能相信,“不可能,我和慕容棲月能打那麽久,難道你們的武功都在他之上?”


    “當然不是。”秋分笑起來,拍了拍焚禪的肩膀,“你太不了解主人了,那是在和你玩呢,真正打起來,你全盛狀態也接不了他一掌的。”


    “明明以前他和我不相上下,我倆不分上下兩敗俱傷,那時他並未隱藏實力。”焚禪因為質疑,臉上帶了鮮少出現的怔然。


    秋分笑的不能自己,“兄弟,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這模樣,真是比咱們當中最傻的驚蟄還要傻上幾分。”


    焚禪對驚蟄有印象,此刻那個人正毫無形象在位置上盤著腿打著嗝剔牙。焚禪的臉瞬間黑了下去,磨牙聲謔謔的。


    “不廢你武功是沒有必要把你逼到絕境,我們無意殺你,等主人忘了你這茬,你要走要留沒人會管你,不過,動心思要套取什麽秘密就另說了。好好休息吧,之前那些事,不會有了。”秋分說的是各種將焚禪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事。


    “既然無意殺我,作何又要做出那麽多折辱人的事情來?”焚禪還在磨牙,若不是手腳綿軟,半點內力也無,他真的很想揍這個笑眯眯的秋分一拳。


    “折辱?”秋分臉上閃過意外,“隻是對你的不知死活略施小懲而已,讓你張長記性。不過也對,你現在還感覺不出來,等你武功恢複,會哭著求著感謝霜兒的。”


    焚禪又蒙了,他不知道秋分在說什麽。


    這樣和秋分聊了一番,焚禪不知不覺放下了緊繃著的心,想起一直沒得到答案的幾個疑問,也許看起來隨和又話嘮的秋分能夠為他解惑。


    “霜降的頭發為什麽是銀色,得了什麽病不成?她醫術通天,名聲都傳到了齊國,怎麽不將自己治好?”


    秋分詫異看了焚禪一眼,又轉頭看向首座的霜降,銀發白衣的少女端著一個玲瓏剔透的小碧玉盞,裏麵是濃黑的藥汁。霜降每次用膳都吃的極少,都是喝藥喝飽的,那些藥秋分偷偷嚐過,或苦極或酸極或辣極,也不知天天如此的她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焚禪見秋分不迴答,嗤笑了一聲,“怎麽,這個也算機密?”


    秋分把眼神收迴來,看著手中的酒杯,“你問這個做什麽?”


    “好奇。”


    “你的好奇心會害死你。”


    “至少我現在還活著。”


    秋分聽了這話,本來想笑,不知為何脫口的不是笑聲而是歎息。“常年試毒所致。”


    焚禪愣了愣,“為誰?”


    秋分挑眉看他,“你覺得可能是誰?”


    “你們關係那麽好,在座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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