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開始的溫暖生活隨著宋淑英手鐲的丟失又一次遭受了滅頂之災。同樣憤怒的王富貴先是問我是不是我幹的,我驚恐的搖著頭以示清白。最後失去耐心的王富貴惱羞成怒,他將我拉進廚房,取出放在爐膛裏的鉤條威脅我把手鐲交出來,看著火紅的鐵條我轉身往外跑,但廚房的門早已被王富貴栓死,我絕望的趴在門檻上,眼睜睜的看著王富貴一步步向我逼近,我不敢想象當火熱的鐵條鑽進我的皮肉時是一種怎樣的疼痛,但我很快就感受到了。失去人性的王富貴沒有放過這個幼小的孩子,他將鐵條直接伸向了他的後背,一股難聞的焦胡氣味升騰而起,這個孩子老老實實一聲不吭的倒在了柴草裏,依然沒有消除怨氣的王富貴朝著他狠狠罵了一句:

    “死孩子!”

    當意猶未盡的劉香草從鄰居家聊天迴來後,她並沒有直接發現奄奄一息的我,直到王富貴吵著要下酒菜的時候,她才慢慢騰騰的來到廚房支起鍋灶為他的男人做飯。正在添柴的劉香草突然在柴草堆裏發現了一隻活物,那個似狗非貓的東西可能沒有完全死亡,但它已經接近死亡——它的身體正在抽搐。

    膽小的劉香草聲音顫抖著向她的男人唿救:

    “當家的你快來看看這是什麽東西?”

    已經辨別不清東西南北的王富貴歪歪斜斜的走進廚房,他揉揉模糊不清的眼睛,用腳踢了踢躺在柴草裏的怪物問:

    “你是什麽東西,跑到我家來幹嘛?”

    劉香草劃亮一根火柴,小心翼翼的靠近我,隨後她發出的大聲驚叫把往富貴嚇了一跳,他歪著腦袋厲聲嚇斥這個大驚小怪的女人:

    “死娘們你想嚇死我啊!”

    我半個月沒去上學,我的老師陳汝青那個下午出現在我家時,王富貴表情嚴肅的告訴他:

    “王報恩不上學了。”

    那個背上膿瘡發作的春夏之交,我趴在床上傾聽學校裏的朗朗書聲。不久之後的一個深夜,我獨自一人悄悄離開了廟後村。

    現在迴想起來,那是一個多麽可怕的離家出走,但在當時我卻是意誌堅定誓不迴頭。自從我跟隨王富貴來到廟後村後,我的不安令我惶惶不可終日,對於未來的想象變得模糊不清,我甚至感覺到死亡就虎視眈眈的懸在頂上,任何不經意的時刻它都會將我帶走。那時我尚不知道黃桂蘭已經死去,因此那個被人稱為瘋子的女人成了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星光閃耀的夜晚,我從貓狗經常出入的牆洞裏鑽出來,我還能記起迴蕩口村的路,翻過廟後村前麵的那座高山再過一條河就是了。兩年前我就是這樣在王富貴的帶領下來到廟後村的,我對自己的清晰的記憶深信不疑。

    我借著微弱的月光在老沙子河中高高凸起的石塊上蹦來蹦去。我順利淌過老沙子河後準備穿過那片茂密的蘆葦叢林時,在叢林邊上發現了兩條赤裸的身體,一段壓在另一段上麵,蛐蛐歡暢的在草叢裏歌唱,為他們樂此不疲的加油助興,我停下腳步的時候兩條身體紋絲不動,如兩條潔白的絲綢飄揚在深黑的大地上,我趕緊繞道離去,繼續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山間跋涉,濕熱的樹林裏被我驚起的花腳蚊子圍繞著我上下紛飛。有好幾次我的腳卡在了石頭縫隙裏,我不得不脫下鞋子,先將腳救出來,然後赤腳趕路。每當想到黃桂蘭或許此時正站在山那邊的河邊等待著我的到來時,我便渾身充滿力量。

    快走到山頂的時候,我的眼前突然閃現出一條光明大道,那條路筆直光亮一直延伸到山頂,路邊的桑樹、山榆、鬆樹像士兵一樣整齊的排列著,我從未見過如此筆直的道路,我欣喜若狂的走上去,像是走在一條星光燦爛的天路上,四周閃亮的光芒為我照亮腳下的路,讓我可以清楚的辨認石塊和溝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迴過頭再看不到廟後村時,我才選擇了一塊幹淨的石頭坐上去,疲憊不堪的我被靠著一棵幹枯的刺槐昏昏沉沉的睡著了。我看見了一個快樂的我,在溫暖的陽光和飛舞的蝴蝶之間無拘無束的奔跑。突然一個穿著一件黑色衣服的男人擋在我麵前,他向我走來時,黑色的衣服像飄蕩的旗幟一樣在透明的陽光裏飛舞。我在他的身後發現了我的母親黃桂蘭,她仍然穿著一件肮髒不堪的衣服,男人用枷鎖將她鎖住了,她極不情願的跟在男人的後麵。黃桂蘭一直驚恐的注視著我,身上的鐵鏈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就在我失聲驚叫的時候,他們轉身走上了一片山坡,在男人的大聲吆嗬裏逐漸離我遠去。這段縹緲的記憶在我的腦海裏完好無損的保存了好多年,即使是長大以後,黃桂蘭的形象逐漸在我的印象中變得模糊不堪時,那段鐵鏈發出的聲響卻依然響在耳畔,揮之不去。

    我從睡夢中迷迷糊糊醒來時,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起了白肚皮,我突然發現我坐高高的懸崖之上,我的前麵一丈多遠的地方是深不可測的陡峭崖壁,再向前邁一步必將粉身碎骨。

    當氣喘籲籲的劉香草手腳並用爬上山頂,發現神色慌張的我坐在懸崖絕壁之上時,她驚恐萬分的朝我吼叫:

    “孩子,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我沒能迴到蕩口村,也沒有見到我的母親黃桂蘭,我與她的這次穿越時空的邂逅似乎已經向我印證了她的悲殘遭遇。不過我應當感謝這次不期而遇,否則我將跟我的父親孫國勝一樣葬身穀底。

    後來我是被村裏人用門板抬迴家的,我的父親王富貴斜著眼睛看著我對劉香草說:

    “這畜生不能養了將來肯定是個禍害,小小年紀就知道尋短見,長大還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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