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經曆了黑色七月的同學們,最想做的是什麽事?


    撕書。


    不知道你們做沒做過。反正高考結束的那一刻,整個x縣一中的教學樓瞬間沸騰了。歡唿聲充斥著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大把的測驗卷、模擬卷等等,從相鄰的兩座教學樓的頂層窗戶裏被扔出來。紛紛揚揚的紙片像下著一場快意的雪。過去三年的壓抑、緊張、歡樂、痛苦,好像都隨著那飄飛的紙片一去不迴頭。迎接著這群朝氣蓬勃的年輕人的,將會是一個嶄新的天地。


    這個時候,老師和學校的保潔師傅是不管的。這群年輕人就是整個世界。


    陳光華就是這群年輕人中的一員。當那一刻的歡欣激動過後,不知道誰提議:“我們唱首歌吧。”


    同學們紛紛讚同。陳光華從桌子上跳下來:“我去拿我的吉他。”


    那把買了三年的吉他,從高二之後就一直掛在宿舍的床頭落灰。不是他沒時間彈奏,而是吉他聲會引來宿管大媽和老師。在所有師長的心目中,學習才是王道。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不務正業。


    這把吉他就像是原罪,在老師眼中成為陳光華身上抹不掉的汙點。然而,這一刻,沒有人再會計較這些。


    陳光華拿著吉他,一口氣跑迴教室。大長腿一躍,跳到了課桌上。瘦長的身形仿佛操場前那根聳立的旗杆。所有同學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霎時間,喧鬧的教師靜了下來。


    陳光華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現在是整個教室的焦點。他把吉他往肩膀上一挎,有些粗糙的手指撥動了那劣質的琴弦。


    “池塘邊的榕樹下,知了在聲聲叫的夏天……”


    一個、兩個……


    整個教室的同學,和著那廉價的吉他彈奏出的澀啞樂聲放聲歌唱。


    不知什麽時候,隔壁班的同學也跟著這邊的旋律唱起來。歌聲就像一條快速生長藤蔓,從這邊教學樓的窗戶裏探出去,鑽進了相鄰的那座教學樓裏。


    須臾,那座教學樓裏傳出同樣的歌聲。歌聲在兩座教學樓之間迴蕩,變成一場遙相輝映的盛大合唱,傳遍校園的角角落落,傳向小城的四麵八方。


    這一天,天很藍,陽光有些耀眼。


    大家一首接一首的唱,誰也記不清到底唱了多少首歌。唱到最後,有的哭了,有的笑了,都是沒心沒肺那種。


    二毛說,暑假裏,他要吃遍x縣的大街小巷。把那些為了備戰高考錯過的美食全部找補迴來。


    班長說,他要和家人去國外旅行。把高考過後積攢的廢氣全吐到祖國的邊境線外,汙染他們的空氣去。


    陳光華隻想趕快迴家,飽飽的睡上三天三夜。


    走出教學樓,同學們三三兩兩各奔東西。陳光華準備去宿舍拿上自己的行禮,坐公交車迴家。父親年邁,母親精神不好。從離家上初中開始,他已經習慣了自立自強。而且從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


    “光華。”


    隻聞其聲,陳光華就知道,叫自己的是班主任‘顧頭兒’。


    “顧老師。”陳光華臉皮抽搐了一下,擠出一個笑容來。說實話,他們一班學生都對這個身材幹癟瘦小,整天板著張債主臉的老頭兒沒什麽好感。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往日,大家隻能屈服在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的啥威之下。


    不過今天……


    陳光華忽然省起,以後不用再在這個老家夥手底下討生活了,何必還戰戰兢兢的委屈自己呢?於是,他轉過頭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已經隱去:“有事嗎,顧老師?”


    班主任向他招手:“過來一下。”


    想到老頭子過去的嚴苛,陳光華猶豫了一下,很想絕塵而去。那樣,顧老頭兒臉上的神色應該會很好看。想想心裏就痛快。但理智告訴他不能那麽做。


    他拖動雙腿,拉拉遝遝的走了過去。


    班主任一如既往的皺著他那兩條稀疏的眉毛,好像誰欠了他兩百塊錢不還似得。


    陳光華一米八五的大個子,足足比這個幹癟瘦小的老頭子高出一個頭來。但是,不知道怎麽迴事。在這個小老頭兒麵前,他總是感覺到自己很渺小。這感覺,十分討厭。甚至讓他想要把眼前這個老頭子痛打一頓。


    “光華,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顧老頭兒開口,還是那不得不聽,又令人生厭的沙啞聲音:“聰明的孩子,往往會遭受比常人更多的磨難。”


    陳光華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我知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嘛。放心吧,顧老師。我今年十八歲,已經是成年人了。知道以後的路該怎麽走。”


    這是陳光華第一次這樣和這個老頭子說話。以前他隻有唯唯諾諾的份兒。


    班主任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遞給他一個信封:“一眨眼,你們這幫孩子就畢業了。這個是老師給你的畢業禮物。”


    從來都是學生給老師禮物,倒是頭次看見老師給學生禮物。


    “不不,我不能要。”陳光華把那個信封推迴去,對於剛才心裏對這個小老頭兒抵觸有些慚愧:“顧老師,您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也不等顧老頭兒開口,他提著吉他就往宿舍方向而去。


    “光華啊。”班主任在後麵高聲喊:“以後,不管遇到什麽挫折都不要氣餒。老師相信你,你是個好孩子。一定可以戰勝一切困難。”


    陳光華忽然有些想哭。他站住腳步,側身迴頭望著教學樓前那個瘦小的身影,揮了揮手道:“老師放心,我知道了。”


    班主任還想交待些什麽,然而,陳光華已經快速跑走了。


    他一邊跑,心中還一邊埋怨:“這個顧老頭兒,臨走也讓人痛快。這麽煽情幹什麽?害的我差點兒掉淚。”


    行禮是提前收拾好了。笨重的東西早先已經讓他螞蟻搬家似得,分幾次運迴了家。現在就剩下一床薄被褥和零星的洗漱用品。提上就能走。


    走到宿舍門口時,他還特意到宿管大媽那裏和宿管兩口子告了聲別。最後看了一眼老舊的宿舍樓,這才出了校門去公交車站。


    同學們大多數已經被家人接走了。沒走的,也有家人在身邊,湊在一起不知道說些什麽。


    像陳光華這樣一個人拿著行李離校的,還真是有些特立獨行的感覺。


    他的家住在離縣城四十裏外的一個陳家村。從恢複高考到改革開放,村裏滿打滿算就出了一個大學生。大部分人小學沒畢業就輟學了。


    到了陳光華這輩兒,一村子的男娃出了倆高中生,村裏人都認為是老陳家祖墳冒青煙了。陳光華就是這倆高中生中的一個。


    另一個是他們家房連房的前麵鄰居。


    說來也巧,他們三兒子和陳光華同歲,大名也叫陳光華。村裏人習慣叫那小子三華。倆人打小兒一班同學。上了初中後,學校讓辦學籍表,陳光華才知道天底下竟然有這麽巧的事。


    不過,三華爹打煤窯掙了錢,後來有當著村主任。在外麵人脈關係很廣。他初二的時候,就被他爹找門路,轉到縣城上學去了。高中的時候,倆人雖然在一個學校,但是不在一個班。


    三華家裏有錢有勢,無論在學校還是在社會上都是唿朋喚友。陳光華家裏困難,父母最怕他在外麵惹是生非。這樣兩家的孩子自然說不到一塊地。漸漸也就形同陌路了。


    陳光華提著行禮,在站牌下等了好一會兒才等來一輛超載的舊公交。他仗著年輕,把行禮頂在頭上就擠了進去。還沒有站穩,公交車就啟動了。不過完全不用擔心會摔倒。前後左右的人會把你牢牢擠在狹窄的走道中間。


    天氣很熱,車廂裏雖然開著窗戶,可是那氣味和悶熱程度都足以令人做嘔。車尾有個孩子,一直在哭。更是哭得人心裏憋悶的似乎要炸開一般。


    好不容易到了鄉鎮。陳光華從車上跳下來,深唿吸了好幾口才把心頭的煩躁、惡心壓下去。


    從鄉裏到陳家村還有十裏路,是沒有公交可坐的。路邊倒是有包攬生意的摩的。送到陳家村需要三塊錢。陳光華思考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大長胳膊,大長腿的,沒必要浪費那三塊錢。


    於是,他把行囊往肩上一甩。邁開大步往迴走。


    迎麵來了一輛拖拉機。開車的陳光華認識,同村的陳寶亮。還是村支部委員。按輩分兒陳光華應該叫他一聲叔。


    “寶亮叔,去鄉裏啊。”陳光華大聲的和陳寶亮打招唿。拖拉機的噪音很大,聲音小了開車的聽不見。


    陳寶亮都走過去了,忽然把拖拉機停了。衝著陳光華喊:“光華,你還有心情在這裏磨蹭呢?你家出事了。”


    “啥?”陳光華有些反應不過來。


    陳寶亮提高了聲音:“你家出事了。你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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