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給你取的?”盛清清又問道。


    綠引搖了搖頭:“不知道,反正我就叫綠引。”


    盛清清沉默了半刻:“綠引,你知道棠羽在哪兒嗎?”時辰不早了,再過一會兒她就該啟程迴京了,早些問完早些了事為好。


    綠引翻著包中的海棠花,一邊往外拿一邊低著頭道:“棠羽?不知道,沒聽說過。”


    “就是給你海棠花的人。”盛清清耐心地提醒,綠引動作一頓,恍然抬眸,大聲道:“啊……你是說那個好人啊!”


    “好、好人?”站在一邊當背景板的單懷實在忍不住了,棠羽要是個好人,那這世上怕是就沒有壞人了?


    一說到好人,綠引來了興致,她又道:“前天我五百歲生日的時候,那個好人就在我旁邊。走走走……我帶你們去看!”


    她話語一落,抬手一揮,帶著幾人迴到了青蓮寺的荷塘邊。


    盛清清三人停落在了六角亭裏,綠引一個人往著荷塘中心的石製蓮台去,她立在上頭,結印運功。四周有淡薄白霧漸起籠罩著整片荷塘,盛清清伸了個懶腰,指了指亭周美人靠,拉著席則一道坐了下去:“小青蓮要給我們看一出戲呢,可得好好瞧。”好好看看那棠羽前日披著哪一張美人皮。


    …………


    前日是個極好的豔陽天,陽光灑落在隨風搖擺的滿塘青蓮上,一處處光斑灼人眼球。


    青蓮寺的青蓮花都除病救災,驅魔滅妖之效,來往的信徒幾乎都會到這兒來拜一拜,以祈平安順遂無病無災。


    綠引在兩百年前便生出了靈智,一百年前便能成功化形,可即便是化形成功她依舊出不了碧珠,她住在碧珠裏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她每日不是努力修煉就是聽著外麵人的祈願語打發時間。


    這天她依舊無聊地躺在碧珠裏的大床上,一邊數著裏麵雕刻的蓮瓣,一邊分出心神觀望這外麵蓮塘百年如一日的景色。


    正是正午時分,日頭最猛的時候,外麵的人都漸漸地離開了,到最後隻留下了兩個人,是兩個女子。


    一個穿著妃色的長裙梳著墮馬髻,雪膚麗容。一個身著雪青色的大鬥篷,整個人縮在裏麵看不見容貌。


    身為佛寺青蓮,她與一般妖物是不同的,饒是兩人有靈寶遮掩,她還是一眼便瞧出了兩人的身份,一個花妖,一個河妖。真是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堂而皇之地到佛祖的眼皮子底下來!


    那兩妖似乎在說著什麽話,她隱隱約約聽到了‘青蓮’兩字。又過了一會兒,兩妖爭吵了起來,妃色長裙的花妖收迴了自己的靈寶,沒了靈寶的遮擋,罩著大鬥篷的河妖難以抵擋青蓮寺佛光,狼狽地逃竄離開。


    花妖笑吟吟地看著河妖攬著鬥篷躥牆離開,半掩著唇不慌不忙地在荷塘邊閑晃。


    她聽到她說:“都說這青蓮寺的蓮花蓮子蓮藕是好東西,殊不知最好的還是這千年聖蓮子。”


    花妖踏著荷花到了蓮台上,費了將近一個時辰將蓮台上的陣法禁製解開,也不知道觸到了何處,綠引猛然發現自己竟是能出了碧珠。


    她的突然出現叫花妖一驚:“你是何人?”


    綠引轉了轉眼珠子:“我乃千年聖蓮子的守護人,在此等著有緣人。”


    綠引深受禪道影響,自帶佛光不沾妖氣,花妖不疑有他仗著身懷靈寶大膽開口:“那你知道聖蓮子在何處了?”


    “知道啊,你想要嗎?”綠引跳到青蓮花上,笑著問道。


    “想。”


    “那你告訴我,你要聖蓮子做什麽?”


    “青春永駐。”


    綠引納悶兒地多看了她好幾眼,這個理由真是好樸素,花妖見她不說話,斂目沉神,她大概也發現了眼前這位所謂的‘聖蓮子守護人’性單純好玩兒,佛寺之中,哪怕她身懷靈寶也不好動手,若是引得神佛關注,那可就完了!


    “姑娘,你拿聖蓮子給我,我拿好東西與你交換如何?”


    “你有什麽好東西?”


    “你想要什麽?”


    “我什麽都想要!”


    花妖:“……”真是好不客氣!


    ………………


    荷塘中畫麵未完,盛清清卻是皺了皺眉,那是棠羽?總覺得有點兒出乎意料……還有一起出現的那個河妖……


    第四十四章


    盛清清沉思了一會兒, 待到她轉頭繼續往荷塘看去時, 畫麵已經轉到了花妖捧著一顆從綠引手裏得來的蓮子笑容滿麵地溜出了青蓮寺, 蓮葉間隻剩下綠引拿著布袋往裏裝著花妖留下來的一堆好東西,其中就包括不少海棠花。


    “前輩,我沒騙你吧, 她真的是個好人!你看,這裏麵的東西全部都是她送給我的。”綠引懸空立在六角亭外, 晃了晃自己斜挎在腰間的布袋,她眼角微揚, 滿滿都是得意。


    盛清清瞅著她的布袋抽了抽嘴角, 一顆聖蓮子換這麽些玩意兒你還挺嘚瑟的?


    不同於盛清清在心裏吐槽,單懷就差衝上去扣著她的肩狂搖了:“姑奶奶,那是聖蓮子!聖蓮子!”傳說中的東西啊!我把我的身家全送你,你也賞我一顆吧!


    單懷說完話隻得了綠引一個略帶嫌棄的眼神,她抬著腳尖點了點池水,一圈圈水紋從她的腳尖開始蔓延開去。


    “你這男娃娃真是和那花妖一樣笨!”綠引張牙舞爪地對著單懷做了個鬼臉:“我怎麽可能把聖蓮子給她!那就是一顆我悄悄從荷塘裏摸出來的爛蓮子, 然後拿著我的青蓮花給它裹了層靈氣而已。”


    盛清清:“!!”這丫頭不得了哦!


    綠引的臉上帶著實打實的嫌棄,盛清清輕咳了一聲, 她才不會承認自己剛才和單懷想的一樣。


    “花妖就一點兒都沒察覺到嗎?”單懷追問道。


    “聖蓮子是蓮子,爛蓮子也是蓮子,本來就差不多, 她一個長在陸地上的旱鴨子,哪裏知曉我們的差別。”綠引話中的嫌棄又加深了一份,她一邊在水麵上蹦蹦跳跳, 一麵興奮地拍了拍手:“哈哈哈,真是笨死了。”


    她笑著笑著陡然停了下來,拉著美人靠上的扶欄半掉在外麵,眉眼彎彎:“前輩,你把我的碧珠還我,我……我就送你一顆聖蓮子好不好?”


    盛清清將手伸出亭外,捏了捏她的臉:“你以為我跟那花妖一樣笨嗎?不過……”她話鋒一轉:“一顆普通碧珠而已,你做什麽這麽在意?”


    綠引一個翻身到了亭子裏,她在水麵上瘋玩了一陣,可身上衣裙仍舊清清爽爽:“前輩,那是我的家!我……的家。”那個‘家’字她說的特別重,足以看出碧珠於她而言的特殊。


    “喏,你的家還給你了。”盛清清將那碧珠塞到了她的手裏:“收好了,下次你再把它丟下落到別人手裏說不定就要不迴來了。”


    綠引雙手捧著碧珠細細摩挲了好幾遍,抿著唇朝著盛清清甜甜地笑了笑:“我沒有把它丟下,我隻是出去玩一會兒,玩累了我還會迴來的啊!”


    綠引到底是佛寺聖蓮,周身靈氣不絕,她到了這荷塘不過半個多時辰,塘中蓮花竟是重新煥發出了生機,水中青蓮亭亭滿池碧色,鋪麵而來的清香直叫人神清氣爽。


    她把碧珠小心地放進了自己的布袋中,摸摸索索了半天,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了一顆泛著金光的蓮子,蓮子在指尖轉了一圈兒後,突地輕輕一彈將其丟入了荷塘之中。


    “這樣就不會枯萎了。”綠引偏著頭笑了笑,她向往外麵的世界,難得能出了碧珠得了自由,自然不可能還如以往那般一直待在這青蓮寺裏。這青蓮的滿池青蓮是靠著她生長起來的,若是沒了她在這兒勢必會枯萎的,前日她一心想著出去玩兒,一時也沒想到這茬。剛才投入池中的就是花妖心心念念的聖蓮子,聖蓮子與她一體,也能保此處蓮族清氣不散。


    “前輩再見。”綠引拿到了碧珠直接揮了揮手,一個轉身便消失在了六角亭中。


    青蓮寺之事算是告一段落,席則自然而然地牽起盛清清的手也離開了青蓮寺,張郡守得知青蓮花重開,差點兒老淚縱橫,火急火燎地拉著廣善大師拜了一圈兒的佛。


    “張郡守今晚在郡守府設宴,你不如一道赴了宴才迴去?”席則將唿唿大睡的檬星星抱了起來坐在窗邊的木椅上,注視著下方街道的行人:“或者,過兩日與我們一道迴去也好。”青蓮之事結束,但他尚有公務,今晚是絕跡沒有辦法與她一道迴京都的。


    盛清清搖了搖頭,明香在宜蘭院還不一定能瞞得住林氏呢,她若是迴去遲了,府中不好交代:“我是瞞著母親出來的,須得快些迴去,免得叫她擔心。”這是其一,其二嘛……盛老太太要是知道了,還指不定怎麽陰陽怪氣呢,她倒不是怕,隻是覺著煩得很。


    席則有心留她卻也知道不妥,撫摸著檬星星的腦袋瓜子微微頷首,他起身將檬星星交到她手裏,幫她將冪籬戴上,柔聲囑咐道:“路上小心些,莫要貪玩。”


    “我又不是小孩子。”盛清清撇了撇嘴,昂了昂頭:“本仙女前日剛剛滿了十七萬歲,你知道十七萬歲意味著什麽嗎?”


    窗外下著太陽雨,席則從桌案上取了一把油紙傘遞給她:“汝之年歲頗大。”


    盛清清斜了他一眼,不悅道:“小哥哥,你這是在嫌我老?”


    他隔著霜紗點了點她的額頭,笑道:“不老,年歲正好。”


    盛清清聽著他的話雙唇彎了彎,又見他麵帶淺笑不由也跟著笑出聲來,懷裏的檬星星已經醒了過來,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盛清清收了笑意,正經道:“說的沒錯,本仙女年歲正好。”正是風華絕代的時候。


    席則每次見她暗自得意洋洋又偏要佯裝一本正經的模樣都覺得有趣,他眼瞼微垂掩住其中的笑意以免某人炸毛:“現在便走嗎?早些也好,走夜路總歸叫人放心不下。”


    “剛才你還叫我晚些走呢,現在又叫我早點兒走了。”盛清清長籲短歎:“男人的心啊,真是海底的針,饒是本仙女道法高深也撈不出這海底的一根細針啊,可悲可歎!”


    席則靜靜地看著盛清清裝模作樣的演戲,他心中既是無奈卻又含著一股異樣的滿足喜悅。這姑娘常常一言一語便能噎得人說不出話來,讓人無語的同時又莫名覺得好笑。


    他微笑著,他想著,待在她身邊他其實……是歡喜的。


    “我走了,小哥哥,我們京都見。”盛清清快步走至打開的木窗前,她抬腳躍了出去,不過一個閃眼便到了下方街道上,街道上行人較少,僅有幾個都一心趕著路,倒也沒人注意到她。她仰了仰頭,席則就站在床邊,有清風淡蕩,有人姿儀雋雅。


    清朗的上空突然傳來一道驚雷,陣陣疾風不停卷來,烏雲在眨眼之間遍布蒼穹。盛清清驚的抬頭,眉頭一皺,原本出城的打算散的一幹二淨,當機立斷轉迴了上麵的房間。


    她甫一離開街道,傾盆大雨猛然而下,大風唿嘯嘶吼似有千軍萬馬之勢。


    “怎麽突然就變了天?”下方行人大聲抱怨,掩著頭慌慌張張尋了地兒躲雨,席則將盛清清往後拉了拉,疾風攜裹著雨珠鑽進了房間裏不過須臾便將窗邊方桌上的桌布打了個透濕。


    “疾風驟雨,還走嗎?”席則問道。


    盛清清目光沉沉地望著遠處的天際:“不走了,對方來勢洶洶,我總不能留小哥哥一個人在這裏。”


    席則疑惑地嗯了一聲:“誰來勢洶洶?”他剛才應該沒聽錯。


    “妖。”盛清清低著聲音答道。


    “妖?這樣大的陣仗是妖弄出來的?”席則一愣,風雨雷電屬上界仙神管轄,哪個妖能有這真正唿風喚雨的本事?


    盛清清蹙眉:“我也覺著奇怪,可……妖氣騙不了人。”也不是說騙不了人,但總不能騙過她一個捉妖師的。這妖氣還挺強的,其主人的道行怕是低不了。


    雨太大了,莫說出門往郡守府去赴宴,便是踏出門在屋簷下立上一會兒也能將衣衫全部淋濕。席則自然不會給自己找罪受,推了張郡守的晚宴,隻在客棧簡單地用了飯,歇了一會兒便與盛清清分開各自迴了客房。


    盛清清盤腿坐在床上,檬星星就在她腿邊打著滾兒:“主人,你怎麽一臉沉重的樣子?”它認識主人不久了,還是頭一次見她這樣。


    盛清清歎了一口氣:“看這陣仗便知那妖要幹什麽大事兒,你啊不懂我們上仙的憂國憂民之心。”她把檬星星從身邊撥開,因為大風大雨溫度陡然降了不少,她扯了被子往身上一裹倒頭便睡。


    檬星星:“……”它真沒看出你哪兒憂國憂民了。


    …………


    大雨一夜未歇,第二日更是有加劇的趨勢。盛清清一手握筷夾著小包子,一手扶著粥碗,聽著擂鼓般的雨聲,眸色又暗了暗。


    “這雨若是一直下下去,蒲花江的河堤也不知道撐不撐得住。”


    “蒲花江前幾日便不安寧,有好幾家船被掀了,我當時還納悶兒呢,現在看來莫不就是預兆呢。”


    “這麽看,還真可能發水了?長宜上一次發水也是好幾百年前了,那時候還是前朝元康年間吧?聽說餓殍遍野浮屍萬裏,慘不忍睹啊!傳言有妖物作祟。”


    “你又知道了?”有人疑問。


    先時說話的是個說書先生,他到福來客棧本是避雨,這大雨圍困無所事事著實無聊,他抬手一拍與掌櫃低語了幾句,隨後撩著儒衫走至這樓梯口上,清了嗓子一吼道:“那在下便來獻醜說上幾句。”


    盛清清斂了斂神,叫那說書先生勾去了幾分興致,元康年間長宜大水?妖物作祟?


    第四十五章


    外麵的風雨頗大, 客棧裏也沒什麽打發時間的玩意兒, 掌櫃的也無聊的緊, 招了小二在二樓圍欄處擺上桌案,說書先生走上前去,驚堂木一拍, 便開始朗聲緩述而來。


    “話說前朝元康年間,長宜代替北圳成為秦州主城。天庭為表對長宜的重視, 特派京都官員下放暫主大局。新上任的長宜郡守乃先太子少師安均之,說到這安均之啊, 就不得不提提這安家。安家一門乃是京都老派勳貴, 這種勳貴之家都講究個多子多福,唯獨這安家血脈凋零的厲害。”


    說書先生搖頭晃腦,取出腰間的折扇嘩啦一聲打開:“說來也是奇怪,安家人多信佛,別管男女,一個二個的都恨不得直接剃了頭發披了□□做和尚姑子去。這一來二去的, 到最後也就隻剩下安均之這一脈了,這獨苗苗剩是剩下了, 可萬萬沒想到這位……也是個好求佛問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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