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事沉沉的去了工地。彭大力一看,老是這狀況,神魂不守的,也沒法幹活兒呀。工地不是磚頭就是泥沙的,要是出點兒什麽事可不好。於是就盤問他。


    陳光華正一肚子苦悶沒地方說。他本來對上大的事死心了,陳寶亮一番話又給了他那麽一絲飄渺的曙光。這就跟快渴死的人,天上給你飄來一塊雲彩。光能看見,可那雨點的大小無從琢磨。到底是渴死啊,還是僥幸能活,誰也說不清楚。


    彭大力一聽是這事,雖然有些舍不得陳光華這個年輕踏實的小夥子。但是,上大學是關乎一輩子的大事。多少人想上還考不上呢。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所以極力的勸陳光華迴去等等那記者,能上大學,還是上大學比當泥瓦匠有前途。


    陳光華心裏,其實也是想上大學多一些。聽了師傅的勸,也沒幹活兒,扭頭就又迴家了。


    一來一往,已經是半晌午了。剛進村,一輛麵包車迎麵而來。


    改革開放以後,這幾年人們的日子好過了。麵包車已經不是很稀奇的了,故而,陳光華也沒有在意。側身閃到一邊兒,給麵包車讓路。


    誰知麵包車停到她身邊不走了。車門一開,一個聲音道:“就是他,他就是陳光華。”


    陳光華一聽,這聲音怎麽這麽熟悉呢?


    一個五十來歲的幹癟老頭子,已經十分麻利的從麵包車裏鑽了出來。


    “顧老師?”陳光華以前覺得,自己終於從這個老頭子手底下熬出來了,這輩子再也不用見他。沒想到隻過了兩個月,師生倆就又見麵了。


    隻不過,這再次見麵,陳光華並沒有像想象中覺得那麽厭煩,反而覺得跟見到了久違的親人一般。一瞬間眼眶就紅了。


    顧老頭兒有意無意的避開陳光華的目光,向他介紹陸續從車裏下來的兩個人:“這位是小陳,縣電視台的記者,你叫他陳記者就行。這位是攝像兼司機。姓陸。”


    “你叫我陸哥就行,別客氣。”攝像師傅三十來歲年紀,看上去比那個二十出頭的,姓陳的記者親和很多。


    第一次麵對記者,陳光華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有幾分拘謹道:“陳記者好,陸哥好。”


    顧老頭兒催促道:“別光在這兒站著,家裏說吧。”


    陳光華這才想起應該把幾人請到家裏的。


    所謂采訪,很是出乎陳光華的意料。還在陳光華心裏七上八下琢磨陳記者會提什麽樣的問題,自己該怎麽迴答的時候。陳記者甩給他一個腳本,讓他照著上麵的話說。


    陳光華望向顧老頭兒。站在鏡頭外的顧老頭向他點了點頭。


    然後就是程式化的提問和迴答。


    無非就是問家裏情況怎麽樣。訴苦唄。這些就算沒腳本,陳光華也信手拈來。但是,當陳記者問道陳光華想不想上大學的時候。陳光華看著劇本上的:“想。”頓覺心裏特別難受。最後十分違心的說:“不想。”


    這下陳記者本就沉著的臉差點兒沒掉到地上。


    顧老頭見狀,急忙走過來:“重來,重來。光華太緊張了,說吐嚕嘴了。”


    顧老頭兒在學校裏,是有了名的倔頭,老古板。校長不對他心思了,他都梗脖子跟校長懟。什麽時候這樣低聲下氣跟人說過話?


    陳光華看在眼裏,心裏就更不是滋味。越發堅定的搖頭:“顧老師,謝謝您為我操心。我真的不能去上學。我要是走了,我娘怎麽辦?我也很感激陳記者和陸哥,感激那位和我素未謀麵的好心企業家。但是,我真的不能去。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陳光華說著,對著攝像頭深深鞠了一躬。這些全是心裏話,涉世未深的他,還沒學會虛與委蛇。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扭?”顧老頭兒也是無奈。


    陳記者從陳光華手裏拿過腳本,往腋下一架,一語不發往外門走了。采訪就此不歡而散。


    望著麵包車絕塵而去,要說陳光華心裏一點兒不後悔,那是假的。但同時,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別無選擇。


    失落的迴到屋裏。


    母親現在不鬧了,但是也被他嚇怕了。一看見他就自動縮到牆角,跟個受驚的小動物一般,慌張的望著他。陳光華看著這樣的母親,胸中仿佛有一股氣出不來,憋悶的他快要爆炸了一般。


    他強自壓下那股憋悶,出屋找活幹。他不敢讓自己閑下來,怕自己會崩潰的大哭。父親不在了,母親瘋了。沒有人再會給他擦眼淚,安慰他。


    陳寶亮的話仿佛還在耳邊:“村裏誰不知道你爹是個窩囊廢。”


    流淚是軟弱的象征。


    自己的路是自己選得。從今往後,他要活成一個真正的男人。流血、流汗,就是不能流淚。他要讓人知道,父親不是窩囊廢,他兒子也不是。


    九月一號,大部分新生入學的日子。陳光華給自己放了一天假,坐在門口看村裏的孩子背著書包去上學。曾幾何時,他也這樣興高采烈的去上學。以為自己終於想籠子裏的小鳥,飛出了籠子。從此以後就會像其他孩子那樣,擁有許多小夥伴。但是,他錯了。


    同學們不喜歡他,老師也不喜歡他。


    因為上學早,他比同班的同學個子都小。這樣一個小個子,被老師安排在最不顯眼的角落裏。


    他清楚的記得,第一天上學,全班的同學都圍著他,罵他是‘野種’,是破鞋養的。他害怕而又委屈的縮在角落裏哭。沒有一個人管他。


    父親知道後,歎息著說:“要不就別上學了。”


    但他舍不得院子外麵那片廣闊的天地。在這之前,母親是絕少讓他出院子的。


    那時候,被人踹一腳,或者吐口水是經常的事。後來,要不是三華的爹給他出頭,他一定早早的就輟學了。從小到大,他像崇敬父親那樣,崇敬著三華的父親。至今他都不明白,為什麽後來兩家就成了現在這種水火不相容的局麵。


    二年級的時候,班上的大孩子就逼他替那人抄作業。


    陳光華一開始是不願意的,後來漸漸的發現,一旦別人對他產生了依賴,他不但不用再受委屈,而且還能發布號令。這個意外的發現,讓他從此開始了自己孩子王的旅程。


    這會兒想起來,陳光華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小時候就知道怎樣靠自己的能力,得到別人的尊重。


    雖然一直以來,那些同學的父母都是對他這樣的做為十分不友善的,但是並不能妨礙他恣意快活的童年生活。甚至,那些大人們再公然罵自己的時候。他都能用自己的辦法,讓那些孩子們去戲弄報複那些大人。他由此變得不再在乎那些人說什麽,或者罵了自己什麽。


    此時想想,那時候自己的得意是多麽的幼稚可笑。完全不知道父親為此付出了多少物質上,精神上的代價。


    想到此,陳光華心裏十分愧疚。父親的自殺,不能不說有這些原因在裏麵。


    就在陳光華胡思亂想的時候,一輛小汽車開進了他家門前的道路。一開始陳光華並沒有在意。三華爹打煤窯掙了錢,緊接著又當上了村主任以後,家裏時常車來車往。左鄰右舍已經習慣了。


    但是,那輛車卻停在了陳光華麵前。車門一開,走下來一個禿頭大胖子:“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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