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璟燁摸著下巴,默默端詳著他。


    一身墨藍色長袍裹著精瘦的身軀,下巴上的點點胡茬倒也為他添了幾分成熟男子的魅力。隻是他神色淡淡,再也不複當年鮮衣怒馬的模樣。


    慕容璟燁輕輕歎了口氣道:“玄影,過了年,你就二十有八了。”


    蘇玄影俯著身拱著手,不知皇上言外之意。


    慕容璟燁又繼續道:“雲棉去世也有小半年的光景,你該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蘇玄影麵上一愣,道:“皇上,臣如今隻想保家衛國,駐守大寧。”


    慕容璟燁端坐在案前,輕聲道:“朕還記得十歲那年,燕軍破我寧城,蘇將軍以千人之力在城門口與燕軍的五萬大軍足足斡旋了兩個時辰。最終,他至少都以自己的身子擋在城門口。蘇夫人聽聞蘇將軍犧牲的消息以一根白綾吊死在城門口,你可記得,她臨死之前說了什麽?”


    蘇玄影低著頭站在逆光的方向,慕容璟燁的話仿佛將他重新拉迴到十五年之前。


    那年他十三歲,正是少年時。燕軍破城,父親犧牲,母親殉情,他躲在寧城的角落裏,被父親身邊最得力的手下捂住嘴。他看著母親在臨死前望向自己這邊,然後輕輕說,影兒,你是蘇家唯一的希望……


    蘇玄影抿著唇,站在殿下一言不發。


    慕容璟燁又道:“朕知道你心裏有雲棉那姑娘,可是,人總是要往前看不是嗎?”


    慕容璟燁雖想讓蘇玄影娶夜楚公主為自己解燃眉之急,但是,他更希望蘇玄影能放下心結,好好結一門親事為蘇家開枝散葉。


    過了許久,蘇玄影才單膝跪在殿下,抬起頭來望著殿上的慕容璟燁:“皇上,臣已在雲棉墳頭許下終身不娶的諾言。若是有違此言,生生世世不能與她相守。”說到這兒,蘇玄影哽咽了一下,“皇上,臣不想在輪迴路上再與雲棉錯過。若是皇上執意要臣娶親,臣隻能請求辭去鎮國將軍一職,從此歸隱山林,再不問世間俗物。”


    “你!”慕容璟燁氣急,卻又說不出責怪他的話來。此生,愛情最純粹的樣子,不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嗎?他雖貴為一國之君,可他又有何權利去剝奪別人的愛情?


    想到這兒,慕容璟燁閉了眼,朝著蘇玄影揮揮手:“你下去罷。”


    蘇玄影心知皇上這是妥協了,便拱著手退出了太祥殿。


    桃夭收到楚夜笙戰死沙場的消息之後,當即辭了江溫爾一路馬不停蹄地奔迴了夜楚。


    因著楚夜笙挑起與寧的戰爭,楚夜南為了安撫寧國和朝中大臣的心,隻得秘密為楚夜笙做了衣冠塚。


    桃夭進了宮直奔太後寢宮。


    靠窗的位置,太後一個人默默地立在那裏,看著窗外。從那個位置,剛好可以看見一棵古旱蓮,淡粉的顏色為著淒清的宮裏添了幾抹亮色。


    桃夭記得她離開時,這棵古旱蓮還未開花,如今迴來,倒是開了。很好看。


    “奴婢參見太後娘娘。”


    桃夭拱手行禮。


    太後迴過身來,朝她招招手:“來,過來哀家這裏。”


    桃夭便依言走到她身邊。


    “這棵古旱蓮是笙兒五年前種下的。他說,諸葛亮的妻子黃月英,聰慧無比,卻苦於容顏醜陋,故化作旱蓮,年年嬌豔綻放,陪伴諸葛亮。於是他就想種一株代表自己的旱蓮,能代他日日陪著哀家。他說,等這旱蓮開花了,定要讓哀家請他過來陪哀家一起賞花,可是,旱蓮開花的那夜,卻偏偏傳來了他犧牲的消息……”


    說到最後,太後竟忍不住以寬大的袖口遮住眼睛“嗚嗚”地哭了起來。


    桃夭站在她身旁,卻忽然發現,不知何時,她的頭發竟已白了大半,原來真有一夜蒼老之說。


    桃夭紅著眼眶,扶住太後的肩膀安慰道:“太後娘娘,您莫要難過,既然這株旱蓮是王上種上的,您就權當王上的魂化作這株旱蓮了吧。”


    說到最後,她自己也忍不住嚶嚶地哭出了聲。


    第二百零八章、朕就覺得適合你。


    桃夭告別太後,又去了楚夜笙曾經住過的寢宮。因著他頭七未過,楚夜南便未搬進來。短短不到幾日的功夫,這座恢宏的宮殿,像是在一瞬間荒蕪了一般。門前清冷的厲害,慘白的月光自天空中傾灑下來,在宮門前的青石地磚上鋪成一片銀色。桃夭踏著月光推開宮殿的大門,沉悶的開門聲像是經年老者滄桑的歎息。


    院中有一棵枯萎了的梅樹。一年前,楚夜笙從大寧迴來之後,便在王府的院子裏栽了這棵梅樹。他登基以後,沒有將王府的任何東西帶進宮裏來,除了這棵梅樹。本以為今年冬天會開花,卻不曾竟枯死在這深宮之中。


    她還記得他曾經坐在殿外的石階上,望著這棵梅樹發呆。


    他說:“桃夭,你說,若是有朝一日,她能來夜楚,看到這株梅樹會不會喜歡?”


    那時候聽見他這麽說,她的心總是會疼,密密麻麻的疼痛,仿佛要讓她喘不過氣來似的。


    她陪在他身邊十年。可是十年的陪伴,竟比不上一見傾心這四個字來得重要。


    原來,愛情這個東西,是真的沒有先來後到。


    桃夭抬手覆在眼睛上,銀白的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黑洞洞的影子,像是一棵沒有歸屬的浮萍,就連輪廓上都沾染著悲傷的痕跡。


    桃夭推開殿中的門,吱呀呀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十分突兀。


    桃夭借著月光走進殿中,架上掛著他沾著血的鎧甲,鎧甲上的血跡早已幹涸,桃夭甚至能想象到他渾身是血跪在沙場上的模樣。


    雖說楚夜南革去了他的爵位,可是他畢竟是念著兄弟情義的。蘇玄影命人將他這鎧甲送迴夜楚,楚夜南便將它紋絲不動地放在了楚夜笙曾經住過的宮殿裏。


    桃夭走到那鎧甲跟前,伸出手,很溫柔很溫柔地撫摸著它。冰冷的溫度順著她的指尖傳遞到她的心裏,無限苦澀瞬間蔓延開來。他在世的時候,她從來不敢離他太近,別說是像現在這般撫摸他的鎧甲,就是碰著他的衣角,都會小心翼翼地。


    巨大的悲戚自心底蔓延開來,桃夭伸出手,抱住那冰冷的鎧甲,輕聲呢喃:“夜笙,你可知道,我愛了你整整十年。”


    從他第一次站在夜楚宮院裏,在一眾武功高強的人中走到她麵前,笑道:“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是春江水暖,落了滿江的桃花一樣。”


    那是她第一次聽見有人用桃花來形容一個人的眼睛。


    他又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她低著頭說:“長魅。”


    是了,她最初的名字是叫“長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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