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幾句後,羅銅說話就順溜些了,開始把事情盡往伍家推:“……後來雍家姑娘被人退了親,胡同裏的人都說雍姑娘傻,竟將聘禮全數退迴。可伍大悄悄跟我說:雍家將聘禮全數退迴,是做給外人看的,不然何必請人見證?楊家那樣好的婚事,雍家要是沒有拿些暗地裏的好處,哪會乖乖退親?!伍二斷氣以後,伍大便請了我來鬧一場,說是弄到了銀子三七開,他三我七……小的一時豬油蒙了心,便同意了!”


    鳳寥問傻在一邊的伍家婦孺:“你們有何話說?”


    伍家眾人這才迴過神來,紛紛喊冤:“……分明是這羅扒皮攛掇我家來鬧的!我家老大原不同意,可禁不住這廝一再磨纏,才一時糊塗,答應了這事……這姓羅的慣會敲詐勒索、欺壓良善的,原就是這附近一霸……他還說先明著要五十兩,若雍家拿得出來,再徐徐設法,把餘下的銀子也都悄悄弄了來……”


    幾句話一問,再一打量這些人的神情語氣,鳳寥便心中有數了——羅銅攛掇是真,伍家懷恨也是真!


    他也懶得再多說什麽,淡淡道:“究竟是誰主使的,本公子現在正忙著,也懶得查問。抬著這個死人趕緊滾!以後別再叫我瞧見了!”


    “是是是!”羅銅和伍家眾人趕緊抬著伍二的屍體,灰溜溜地走了。


    鳳寥仍騎在馬上,朝周圍看熱鬧的鄰居拱了拱手:“多謝諸位高鄰仗義直言!改日請諸位吃酒。”


    那些鄰居們今日看足了好戲,各自謙虛了幾句,便紛紛各迴各家。有那等不夠機靈還想繼續看熱鬧的,也叫旁人扯走了。至於鳳公子說要請人吃酒的客氣話,也沒人放在心上。


    頃刻之間,雍家門前又恢複了寧靜。


    鳳寥從馬上跳下來,將韁繩扔給了一旁的侍衛,緩步走到門前,不疾不徐、不輕不重地叩了三下門。


    “哐哐哐……”


    雍若聽著這敲門聲,心中突然有一種十分安寧而溫暖的感覺。


    就像冒雨獨行時,頭頂突然多了一把傘;就像深夜歸家時,同事主動送你到樓下;就像傷心流淚、狼狽不堪時,陌生人含笑遞來的一張紙巾……


    似乎隻需一點點這樣的感動,她就可以重新充滿力量,繼續前行!


    她斜斜地靠在門後,嘴角含著笑,隔著門明知故問:“是誰啊?”


    門外的鳳寥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用清清朗朗的聲音,簡簡單單地報出一個名字:“鳳寥!”


    她嘴角的笑容加深,聲音裏也帶上了一點笑意:“鳳公子?小女子適才聽得不真切,不如公子再多說幾句話,讓小女子確認一下……是不是有人在冒充您的聲音哄我開門?”


    鳳寥輕笑一聲,隔門道:“這才幾日未見,雍姑娘就不記得本公子的聲音了?如此健忘,可不是本公子記憶中那個敏慧通達的奇女子!”壓低了聲音,略帶調笑地說,“你是何人,竟敢冒充雍姑娘?!”


    雍若點點頭:“的確是鳳公子的聲音!小女子失禮了!”這小心眼兒的毛病,也與鳳公子如出一轍!


    當然,他誇自己的話,聽著倒是順耳。


    她打開門,看到了門外影影綽綽的幾個人、幾匹馬,叮囑道:“先等一下!我把幾個小機關先拆了,免得誤傷了你們。”


    “機關?”鳳寥好奇地張頭望了望院子裏,“你還懂機關之術?”


    雍若苦笑:“談不上懂機關之術。隻是幾個簡單的小機關而已,頂多讓人受點小傷,起不了多大作用……”比影視劇中那些小朋友的惡作劇強不到哪裏去,主要起個嚇唬人和示警的作用。


    她在院子各處這裏拔弄幾下,那裏拔弄幾下,把那些機關的關鍵部分都拆掉了,才請了鳳寥等人進來。


    又叮囑了一次:“籬笆裏還是布著竹釘,千萬別到籬笆裏去。”


    鳳寥這才往裏走,一邊走一邊問:“旁人都知道這院子裏有竹釘陣了,自然不會重蹈覆轍。還留著那些竹釘,有用嗎?”


    雍若道:“所以我又在那圍牆下加了一個小機關,不過能起多大作用,我自己也不知道!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說完又歎息一聲:“其實,就算我把院子裏的防衛布置得再好十倍百倍,也對付不了羅銅和伍家那些人……我們能躲在院子裏一天兩天,還能躲十天半個月、躲一輩子嗎?總是要出去的!若公子今夜不來,明日我就得托人拿著公子的名刺,上門求救了!”


    “本公子當日將名刺留給姑娘,甚是英明啊!”鳳寥有些得意地說。


    雍若笑著拍馬屁:“公子自然是英明的!”


    將鳳寥引到了堂屋坐下後,雍若才發現他風塵仆仆的,便問:“公子這是從哪兒來?怎麽這副模樣?”


    “剛從汝州迴來,過來看看你。”鳳寥不動聲色地說完,便偷偷打量雍若的神色。


    “汝州?!”雍若立時一震。她爹當年那個小學徒王虎就是汝州人!


    她有些驚異地看了看鳳寥:鳳公子到汝州去,跟她沒關係吧?她感覺心裏有一點亂:不會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太多了吧?


    鳳寥目含笑意,不錯眼地盯著她:“不錯!我去汝州,正是為了尋找令尊當年那個小學徒王虎!”


    看到雍若滿臉驚訝的樣子,他十分滿足。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扭扭脖子揉揉肩,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唉,可把本公子累壞了!”


    “那你找到了嗎?”雍若急切地問。


    王虎是她爹那個案子的關鍵!


    如果能夠找到王虎,就有可能為她爹翻案。


    如果能為她爹翻案,她們家就可以擺脫罪徒之後的身份,她的弟弟們就可以讀書、參加科舉,不讀書科舉也可以去給人正經做學徒,學一門手藝,不必再頂著“罪徒之後”的身份,時時處處受盡白眼和歧視!


    鳳寥卻沒有迴答她,而是揉了揉臉,笑問:“雍姑娘,能打盆水給我洗個臉嗎?在下從汝州快馬加鞭趕迴來,一路風塵撲撲,這會兒渾身難受。等我略洗漱一下,給伯母請個安,再來慢慢說這些閑話不遲。”


    雍若幾乎要翻白眼了,心道:這是閑話嗎?!這是最最要緊的正事好嗎?


    看來,鳳公子已經找到那個姓王的龜孫了,否則他哪好意思傲嬌成這個樣子?如果沒有找到,他應該提都不會提一句“去過汝州”吧?!


    “好啊!公子請稍坐,我這就去給您打水洗臉。”心裏有了譜,雍若便按捺住焦急,拿出了接待大客戶的耐心和熱情。


    鳳寥滿意地點點頭,又提新要求:“還有茶!我來你家三次了,一口茶都不曾喝過!”十分委屈的口氣。


    “我們家可沒有‘茶’這東西。不如我摘幾片竹葉,或者摘幾朵梅花,洗幹淨了煮水給你喝?”她這純粹是玩笑話。


    哪知鳳寥眼前一亮,連連點頭:“好啊好啊!我還沒喝過竹葉梅花煮的水呢!呃……”


    他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梅花就算了!我舍不得煮來喝!就喝竹葉水吧!”


    雍若一滯:我開玩笑的,你卻當真了?


    她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算了!我可不知道竹葉煮水能不能喝。萬一把你喝出個好歹來,我如何擔當得起?我們家都喝白開水,也給你弄碗白開水?”


    “也好!”


    雍若便叫了雍蕎出來,讓他給鳳寥等人倒白開水,不夠就再燒。


    白開水先滿足了鳳寥,蘇名劍等人就不夠喝了。一名侍衛便道:“再給我們一些清水就夠了,無須再燒。”


    雍蕎很有小大人模樣地搖頭:“我姐姐說:再幹淨的清水,裏麵也會藏著看不見的病氣疫氣,要煮開了喝才不會喝壞了肚子!你們且忍一忍,我很快多燒些水出來。”


    第22章 我選擇你


    等熱水燒好,雍若就到廚房打了水給鳳寥洗臉。


    鳳寥居然就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眼看她把盆子洗了兩遍,甚是滿意地點點頭。


    廚房外麵的房簷下,有一個擱洗臉盆的木架。牆上插`著兩根短竹竿,竹竿之間係著一條繩子,上麵晾著四條洗臉帕。


    雍家眾人洗臉,原本都是用同一條洗臉帕的。


    雍若穿過來以後,實在忍不了這一點,就借著當家的便利,扯了兩尺粗白布,做了四條洗臉帕,每人一條,各有不同的記號。


    雍若把洗臉水端到簷下的盆架上擱著,扯下了雍蕎的帕子遞給鳳寥。


    鳳寥卻沒有接,問道:“這是誰用過的帕子?”


    “我弟弟雍蕎的。”


    鳳寥立刻嫌惡地皺起了眉:“我不用他的帕子!誰知道他有沒有把鼻涕沾在上麵?”涎著臉對雍若笑,“我用你的吧!你的帕子是哪一條?”


    雍若麵露遲疑——她不習慣跟人共用一條毛巾啊!


    鳳寥的臉色立刻惱怒起來:“你嫌我髒?”


    雍若哪敢承認啊?忙道:“嫌誰髒也不會嫌鳳公子髒啊!可我終究是女兒家,哪有讓‘男人’用我的帕子洗臉的道理?”


    鳳寥想了想,也對!


    他的臉色恢複了正常,歎息一聲,從袖子中掏出了自己的帕子:“我還是用自己的帕子吧!”


    擦洗了一下自己的手和臉,鳳寥舒服地歎一口氣,又問雍若:“搽手搽臉的香膏,你這裏肯定也沒有吧?”


    雍若微笑:“公子英明!”


    見鳳寥直接就把帕子撂在盆子裏不管了,便過去搓洗了兩下,將帕子擰幹了,掛在繩子上。又涮了涮盆子,倒掉了洗臉水。


    看到她的動作,鳳寥微微一呆。等她晾好了帕子,才有些不自在地說:“你這裏沒有的東西,明兒我都叫人送些來。”轉身往堂屋走去。


    雍若跟在他身後,覺得鳳公子今天表現得太不見外、太親昵了!


    “無功不受祿,我怎能平白要你的東西?”她拒絕。


    “我打算將你家的梅樹連根兒挖了去,種在我府中,自然要拿些等價的東西來交換。茶葉、香膏這些小東西,不過是一點點小添頭而已。”


    鳳寥說到這裏,便轉身看了看院子裏那棵梅樹。然後他沒有再往堂屋走,而是掉轉頭,走到了梅樹下,看花。


    雍若見他要看花,便去點燈籠,打算將燈籠掛在梅枝上,讓鳳公子再好好看一看這梅花。


    此時梅花已有些凋零,再不看,就要等明年了!


    一邊點燈籠,她一邊在心裏琢磨:鳳公子剛才那話有些奇怪啊!他想要這梅樹,為什麽不是說“高價買了去”,而要用“拿些等價的東西來交換”這樣奇怪的說法?


    我更喜歡銀子好伐?!


    或者,鳳公子是在以花喻人,因自己被退婚了,他的納妾之心死灰複燃?


    雍若想到這裏,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點笑意。這笑意剛展開,她便驚覺了,立刻停下腳步捫心自問:想到這個問題時,我為什麽要笑?!我不自覺地笑,肯定是因為心裏高興……我為什麽會感到高興?!


    她心中閃過了一絲明悟!


    到了此時此刻,她似乎已覺得:給鳳公子做妾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首先,鳳公子喜歡她,哪怕他不會很長情,以他表現出來的人品,大約也不會在她失寵後翻臉無情。隻要她識相一點,別招了那些“更尊貴”之人的厭惡,失寵後安穩度日大約也不是不可能的。


    或許,她還可以討一個田莊,失寵後去過一過這時代的田園生活?


    其次,鳳公子不招她厭惡,她對他還有一點好感,跟他上床,沒那麽難忍。


    第三,如果她進了鳳公子的後宅,接觸到絕育藥、救迴周氏的可能性就會大大提升。周氏情況,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讓人絕望了!


    對於妾這種生物,雍若本身的看法是比較客觀和包容,並不像前世很多人那樣,認為妾就是小三,喊打喊殺的。


    她認為麵對生存競爭,為自己和自己的血脈後裔爭取更多生存資源,是每一個人的本能。


    古代女子沒有辦法自己出來工作、賺錢、在職場上博殺,她們爭取生存資源的唯一方式,就是靠男人。做妾是靠男人,做妻同樣是靠男人。做何選擇,隻看她們掌握的資源、擁有的機遇而已,不需要用現代人的道德、倫理和社會規則去評斷她們的行為。


    更何況,做妻還是做妾,生活在古代的絕大部分女人,其實是沒有選擇權的。


    她曾經以為自己有選擇。


    那時候她還沒有經曆過毛賊入戶的驚心,沒有忍受過去衝喜都被嫌棄、被退婚的屈辱,沒有體會過羅銅和伍家人抬屍鬧事、以屍訛詐的憋屈憤懣、無能為力,所以她不願屈膝,抵觸給鳳公子做妾,所以她按照自己的想法選擇了楊家……


    可現實給了她當頭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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