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大爺迴身拉他,但他渾身軟的跟沒有筋骨一般。管事大爺上了些年歲,氣力不濟,根本拉不起來他。無奈爺兒倆隻能就地坐了。


    陳光華想起幼時和父親這般相處的時光,眼眶酸脹的厲害。可是怕管事大爺扔下他不管,強忍著沒敢掉淚。


    管事大爺歎口氣:“這麽著,你也別著急。我今夜在這裏陪你。就當是給我那老哥哥守個靈。你也閉上眼歇一會兒。趕明兒還有得忙。”


    陳光華聞言,不敢執拗。當真半倚著管事大爺閉上了眼睛。睡著是不可能的。可漸漸的,心緒總算平複了。頭暈目眩的感覺也好了很多。


    天麻麻亮。管事大爺的倆兒子光武和光耀弟兄倆過來找管事大爺。言辭間不難聽出,對於管事大爺一夜沒迴家這事,弟兄倆是很不滿的。似乎,管事大爺的老伴兒也因為這個在家裏生氣呢。


    放到往日,這個情況下,就算管事大爺主動要留下來幫忙,陳光華也一定會拒絕的。眼下卻一點兒骨氣講究不起來,拉著管事大爺的手。生怕他扔下自己不管。


    光武倆兄弟看他十七八的小夥子,一夜就憔悴的不像樣子。不免也動了些惻隱之心。不但沒有硬要自己父親迴家,反而分頭去通知各家上工。


    鄉下人家過紅白喜事,都是要靠一家一戶,街坊鄰居幫襯的。換了家底殷實的,或者人緣兒好的人家。不用管事的發話,近親都會主動來幫忙。


    可惜陳光華家人丁單薄。沒有太近的叔伯,堂兄弟。他家裏又困難,別人用不著巴結他。沒人通知,遠一些的人家樂得清靜。就算是管事的通知到了,能來幾個人也未可知呢。


    陳光華不知道他爹為啥上的吊,村裏人可是都長著眼睛呢。牽扯到有錢有勢的村主任,大家都諱莫如深。基於這個原因,能來的人就更少。


    果然,到了晌午,稀稀拉拉不過來了十幾個人。管事大爺看在眼裏,額頭上的青筋都直往起跳。看得出老爺子對於現在這些人的涼薄,心裏窩著火兒呢。


    父親的喪事還指望管事大爺操持呢。見此情景,陳光華更不敢有一絲旁的心思,管事大爺說啥是啥。


    管事大爺讓他去做點飯,自己吃點兒,給他那個瘋瘋傻傻的母親喂點兒。他雖然沒有一點兒吃飯的心思,可還是聽話的去了。白水煮麵條,他發了狠的往肚子裏塞了三碗。給母親喂了一碗。


    母親被捆住後就漸漸安靜下來,隻是神智還是不清楚。不清楚也有不清楚的好處。陳光華喂她,她大口小口吃的津津有味。因為天氣炎熱,母親折騰了一天,又被捆了一夜。精疲力盡。吃完飯倒頭便睡了。


    陳光華怕她醒了亂跑。出屋後把門鎖了起來。


    就在他做這些事的時候,管事大爺不知道什麽時候把自己的老伴兒和倆兒媳婦叫了來。婆媳三人抬了個縫紉機在院子裏。用不知道哪裏來的生白布給陳光華做孝衣,給幫忙的鄉親們扯孝帽。


    到了後半晌,有人開著拖拉機從鄉裏的棺材鋪拉迴來一口棺材。陳光華不懂。管事大爺看了,點頭說:“還行。”顯然對這棺材還算滿意。


    買來的棺材都是白皮。父親七十多了,活著算半輩子,死了就是一輩子。好歹活了一輩子的人,沒道理用白皮棺材下葬。陳光華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請畫材的畫匠就更別提了。


    管事大爺站在月台上,給到場的本家開會:“寶生死了。別管咋樣。他活著的時候沒做過啥傷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就算是個孤寡老頭子,咱們鄉親們也的給他發送了。更何況他還有兒子,有後代根呢。


    咱們今天給他孤兒寡母的抬抬手,讓他們把眼前這個坎過了。我就不信光華以後能把大夥兒的恩情給忘了。”


    底下一片沉默,許久有人道:“大爺,不是我們小氣。可你也知道,我們都還指著去煤窯上幹活兒呢。”


    管事大爺沉了臉色:“說那個幹啥?”


    有人走出來拿了十塊錢放到禮帳桌子上,囑咐幫忙記賬的人:“別給我記啊。”


    之後,陸陸續續有人過去遞錢。有十塊、二十的,也有一塊、兩塊的。全都沒有記名。管事大爺一個人拿了一百多,湊了五百塊錢。叫陳光華:“給你叔伯、兄弟們磕個頭。沒有他們,你爹就入不了土。”


    陳光華二話不說,‘撲通’就跪倒在月台上。低下的人群‘唿啦啦’全都閃開了。二三十人站在兩側,卻寂靜的一絲聲音都沒有。


    畫匠是從隔壁村請來的。聽說了陳光華家裏的狀況。就要了五塊錢‘利是’,連顏料錢都不夠。


    陳光華迴到家裏第三天。上午十點。在管事大爺一聲:“起靈。”的吆喝聲中。父親的棺材被表上杠子,由十幾個壯年漢子抬了起來。


    陳光華披麻戴孝,手裏打著靈幡木然的走在棺材前。耳邊是稀稀拉拉的鞭炮聲。


    “哭。到了該哭的時候,不知道哭了。”管事大爺往他腿上踢了一腳。


    這一腳就像開啟了悲傷的閘門。陳光華頓時嚎啕大哭。這一哭,不知引的路邊多少看熱鬧的鄉親紅了眼眶。


    陳光華哭得兩腿發軟,腦袋發空。渾渾噩噩被架孝的架到了墳地。管事大爺喝了好幾聲:“行了,別哭了。”他也沒聽見。後來還是架孝的狠狠擰了他一把,他才清明了些。抬頭四顧,發現不知何時來到村南山坡上。麵前是一個新打的坑穴,顯然就是為父親準備的墓穴了。


    陳光華糊裏糊塗的望著管事大爺。要知道,陳家村所有人都姓陳,一個村子人夥著一個祖墳。陳光華這會兒腦子就是再不清楚,也知道祖墳在村西。怎麽跑到村南來了?


    管事大爺擺手:“甭問,先讓你爹入了土。別的事以後再說。”


    陳光華這時就是軟腳螃蟹,沒殼的蝦。別說他一個半大不大的年輕孩子,就算是成家立業的男子漢,在農村,孝帽子壓著頭那也得比平時矮一截兒。事兒頭上啥都不能說。


    棺木被放進了墓坑中。管事大爺在前麵走,讓陳光華在後麵跟著。繞著墓穴正轉三圈,倒轉三圈。在農村這有個說法,叫轉墓。轉過了墓,兒女要給先去的人燒紙。


    銀箔點燃,管事大爺讓他去火裏往外抓。陳光華腦子發空,好一會兒都反應不過來。管事大爺急了,抓著他的手就從剛剛燃燒起來的銀箔中抓了一把出來,塞進他的孝衣懷裏。這叫抓財氣。隻許抓一次,抓的越多,預示後人以後的日子越紅火。不管靈不靈,農村人都挺重視這個的。有兄弟姐妹眾多的人家,還有因為抓財氣打起來的。


    抓完財氣,燒完剩下的紙錢,花圈就沒有孝子什麽事了。


    陳光華父親的葬禮根本沒有花圈之類的。就有幾包紙鉑,燒起來分外的快。


    眼看著紙鉑燒完,管事大爺把子孫瓦放到棺材頭上。從墓穴裏出來,一聲令下:“埋吧。”七八張鐵鍬開始往墓穴中填土。眨眼間棺材上就覆上了一層黃土。陳光華心裏難受的快要喘不上氣來,眼淚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哭著哀求:“別埋,先別埋。還沒燒玩呢。”說著就從懷裏往外掏銀箔。


    管事大爺管了半輩子的紅白喜事,最是眼硬,可見狀也不由眼眶發酸。吩咐自己的倆兒子:“光武,光耀,把光華拉走。”


    陳光武兄弟倆立刻上前去拉陳光華,陳光華如何能掙得過身強力壯的兄弟倆,哭道:“求你們,讓我再看看我爹……”哭得光武兄弟倆也心軟。管事大爺別著頭不看他,連連擺手:“拉走。”


    陳光華在兄弟倆的拉拽中,眼看著父親的墓穴被一點點埋起來,最後聳高成一個土丘。管事大爺拿了他打著的靈幡,用力插在了墳頭上。又用四塊磚頭在墳前壘了一個門洞。這是留給陰人出入的門戶。


    做完這一切,幫忙的就陸陸續續離開了。管事大爺走到陳光華麵前囑咐:“迴去的路上一聲不能哭。往迴掉了淚,家裏死一對。你爹是沒了,還有你娘呢。啥事也得有個頭,有個尾。你爹這事,到了這裏就是唱戲的散了場。過去就過去了。以後,家裏就你們娘兒倆。你娘眼見著精神不好,日子全指望你了。你就是心裏再難受,也得挺著。你要是挺不住,你家的日子咋過?”


    陳光華含著淚點頭:“我知道了,大爺。”


    “知道就好。”管事大爺背著手在前麵走。陳光華拖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在後麵跟著。強忍著不讓自己迴頭。


    到了村口,管事大爺也就迴家去了。


    陳光華好不容易才走到自己家門口,透過敞開的柵欄門往院子裏望。第一次覺得家裏十分的空曠。明明是烈日當頭,他心裏卻生出無比冷清的感覺。


    “吃飯,我要吃飯……”突兀的尖叫,把他從混沌的思維中拉了迴來。關著母親的那個房間的窗戶不知道什麽時候碎了。披頭散發的母親,雙手滿是鮮血,抓著窗欞瘋狂的大叫。


    “娘……”陳光華心頭一緊,急忙跑了過去。看見門鼻子上掛著的鎖,伸手去褲兜裏找鑰匙。這一摸,心裏頓時涼了半截。鑰匙不知道什麽時候丟了。


    看著母親手上的血跡,他直覺的前所未有的恐懼。父親已經離他遠去,母親絕不能再有任何閃失。他想也沒想,抬腳就跺向門扇。


    一臉踹了幾腳,才將門扇踹開。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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