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若坐在那裏,看著漸漸暗沉的天空發呆。


    她想:既然自己暫時發現不了什麽破綻,不如跳出邏輯和情理,反過來想一想?


    如果村子裏的人還在,現在是什麽情形呢?


    那樣的話,阿蘭的身份應該可以得到證實了。


    那麽,村子裏的人消失,是為了讓阿蘭的身份無法被證實或者被揭穿嗎?


    如果對方的目的隻是這樣,為什麽不將村子裏的人都殺了滅口,而要選擇更複雜、風險更大的裹挾流竄?


    真是因為流寇首領想要造反當皇帝?


    她又想到了那首反詩。那首反詩有什麽不對嗎?


    她翻來覆去地想了兩遍,沒有發現什麽不對。那首詩的意思淺顯直白,沒有什麽隱晦艱澀的典故和隱喻,很像是一個讀書不多、立誌造反的草莽英雄的手筆。


    反向想一下:如果這首詩,不是為了抒發流寇首領想造反的心意,那麽,它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雍若想得頭都痛了,還是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而鳳寥和蘇名劍又吵起來了。


    鳳寥想親自帶著護衛去收拾那夥流寇,以便集中最優勢的兵力、用最快的速度消滅隱患。


    蘇名劍卻想用穩妥之策。


    一方麵,讓羅布帶領四分之三的護衛,護送鳳寥等人去秀山縣,再轉道去薛州衛,持天子劍調兵滅寇。


    另一方麵,他自己帶五十名精銳護衛和十名斥候,快馬追蹤那夥流寇,追到後就不斷襲擾,等待鳳寥的救兵。


    第74章 慶幸


    鳳寥臉色嚴肅地說:“名劍, 我知道你擔心我的安危, 想讓我遠離刀兵之地。可是你想過沒有,薛州衛離吳林縣究竟有多遠?”


    他堅持親自帶護衛去收拾那夥流寇的原因隻有一個:兵貴神速。


    以這個時代的交通狀況、他們這一行人的速度, 從這裏到秀山縣,大概需要四五天時間;從秀山縣到薛州衛,大概又需要七八天時間。


    等鳳寥帶人到了薛州衛, 十幾天的時間都過去了。再等鳳寥調來薛州衛的兵馬, 起碼得一個多月。


    這一個多月時間裏,這夥流寇會發展壯大到什麽程度?實在不好說。


    薛州衛的兵馬並不多, 是否訓練有素、來之能戰, 則更加不好說。


    到時候, 是薛州衛的兵馬去剿滅流寇, 還是流寇反殺薛州衛的兵馬,鳳寥無法斷言。


    而鳳寥還有另一層顧慮:就算薛州衛兵強馬壯, 來之能戰,戰而能勝,到時候也免不了一場大戰。這樣的大戰,是要血流成河的。


    那些被裹挾的人, 原本可都是平民百姓!


    被流寇裹挾的百姓越多, 平亂時死的人也就越多,魯南之地的元氣, 也就傷得更多。


    所以, 必須趁流寇還未壯大, 先滅了他們, 免得更多百姓被裹挾。


    鳳寥輕輕歎息一聲:“皇上派我到魯南巡視,又授我天子劍、賜我先斬後奏之權,就是想讓我隨機應變,穩住魯南局勢。


    “倘若因為我個人的安危,貽誤了戰機,導致了魯南局勢惡化、更多人流血喪命,我於心何忍?迴京後,又如何向皇上交待?”


    蘇名劍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


    急切之間,他眼珠一轉,視線餘光突然捕捉到了正看著他們爭執的雍若。


    他臉中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一個勸阻鳳寥的有力說辭:“王爺,雍夫人還跟著呢!王爺忍心將雍夫人拖入刀兵之地嗎?俗話說:刀劍無眼。萬一磕著、碰著、傷著雍夫人了,王爺心裏如何過意得去?”


    鳳寥頓時語塞。


    他轉頭看著雍容,心中陷入了劇烈的掙紮,再一次後悔將雍若帶到了魯南來。


    他想:蘇名劍說得對,他怎麽忍心將若若拖入刀兵之地?萬一傷著她怎麽辦?


    可是戰機真的不能貽誤!在流寇出沒之地,也不能將若若支著亂走,那樣更危險……怎麽辦?!


    雍若早就注意到他們的爭執了。


    見蘇名劍將關注重點轉向了她,鳳寥又一臉糾結、掙紮看著她,她就走了過來,握住了鳳寥的手,對他微微一笑。


    不等她開口,蘇名劍趕緊說:“夫人,王爺想帶著區區兩百多名護衛,去追擊捕殺那些流寇!此舉太過兇險,夫人快勸勸王爺吧!”


    雍若看著鳳寥,淡定地說:“我支持王爺的決定。”


    她有金手指,可以把風險降低很多。當然,有金手指也不可能絕對安全,可有些風險是避不開的。


    如果鳳寥這一次在魯南貽誤戰機、坐視流寇壯大,這樣致命的一個錯誤,足以終結他今後的政治生命。


    到時候,就算皇帝想要過繼他,那些大臣們也會拚命阻止;就算他勉強登上了皇位,坐穩江山的難度也將直線上升。


    鳳寥已經參與了皇嗣之爭。


    若不能成功,加上沈太妃、興安郡主這些人的存在,他的後半輩子、他和她的後半輩子,就別想過得舒心了。


    蘇名劍大吃一驚,完全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這樣說。


    身為一個女子,不是應該以夫君為天、把夫君的安危看得比什麽都重要嗎?她竟然沒有哭著喊著求王爺別去冒險,反而說支持王爺的決定?


    這這這……這究竟是哪裏不對?


    他不死心地說:“夫人,您不能慫恿王爺去冒險!我們隻有兩百多名護衛,若流寇勢大,護衛將陷入重圍,你和王爺的生死榮辱可就不由自己決定了。這是有可能送命的事!更糟的是:萬一落入流寇手中,那會比死了還淒慘!”


    雍若淡淡一笑:“我沒有慫恿王爺。我隻是支持王爺的決定,因為我相信王爺不是魯莽之人,能夠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最合適的決定。


    “人生在世,總得有所擔當。有些風險,是必須冒也應該冒的。倘若真被你不幸言中,我們陷入流寇的圍困之中、無路可逃,我自會自我了斷,不會受那些流寇折辱的。”


    她一番話,說得很淡、很輕,沒有一點兒慷慨激昂的氣勢。


    可聽在鳳寥和蘇名劍的耳中,卻猶如一道驚天動地的霹靂,有一種震徹人心的效果。


    見鳳寥和蘇名劍都傻了似的看著她。


    雍若輕輕一笑:“你們這是什麽表情?難道直接將我當成死人了?


    “放心吧!算命先生說過我命好,說我必能逢兇化吉、遇難呈祥。所以,我相信自己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沒有事,王爺自然也不會有事,蘇大人大可不必過於擔憂。”


    蘇名劍看著雍若,簡直想給她跪了:算命先生的話都是胡扯,夫人竟然也信?真是……


    可雍若說自己命好,他也不好把這些話說出口,免得有給人找晦氣的嫌疑。


    鳳寥的臉色,更是變幻莫測。


    他定定地看著雍若,眼神深得似乎在虹膜之後,藏著一片汪洋。


    燭光映照下,雍若與鳳寥對視。


    “王爺可還記得我們在溫泉莊子上說過的那些話?”雍若神色鎮定而安閑地說,“我曾說過:願意陪王爺共患難!我不隻是說說而已。也希望王爺,別忘了那晚說過的話。”


    我曾說過:狹路相逢,勇者勝。一旦你下定決心往前走了,就不要再因為任何威脅逼迫而遲疑後退!若是退了,那就是真正的一敗塗地!


    鳳寥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我記得。跟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


    我曾說過:這世上沒有十拿九穩的事,有時候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這一迴我倒要看看,你我的天命,究竟如何。


    一個流寇都敢說“富貴榮華天不予,江山社稷我奪來”,我還不如一個流寇不成?!


    “若若,我剛剛還在後悔讓你跟到魯南來。可現在……”


    他捉起雍若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現在,我無比慶幸,此次巡視魯南有你一路同行!”


    蘇名劍看著他的舉止、聽著他的話,簡直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看、要不要把自己的耳朵捂起來。


    好在鳳寥很快就放開了雍若,對蘇名劍說:“名劍,你不必多說了。要麽你現在就聽命行事,要麽我以天子劍的名義向你下令。”


    蘇名劍歎息一聲,隻好不再多說什麽。


    他和鳳寥商議片刻,很快做出決定:今晚在馬家村裏住一晚,順便做些準備;明天天一亮,鳳寥就親自帶護衛去追擊這股流寇;至於許太醫,還是讓他退迴餘家坳,坐馬車去秀山縣吧!免得將他那把老骨頭折騰沒了。


    “今晚在這裏住?”雍若隨口一問。


    鳳寥點點頭:“對!明日追擊流寇,得從另一個方向出村。咱們也不必再返迴餘家坳,來來迴迴地折騰了。”


    他指了指保存得十分完好的正房:“在這屋裏過夜,可比露宿荒郊野外,或者去住餘家坳的茅草屋強多了。”


    雍若順著他的手指,下意識地看向了那三間正房。


    她的耳邊,不斷迴響著他的話:在這屋裏過夜……在這屋裏過夜……


    她的腦子裏,似有一道閃電劃過。


    她之前一直沒有想通的一些地方,突然間融會貫通了,對於這幾日的事,大約心裏有一點譜了。


    流寇首領題在牆上的那首反詩,不隻是為了抒發他想要造反的心意,還有更多、更隱晦的目的!


    首先,這首詩是一種挑釁,也是一份戰書。


    流寇首領利用這首詩,態度鮮明地告訴鳳寥:我們要開始造反了,你有本事就趕緊來滅我吧!不然就遲了!


    他在勾引和逼迫鳳寥去追擊流寇、平複叛亂。


    這是想將鳳寥拖入流寇的預設戰場。通俗一點說:想套路鳳寥。


    鳳寥就算看穿了這一切,可為了不讓魯南局勢惡化,也不得不闖這一關。


    如果鳳寥膽小不敢闖,那麽這些流寇背後的人,就解決了一個爭皇嗣之位的對手。


    其次,這首詩反詩也可以吸引護衛們的注意力。


    它讓大家更多地關注“有流寇要造反”這件事,而不是鳳寥的安全保衛工作。


    在看到那首反詩之後,鳳寥和蘇名劍一直在討論流寇和局勢。


    蘇名劍對於安保工作的關注度,已經明顯下降。更不用說還有一半兒的斥候,已經被派出去追擊流寇了。


    第三個目的,可能是最隱晦也最關鍵的一個。


    這首反詩,讓這間屋子的保存完好,有了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


    如果沒有這首反詩,蘇名劍他們一定會想:為什麽全村的屋子都被燒了,隻有這一間屋子保存完好?


    這種違和感,會讓他們挖空心思地找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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