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可憐柱子,唯一的親人要是都去了,這日子真就沒法過了


    張二娘愁眉歎氣,唏噓一通,為柱子心疼的緊。


    院子裏冒起濃濃的旱煙葉子味兒,老爺子蹲在門口,吧嗒抽完一袋,很是滿足,起身舒展筋骨,又把車轅上掛著的藥包遞給張二娘,囑咐她一日三迴熬藥,切不可斷了頓。


    該交代的交代完,老爺子往院子張望一通,見沒啥再值得記掛的,這才衝張二娘揮了揮手,出了柴門往自家去了。


    張二娘不敢耽擱,趕緊按照老爺子吩咐的,去廚屋張羅。


    到了下午未時,老李頭終於清醒,喝過藥,又吃了半碗熬得濃稠的玉米麵粥,眉眼間總算有了幾分神采。


    吃完喝好,老李頭靠坐在床頭,愣神片刻,話未開口,眼淚就唰唰的往下掉。


    張二娘嚇得一哆嗦,差點把飯碗掉地上。


    她從未見過如此模樣的老李頭,就算早些時候他兒子兒媳都去了,他也沒有這般脆弱不堪過,如今卻


    老李頭真的老了


    流完了淚,老李頭終於顫巍巍開口,出口的話又把張二娘吃了一大驚。“全完了,家裏的藥材,綢緞,銀子,毛皮,都沒了沒了,都沒了”老李頭雙眼無神,臉上的褶子比枯木還深了幾分,“那都是我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留給柱子成親用的”老李頭哽咽道:“現在好了,全完了,都沒了”


    他神色灰敗絕望,淚珠子滲出渾濁眼眶,流過瘦削凹陷的臉頰,侵暈到布滿老人斑的褶皺裏。


    “可憐柱子從小沒了爹娘,連這點東西都遭人眼紅,往後他這日子還咋過啊”


    老李頭哀慟,聲聲泣血。


    張二娘和海棠一旁候著,皆心疼萬分。


    海棠尤其心酸,之前在打掃整理小屋時,她就已猜到柱子家被打劫了個幹淨,隻是心裏多少還存了三分僥幸,總覺著值錢的應該都埋地底下了,就跟她家一樣,哪裏還有現人眼的呢?


    可老李頭這番話簡直就是給了她當頭一棒


    比起自己的爺爺,海棠對老李頭更親近一些,平日裏他是個樂嗬嗬的老人,比起村頭那顆老柳樹還頑強些,可就是這樣的一位二爺爺,如今說倒也倒了,往後該怎麽辦?


    海棠胡亂抹了一把淚珠子,捏著老李頭枯瘦大手,輕聲安慰道:“爺爺不怕,東西丟了,還能再掙迴來,您好好的比什麽都強了。”


    老李頭木訥著看向泥牆外的窗戶,沒有迴話。


    海棠還有些不死心,又道:“爺爺,昨晚可看清那些賊人了?咱們報官,說不得還能抓了他們”


    海棠沒抱多大希望,卻還是忍不住要問問。


    在她看來,如果這賊人真被看清楚了,那麽今日的老李頭,就不可能還有機會開口說話。


    果然老李頭又木然搖搖頭,嘶聲道:“半夜我聽到動靜醒來,還沒起身就被捂得嚴實了,那些賊狠啊,把這家翻得幹幹淨淨,沒剩一點東西,不給咱爺孫一點活路”


    從老李頭家出來,張二娘有些恍惚,腳步踉蹌,海棠嚇得一把扶了她,提醒吊膽往隔壁家裏去。


    “財物丟了,還可以再賺,隻要人活著,一切都好說,更何況,柱子哥是個有能耐的,就算丟的再多,也能一筆一筆都掙迴來。二爺爺這是急火攻心,急昏頭了。”海棠小心開導張二娘,生怕她跟著急出什麽病來。


    進了自家院子,張二娘推說自個累了,想進屋躺會兒。


    她輕輕掙開閨女的手,獨自一步步往東屋跺去,腳底下凹凸不平,跟踩在棉花上一樣。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雖然有道理,可海棠還小,哪裏能夠體味到當事人的心情?


    張二娘歎口氣,隻覺得胸口憋的慌


    老李頭年紀大了,再無力為柱子奔波,如今最讓他頭疼的親事還沒有著落,連聘禮都沒了,多年的家底也空了,以後柱子靠什麽娶妻?


    無父無母,還帶著一個拖累的老人家,況且他家還是外地來的,如今家底又空空如也,想要娶妻,是難了!


    張二娘混混沌沌的想著,又渾渾噩噩的躺了下去,心裏的憋屈也一股腦兒冒了出來。


    老李頭一瞬間老了十歲,幾天工夫頭發白了大半。


    海棠不間斷的給他熬藥,每日都扶著他過來吃飯。


    老李頭很聽話,讓吃飯就過來吃,讓喝藥也喝藥,就是話少了許多,跟張二娘也隻是笑笑,沒有多的話語。


    海棠忍不住想告訴老李頭,清水村裏就有一個現成的金山,丟了這麽點東西,有什麽好可惜的,隻要能把這鹽巴熬出來,別說是那麽點銀子,就是黃羊鎮的幾條街,都能買下來。


    當然,這樣的話,她也就是自個想想,斷然不敢真開口。她不是十幾歲好大喜功的小孩子,這鹽礦的消息,要是鬧的人盡皆知,說不得又要招來賊人


    忍著心裏的焦慮,她隻盼望著外出的男人們快些迴家,村裏這些禍事,隻有依靠一場大的豐收才能揭過,隻有有了希望,才能驅散這滿村的頹廢之氣。


    轉眼三天過去了,杜鵑來過一趟她家,聽了老李頭的遭遇之後也是心疼萬分,卻也不好做些什麽,隻跟著幹著急。


    杜鵑的爺爺已經給官府報案了,這幾天來來迴迴跑了好幾趟官衙,但據說沒有任何進展。


    鎮裏的飯館,市場裏也沒有見著大批量賣雞的,似乎那群盜賊人間蒸發了一般。


    而唯一聽見聲響的老李頭,又是這副樣子,官差叫了他過去問話,他一概不知,如此反複好幾次,這案子似乎就這麽懸著了,跟上迴大河被打案一樣,陷足淤泥,沒有半分進展


    日子無論如何差,也是要過的,老李頭總算能夠自己做飯吃,隻是哆嗦的手比以往厲害了許多,腳步也走動的慢了許多。


    到了第八天的夜裏,天剛黑下來,大青山處就傳來鼎沸的人聲,火把像長龍一樣一溜兒排開,照出老遠。


    “是打獵的當家人迴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這一下整個村子都鬧開了鍋。


    樁子洗完澡,剛脫了褲子,正要睡覺,聽了聲響,眼睛都亮了,一咕嚕爬起來,光著屁股就跑外頭去了。


    這當口,張二娘正坐在堂屋裏,就著火光趕做娃兒的小衣裳。見著樁子這幅模樣,著急的喊他迴家穿褲子,可哪裏喊的住,這野孩子一溜煙就跑的沒影了。


    張二娘氣的笑出聲,心裏繃了幾天的弦總算鬆了,她趕緊把衣裳針線都收拾齊整。


    男人迴了家,有了依靠,再也不用提心吊膽過日子了。自從出了盜竊的事情後,她這些時日都沒有睡安穩過,一夜要醒好多次,短短幾日工夫,她也瘦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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