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父4年不見蹤影讓他經曆了一場生與死的劫難。那個在山上收割穀穗的傍晚,我的祖父意外的遇到了5個穿軍裝的人,他們不由分說便將王大栓抓走了,在反抗中他用鐮刀劃傷了一個人的手臂,這就是我祖母後來看到的那個帶血的兇器。我的祖父後來被帶上了戰場,成了一名扛槍打仗的國軍,隆隆的炮聲使他的聽力受到了損壞,從此以後他不得不抬高嗓門,高亢嘹亮的說話。

    我祖父走南闖北摸爬滾打的日子裏,始終沒有忘記他的女人。一次負傷後,他在死人堆裏躺了兩天兩夜,醒來時身邊四處都是臭氣熏天的死屍。他一路討飯用了近一個月的時候才迴到廟後村。

    我祖父王大栓的這次死裏逃生的經曆使他增加了在眾人麵前炫耀的資本,也為教育王富貴增添了新教材。在我的記憶裏我的父親王富貴很少提及他的父親,或許是他英雄的父親使他在感到了光環下的渺小。他唯一的一次炫耀是在他和崔長壽的毆鬥過程中體現的,他麵對著氣勢洶洶的年青的崔長壽,毫不畏懼的表明:

    “我爹是挨過槍子的人,我怕誰!”

    如今看來,他爹挨得槍子和他本沒有任何關係,但在當時卻是大大打擊了崔長壽的囂張氣焰。

    我祖母為王大栓修建的墳後來被活著的王大栓掘了,他認為給活人修墳墓是件不吉利的事,他把地下的長衫挖出來讓我的祖母縫補後重新穿在了身上,那塊十個銀元買迴來的墓碑被他背迴家中當了飯桌。

    我的祖父是在那個不分青紅皂白的年代死去的,他臨死時他的女人正關在狹窄的驢棚裏接受改造,他是不堪折磨在梯子的台階上吊死的。

    王大栓沒有想到他敬慕的嶽父會給他帶來如此深重的災難。

    那天人們都在田裏幹活,村頭突然飄揚起幾麵鮮豔的紅旗,一隊城裏的紅衛兵浩浩蕩蕩的走進村子。他們首先找到了正在土牆上寫標語的老隊長王慶餘。領頭的女兵對隊長說:

    “讓全村人集合。”

    城裏如火如荼的風暴已經不可避免的刮進了村裏,麵對突如其來的暴風驟雨,有的人膽顫心驚,有的人幸災樂禍,還有的人沾沾自喜。

    老隊長王慶餘奔跑到田間地頭把在田裏幹活的人們聚攏到村裏的戲台上,那女將威風凜凜的站在戲台上對著台下喊:

    “你們這裏誰是走資派?”

    人們在台下交頭接耳,有人突然提問:

    “啥是走資派?”

    那女子神情嚴肅她拿著一個喇叭大聲的給人們講解:

    “就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走狗,他們欺壓你們,你們要揭發他們,把他揪出來砸爛他的狗頭!”

    人們站在台下搖著頭,斷斷續續的說著沒有。

    那女將繼續站在台上問:

    “那誰是地主?還有富農?”

    我的祖父站在台下渾然不知大禍已經臨頭,他覺得自己貧農的身份毋庸置疑。突然他聽到有人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心頭一振,接著聽到了女將高聲的喊叫:

    “誰是王大栓?”

    我的祖父就是這樣被押上戲台接受莫須有的審判的。他被扣上了一頂他難以承受之重的帽子,接著王大栓在眾人的推搡中跪到戲台上接受群眾糞水的撒潑,同樣遭此惡運的還有我的祖母宋淑英,盡管跪在地上的宋淑英大聲的強調著自己父親是革命家的身份,但她仍舊洗脫不了自己的罪名。

    最終導致王大栓死亡的原因是他兒子的蛻變,已經成年的王富貴加入到轟轟烈烈的革命運動中,成了鎮裏有名的小將,他帶頭將自己的父親送上了斷頭台,我想這也是他日後真正很少提起自己的父親的最主要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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