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為經看著樹上的阿旺,篤定的點點頭。


    bingo!


    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阿旺是不是犯罪界的拿破侖皇帝不好說。


    顧為經看著樹上那一坨,他敢拍著胸脯向別人保證,它一定是幹飯界的偷吃大王。


    從《老負鼠的實用貓經》詩文的原教旨主義的角度。


    硬去摳細節的話。


    麥卡維蒂和阿旺之間的形象氣質,還是有些輕微的差別。


    品種間差別倒簡單。


    它們毛發都是薑黃色。


    阿旺是隻極胖極圓的狸花貓,麥卡維蒂是隻極高極瘦的橘貓(?)。


    阿旺是大餅臉,而麥卡維蒂則有著眉骨高高隆起,眼窩深陷的三角形臉盤。


    這些外貌上的差異細節,凡是書中提及或者合同裏做出要求的,顧為經打小樣兒的時候,都已經按照雇主的需求做出了相關調整。


    但畫出來的最後結果,這隻紙上的貓咪,還是要比詩歌原文裏的感覺,看上去更拽一些,更張揚一些,也要更……“萌”一些。


    畢竟。


    不管那些二創同人。


    這隻貓的角色原型莫裏亞蒂教授在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裏,形象中帶有極強的陰鬱的邪惡感。


    他的血液中流淌著犯罪的特質,是罪惡的化身,邪惡又陰毒,殺死了好幾位偵探,最後在瀑布邊和福爾摩斯同歸於盡。


    詩文中把它更形容為了貓形態的惡魔。


    麥卡維蒂走起來路來的樣子像是一條嘶嘶叫的長蛇,還會夜半三更偷偷溜去別人家掐死對方家裏養的獅子狗。


    氣質低調多過張揚。


    陰狠多過可愛。


    阿旺雖然也喜歡“欺男霸女”,毆打狗狗,毆打貓貓,毆打顧老頭,走起路來的樣子風騷的容易被人打。


    但顧為經覺得。


    至今為止。


    他還沒有觀察到阿旺有夜半三更,試圖溜達著去另一邊的臥室,謀殺老顧同學的意圖。


    一屁股坐上去,用體重把對方腸子裏的屎給擠出來那不算。


    骨子裏。


    阿旺隻是單純覺得它拽到爆而已。


    顧為經做出的調整方案就是不做任何調整。


    因為他是給音樂劇《貓》做舞台設計。


    而非艾略特的原詩。


    這樣的性格變化,反而恰到好處的正貼合了這次全球巡演的新版《貓》,所負責情節編排的音樂劇導演,對方想要傳達出的不一樣的舞台效果。


    72萬美元的大合同,和甲方一直保持著溝通是最基本的禮貌和職業操守。


    簡阿諾在紐約參加完頒獎典禮,就直接飛去倫敦西區的舞台現場了。


    顧為經沒有和簡·阿諾一樣,去現場觀看新版《貓》的排練和演出。


    但時常會在zoom會議室裏開個視頻短會,對美術設計的方向做出協商溝通。


    形式近似於上次錄製播客節目的模式。


    有些時候就他和樹懶先生兩人,有些時候會加上簡阿諾和項目方的藝術助理,做一次多方協商,跟進相關的繪畫訴求。


    《貓》這種上映快要接近半個世紀的頂級音樂劇,演出的具體內容,會不斷根據評論家的反饋和演員陣容的輪換,而做出相應的調整。


    《貓》在美國光巡演就破記錄的巡演了整整16年。


    它的生命力是非常驚人的。


    有些曇花一現的音樂劇演員,職業生涯壽命還沒《貓》一次大巡演的演出周期長。


    那些開始演妙齡小貓的伴舞少女,可能演著演著,都結婚生子,成為阿姨甚至老奶奶了。


    因此。


    它上演的情節,也會根據不同的巡演,不同的演員陣容,做出不同的調整。


    既是對劇情做出創新,為經典舞台劇注入不一樣的活力。


    同時。


    也是讓已經看過貓的觀眾隔個幾年以後,依然能有再次走入劇場的熱情,並保持足夠的新鮮感。


    這類改編的性質類似於某些電影上映後隔個幾年,就會再出一個“加長導演剪輯版”重新二次上映院線、並能多賣些粉絲向的收藏dvd。


    一出大製作音樂劇所能發揮的二次編排空間,可比院線導演麵對倉庫裏一大堆已經拍好的膠片所能發揮的對劇情重新演繹的剪輯空間,大了不知道多少。


    隻要能賣出更好的票房。


    任何一個角色都能進行大刀闊斧的變動。


    最典型的改動就體現在本劇主角“魅力貓”貝拉的身上。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


    倫敦西區最原始版本的《貓》中。


    貝拉的年紀和老婦人貓珍尼點點差不多,都是頭發花白、布滿皺紋、青春不再的老年貓。


    後來這個角色,開始帶上了出演的演員的個人特質。


    有的時候導演開始嚐試著用一些更加“靚麗”的青年演員,來擔任這部劇的台柱子。


    又有的時候,不同國家的本地版本,導演會啟用一些不同族裔膚色的演員來扮演貝拉。


    與此同時會對魅力貓的角色背景,不斷做出重新的演繹。


    她不再單純是因為年華老去,皺紋滿麵,醜陋無比而不被族群所接納。


    舞台總監會大膽的給予她一些更潮,更離經叛道的理由,比如是因為追求個性而主動離開了貓咪家族。


    聽說。


    甚至還會有“搖滾版”魅力貓的出現。


    在和巡演項目組溝通的時候,對方告訴他與樹懶先生。


    本次的“麥卡維蒂”的版本也將會和以前舞台上被人們所熟悉的大反派不同。


    導演希望能用“酷”這個正麵概念來代替“邪惡”這個負麵概念。


    《貓》是一出合家歡類型的舞台劇,而非諷刺社會的黑暗童話。


    合家歡的舞台劇真正需要的是一些擁有“可愛有趣”屬性的反派,而非擁有“可怕深遂”屬性的反派。


    “你懂我在說什麽麽?就像貓和老鼠裏的湯姆,和傑昆·菲利克斯的小醜,這種角色之間的氣質差別。”視頻會議裏,年輕的舞台總監一邊打著手勢,把嘴角拉高,做了微笑鬼臉,一邊告訴他們:“市場反饋表明,以前版本的''麥卡維蒂''有點太可怕了——還有謀殺寵物的相關設定,我們得知,有些父母在擔心這會嚇到他們的孩子。我們希望所有人,走進劇院以後,都能度過一個愉快的晚上。”


    (注:圖片為音樂劇裏的麥卡維蒂。)


    “它需要帶給人們歡笑,若是要哭泣的話,那麽希望每一滴淚水都是因為唱《memory》時感動而流,而不是小孩子被嚇出來的。”


    因此新版《貓》,麥卡維蒂將一改毛發蓬鬆的像是獅子,臉上被塗的恍若是青麵獠牙老僵屍的傳統刻板形象。


    變成拽酷拽酷討小孩子喜歡的類似。


    那麽阿旺這種感覺,就很合適了。


    看看茉莉和布稻多喜歡它啊!


    這張畫也是顧為經為《貓》所有的角色所打出的小樣中。


    現在最滿意的一張。


    比老族長的那張,都要更契合心中希望表達的感覺。


    想方設法的去先想象一種形象特質,再去讓貓於你的心中活過來?


    緣木求魚好吧!


    完全沒這個必要。


    有隻重達二十好幾磅的大肥貓,正在不遠處的枝頭蹲著呢!


    素描紙上倒數第二隻貓咪的小樣,是“劇院貓·格斯”。


    格斯是一隻中年的公貓。


    他曾經和舊時代最偉大的演員一起共事過,如今卻無人問津,又飽受痛風困擾,往日靈活的身體如今一動就疼的厲害,因為神經麻痹,連簡單的揮舞爪子,指尖都會抑製不住的輕輕顫動。


    劇院貓靠著在俱樂部裏,友人的接濟和蹭別人的賬單而過活。


    隻要任何人願意給他打賞,或者請他喝一杯免費的杜鬆子酒。


    劇院貓就會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述他以前演出時的有趣迴憶,從扮演一隻老虎,到用嘶啞的嗓音去模仿幽靈。


    顧為經思索以後。


    在詩集中「劇院貓·格斯」的一節標題處,寫下了“蕭瑟”、“憂鬱”、“滑稽”這樣的關鍵詞。


    他畫了一隻很是瘦削的英國短毛貓。


    這幅畫是素描小樣,但不是用鉛筆畫的。


    畫格斯的時候,顧為經改用了勾線鋼筆。


    他使用“畫黑留白”的鋼筆素描技法,通過用墨線對物象深色背景下的塗鴉,把受光的亮部反襯的烘托出來。


    這種畫法的好處在於,能夠在紙麵上營造出立體的疏離感。


    比如水是無色的,需要用石頭的黑來凸顯。


    陽光也是無色的,需要用雲彩的灰來襯托。


    所有的一切,從水的流動,石的堅硬,陽光的溫度,雲的柔弱……這些空間上的質感都要用最簡單的色彩明暗的對比來表現出來。


    畫黑留白。


    留白,留白,所謂的“留白”也是要和“畫黑”一樣,用筆觸來畫出來的。


    素描畫的好。


    畫黑即是畫白。


    素描紙的畫稿上,一隻萎靡的貓躺在墊子上。


    這是一隻大貓,看它的高大的骨架,人們便可以想象,在很久很久以前,它油亮的毛發被壯碩的肌肉所撐起來時,那種小老虎一樣的力量感。


    但現在。


    紙麵上的貓卻要比老族長杜特洛諾米還要更加蒼老,要比“瘦的近乎於能漂浮在空中”的麥卡維蒂要更加削瘦。


    它頹喪的趴在原處。


    毛發變得稀疏了,英國短毛貓本就很短的貓毛,零零散散的打著小結,在陽光的照耀呈現出禿毛一樣的質感。


    曾經讓它為之驕傲的尾巴,被小心翼翼的藏在了屁股之下,隻露出斑駁的一節。


    和毛發蓬鬆濃密的史金波旋克斯相反。


    這隻貓遇到了很多男人們人到中年,恐懼又難免逃不開會去麵對的事實——


    它像顧老爺子一樣。


    禿掉了。


    人們可以靠著使勁的抹生發劑來欺騙自己。


    但貓不行。


    禿掉了,就是禿掉了。


    就算劇院貓格斯曾經在舞台上虎嘯山林,曾經扮成幽靈嚇唬小孩,也曾經威風凜凜的——“追著一位印度上校,把他一直趕到了陰溝裏”。


    可如今。


    它就是隻是一隻可悲的、蕭瑟的、拖著滑稽的尾巴的禿毛貓而已。


    顧為經畫這幅“劇院貓”小樣時。


    那種肌體的萎靡,打著小結的貓毛之間稀疏的空隙,包括尾巴上的禿斑,都是通過“留白”來實現的。


    素描稿裏的空白不是虛無,不是空氣。


    虛無是空空如也,是哲學上的寂寞。


    色彩裏沒有虛無。


    縱然是透明的空氣,它也應該充分彌散在畫紙的每一個部分裏,承托著整幅作品的筆觸重量,成為色彩之所以能夠流溢的載體。


    白色更應該是繪畫中非常有質量的一種顏色。


    格斯的身體上的那些留白,在不同角度的光線的照射下,也會擁有厚度,擁有重量,變成一種獨特的帶著蕭瑟質感的實質形體。


    這樣的蕭瑟感,顧為經將其稱之為“禿毛的顏色”——在白色的空隙裏,流淌著世界對於老男人的惡意。


    等到正式的畫稿時。


    從鋼筆素描改為水彩,也能采用完全一致的畫法思路。


    直接把深黑、淺黑,不同灰度的墨線更換為不同明度的冷調色彩就可以。


    看上去也會變得更加明豔一些。


    可惜。


    無論是茉莉小姑娘,還是胖娃娃布稻。


    他們的年紀還是太小了。


    孤兒院裏的生活不會缺少讓一個人感受世態炎涼的機會,但這個年紀的小朋友,對中年男人無可奈何的乏力,還是沒有充分的認識。


    他們對這幅畫不是很感興趣。


    “觀眾選取的不好,這種畫,小孩子不是很有感觸的樣子。”


    顧為經思索著,決定要是老顧同學那裏,畫國畫還賴賴唧唧的畫不出個所以然,他就把這幅禿毛貓,拿給顧童祥去好好欣賞一下。


    看看能不能揮舞著皮鞭,從靈魂上鞭笞一下對方,激勵對方奮發向上。


    這組素描小樣的最後一頁。


    則是一隻胖胖的大貓。


    整隻貓蜷成一個球坐在畫紙上……


    好吧。


    人家沒準隻是正常的坐著。


    但當一隻貓胖到肚子比屁股還要圓之後,它正常的呆在那裏,看上去都像是一個大球。


    那隻艾略特筆下,世界上最肥最胖的貓——巴斯托福。


    音樂劇裏巴斯托福其實沒有表現出什麽明顯的性格特質,如果愛吃米飯布丁不算性格的話。


    但光是“胖”這一個特征,就已經足夠了。


    他肥敦敦,圓滾滾,走起路來像是個彈動的球。


    不需要任何的思考。


    貓的靈動加上人的特質,對於這張“巴斯托福”來說,就是阿旺的滾圓加上酒井大叔的軟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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