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


    她捂著尚有些發疼的胸口,手指緊緊地扣抓著身前衣襟。


    妖界特有的雲火石擺置在殿中的鎏金花枝上,她望著那一顆顆發著淡紅色光芒的小石子,怔然出神。


    “公主。”黑蛇急匆匆地從殿門外走進來,她立在不遠處拱手行禮:“大典已經準備好,各方來客也都到大堂了。”


    北鈺輕嗯了一聲,鬆開緊攥的手撫平身前衣襟上的褶皺,她起身抬起雙臂,黑蛇從小妖的手裏接過金線勾邊堆花的玄色長袍與她小心穿上。


    她一邊理著長袍邊角一邊擔憂道:“公主,你的傷……”


    “我沒事。”北鈺淡淡迴道。


    黑蛇麵上擔憂不散,半跪在地上將裙角撫順:“大長老的那一掌可是拚了命的,怎麽可能沒事兒?要不……王位繼任儀式還是往後推一推吧,先治……”


    “我真的沒事。”北鈺抬手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他的那一掌確實是衝著我的命來的,不過……”


    “不過什麽?”黑蛇問道。


    “沒什麽。”北鈺搖了搖頭,緩步往前:“總歸如不了他們的意就是了,妖王的位置我北鈺坐定了,走吧。”


    “是。”


    黑蛇知道她素來固執,決定了的事情誰也勸不動,她索性便也住了嘴,招唿著侍立的小妖們跟上。


    妖界皇族的第一正殿是重痕殿,那個地方才應該是舉行繼任大典這種事情的地方,可北鈺偏偏將地點定在了蕪花殿。


    蕪花殿是妖族曆代王後的居所,她直接叫人把塗後扔了出去,將整座宮殿清空翻新,抹掉那個女人所有的痕跡和氣息。


    她拖著長袍在滿殿妖魔仙神的注視下,捧著牌位,緩緩走進煥然一新的蕪花殿裏。


    原本喧鬧的大殿霎時安寂下來,木質的牌位上刻著的赫然是‘古檀國公主檀翡’幾個字。


    能到妖王繼任大典來的都不是什麽普通人,古檀國公主檀翡不就是……當年那個淪為六界笑柄的妖族翡後嗎?


    哦……這時他們才恍然想起,這位即將成為妖族之王的女人是妖族翡後的女兒。


    這可真是……


    看來妖王被自己女兒趕下台的傳聞不是空穴來風了。


    昔年南瑗名聲太盛,倒是叫他們忽視了這位妖族名正言順的公主殿下了,不不,現在應該稱其為妖王陛下了。


    北鈺目光平視著前方,當著各方來客的麵,端端正正地把她母親的牌位擺放在了上首的高案上。


    她跪拜在,俯身叩首。


    殿內的妖族也連忙對著上頭行叩拜大禮。


    她起身,慢慢地轉過來,修長的手指端起黑蛇遞過來的酒杯,朗聲道:“妖族北鈺多謝各位今日賞臉。”


    她對著前方的白裙女子微微頷首,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


    “你親自到妖界來,還真是叫我嚇出了一身冷汗。”北鈺坐在石凳上,玩弄著桌上的橘子:“想當年你姐姐到這兒來,妖界可是用了百年才堪堪恢複元氣的。”


    “你能叫我給嚇著?”扶落翻了個白眼,她和這位北鈺公主不熟,但也多多少少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要真是這樣就給嚇著了,她也坐不到妖界之主這個位置了。


    北鈺挑了挑眉:“說吧,你到這兒來是幹什麽的?你可不要告訴我你真是來參加妖王繼任儀式的。”


    “當然不是。”扶落伸了個懶腰:“魔界的那個蠢貨又給我下了戰書,我昨日便勉為其難地又去揍了他一頓,順便呢過來給你帶個消息。”


    “什麽?”


    “我姐說,你兒子……想見你。”


    北鈺握著橘子的手一頓:“我知道了。”


    扶落走後北鈺獨自一人坐在蕪花殿後的庭院裏,她端著茶盞,掀開蓋子,低眸凝視著水麵上漂浮的兩片茶葉。


    她在人間界呆久了,好些習慣都已經改不掉了。


    “黑蛇,準備一下,我今晚要往天牢去一趟。”


    “公主是想去見見他們?”


    北鈺將茶盞輕放下,眸中似有暗影浮動,她唇角微翹:“嗯,待見過他們,咱們便一道去見毅兒吧。”


    黑蛇麵上一喜,笑道:“好好好,屬下這就去準備。”


    妖界的夜晚比人間界的夜晚要長得多 ,這兒沒有無邊星空,這兒也沒有清曜明月,有的隻是漫天妖火,搖搖不滅。


    妖界的天牢是個很可怕的地方。


    在這裏,你不知道自己可能會經曆些什麽,等待著你的究竟是什麽。


    也許是萬妖崖底如同她母親一樣粉身碎骨,也許是千蟲萬蟻窟的嗜肉啃筋。


    往些年,她的父親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可以將他看不順眼的妖怪丟進這裏,叫他們飽受未來無望的折磨。


    他可能從來都沒有想過,他自己有一天也會被丟進這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更加不可能想得到,把他丟進這裏的人,是那個曾經在他眼裏如同渣滓螻蟻的女兒。


    指尖輕輕拂過由古妖獸筋骨製成的牢門,冰涼的觸感叫她因為烈酒引起的灼熱稍稍降了些。


    她揮退了所有人,隻留了黑蛇在身邊,麵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雙眸裏是平寂幽寒。


    “父皇,塗後……這幾日過的還好嗎?”


    牢房內是層層寒冰,如同置身冰天雪地之中,這是她特意叫人製出來的,她的父皇往昔最是喜歡將她關在寒霜鏡中,今日她便也叫他嚐嚐這寒冰封身凝骨的滋味兒了。


    可惜……寒霜鏡早毀了,不然她也不用特意叫人去極北之地辛辛苦苦                                                                                                                                                                                                                                                                             弄了這些千年寒冰迴來。


    “逆、逆……逆女!”妖王被寒冰固封,除了腦袋其餘地方絲毫動彈不得,他黑白夾雜的頭發上凝著密密的冰屑,雙唇凍的發烏。


    他見著牢門外黑袍高冠的身影,似乎氣極了,臉皮都顫抖了起來。


    他斷斷續續地罵罵咧咧,就像個普通的垂暮之人。


    與之相反,他身邊同樣境地的塗後卻是安靜的如同死人。


    黑蛇打開牢門,北鈺走了進去,長袍拖曳在冰層之上,發出滋唿滋唿的聲響。


    “看來父皇在這兒過的不錯。”她拿著手絹捏住妖王的下巴用力地左右扳了扳,從頸部關節傳來的咵拉咵拉之聲嚇得他雙目圓瞪,驚懼不已。


    她若是太過用力說不得真就把他的腦袋扳下來了。


    他那一副懼怕的模樣極大的愉悅了北鈺,她鬆開手,嗤笑道:“怎麽,父皇這是怕了?”


    “痛苦的日子才剛剛開始呢,你怎麽就怕了呢?”她丟掉手絹:“往後你可怎麽辦啊。”往後的折磨……可是不會因為你的害怕而有一點點的減少的。


    “你你你……”


    北鈺勾了勾耳邊的發絲,微抬著下巴,笑的疏離高貴:“我好得很,你放心,妖界在我的手裏絕對會比你這個蠢貨更好。”


    “我來這兒就是想告訴你一聲……”


    她冷笑:“你們欠我的,欠我母親的,從現在開始……我會百倍千倍萬倍的,一點一點,一滴一滴地討迴來。”


    “我母親當初有多疼,你們就會更疼,我當初有多苦,你們會更苦。”


    “可別不相信,你知道的,父皇……我北鈺從來都是說話算話。”


    “你就和你心愛的塗後一起……萬劫……不複吧。”她掩唇大笑,走出牢門,看著他們淒慘的模樣暢快不已。


    黑蛇扶著她,生怕她笑倒在地上。


    “南瑗是不是在你手上?”一直保持沉默的塗後突然出了聲兒,她那雙與南瑗如出一轍的嫵媚雙眸已經失去了往昔的光彩。


    北鈺單手扶著牢門,向前探了探身:“塗後真聰明,再過不久,你女兒就該……轟的一下……灰飛煙滅了。”


    “現在,她三魂六魄應該已經被千絲引活生生地抽毀掉大半了。”


    “她啊,下輩子別說做妖做仙做人了,她連看一看世界資格都沒有了。”


    “怎麽樣,對於這個結果,你是不是很心痛啊?”


    北鈺停住笑聲,兀地冷聲道“你也別擔心她了,總歸最後你也會去與她作伴的,等我玩夠了,便會親手讓你們這一對賤人同聚的。”


    “哦,不對……”她抬起手在對著妖王塗後點了點,笑了笑:“是親手讓你們一家三口團圓,婊|子配狗,再加一個賤人,你們三個真真是絕配呢。”


    她一邊大笑著一邊走出天牢,最終望著夜空裏的妖火,歸於沉寂。


    ………………


    初春的日頭不大,陽光好似一層輕紗拂麵,帶著點似涼似暖的感覺。


    她許久沒到這裏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然物是人非了。


    巍峨的皇城,寬廣的長道,官署裏的諸位大人們正忙著歸家歇乏。


    “丞相大人慢走。”


    北鈺循聲望去,是盛丞相?


    她慢步走過去,別人瞧不見她,她便大大方方地領著黑蛇走近了些。


    出乎意料的是,她見到的不是那位素來嚴肅的盛丞相,而是以為頭戴官帽身穿官袍的女子。


    大靖朝換丞相了?


    她擰眉打量著半低著頭整理官袍的女相,就在這時,那人卻是突然抬頭,綠色的雙瞳霎時便映入北鈺的眼簾。


    北鈺一愣,這不是……


    “太後娘娘。”女相束手曲身,恭聲問好。


    北鈺環顧四周,確信沒什麽人後方才開口:“聞……玉瀾?”


    “下官與太後娘娘請安了。”聞玉瀾再次問好。


    眼前這位一言一語,一舉一動都有規有矩的沉穩女子,再也不複當年的模樣。


    彼時沉默不語,毫無純在感的姑娘,現在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位列百官之首。


    聞玉瀾有丹舒的雙眸在,她能看見她也不奇怪。


    北鈺問道:“你,居然入朝為官了。”


    聞玉瀾頷首:“娘娘是來找陛下的吧。”


    “嗯,我……許久沒見毅兒了。”


    “那娘娘應該出城去。”聞玉瀾指了指宮門的方向:“陛下出去了,怕是得過些時辰才會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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