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閣的花園空曠寧靜,淡定的氣氛纏繞著花的芬芳。最近卻似是熱鬧起來。

    “大人,您最近一直忙著伺弄這向日葵,莫非是有什麽喜事?”蝴蝶半蹲下身,好奇地打量著桔梗手上的活計。

    桔梗細心地將新的葵花籽用土輕埋上,取來水壺又是小心地澆上:“喜事我可不敢言,便是覺得心情被升華了——你也來感受一下麽”

    “可以麽?”蝴蝶的眼中有些驚喜,亦是蹲下身拾掇起葵花籽,“大人,我似乎真的感受到心情被升華的喜悅。”蝴蝶的臉上透出微微的興奮,仰著臉高興道。

    桔梗看向她微微地露出笑容,然後看見飛鳥又急急忙忙地跑來。

    “大、大人,白童子大人傳來的,新、新任務。”飛鳥跑得太急,以致說話上氣不接下氣。蝴蝶趕忙遞過一杯水又輕拍了幾下她的背。

    桔梗接過新摘下的芭蕉葉,小心地端詳起來。

    “趁此佳時,一舉滅犬王。”桔梗舒展開的眉又蹙起。居然催得還是那麽急。

    “是新任務麽。”蝴蝶見桔梗臉上的表情有變,擔心地詢問。

    “飛鳥,我的弓放在哪裏?”桔梗轉而問向飛鳥,眼中又換上平靜和決絕。

    “啊,是。我馬上去準備。”飛鳥起身,一下便是知曉要做的事。

    繼而又轉向蝴蝶:“該準備幾套象樣的行頭。要去圍場。”蝴蝶頷首,領了吩咐退下。

    隻是這麽快,又要開始了。桔梗望了望剛種下的向日葵,深深地歎了口氣。

    曆來君王喜狩獵,千古共知。狩得獵物的高興勁素來和在戰場上得勝有得一拚,馳騁在圍場遼闊的草原上的英武感也決不遜色於馳騁沙場。策馬奔騰而上的君主、王子和臣子,個個滿腔激動,無疑是想要好好出個風頭。

    為首的犬王眯眼望向遠處的樹林,隱約能感到有驚懼的野物在其間穿梭。犬王舉著馬鞭指向樹林:“今天誰能獵得最多的野物,本王就給他重賞!”

    底下一片沸騰,每一個人臉上都顯露出興奮和迫不及待,胯下的馬匹也一個個心領神會地噴著鼻氣,一副驍勇的模樣。

    一聲令下,奔馬和獵人叫囂著衝出,狂奔的馬蹄撩起陣陣沙塵,人的心也隨之一片澎湃。數十個將士駕馬奔騰,數十個將士搭弓射箭,驚起一個個野物。人歡騰的盛會,卻是動物悲鳴的屍場。圍場,一片人喧馬嘶。

    一旁的灌木叢裏,三個黑影悄悄地閃現。

    “什麽時候行動?”左邊的聲音響起,是蝴蝶。

    “等個個到興頭上開始分散的時候。”中間的身影雙目凝視著奔騰著的人馬,尋找錯開的瞬間。

    “這麽等下去便不一定是辦法,大人,我來引開犬王。”右邊的身影側過頭,提議道。

    桔梗略一沉思點頭道:“好,不過萬事小心。”

    “嗯,您放心罷。”飛鳥站起身,微微一笑,然後伸出手指放在唇前閉眼輕輕念叨句什麽,倏然間就是一頭身著五彩的鹿,對獵人而言極具誘惑力的尤物。

    “大人,待我引開他後您再跟來。”小鹿迴頭朝桔梗頷下首,撒開四蹄便衝入圍場。一時引來眾多驚異的目光,接著便是窮追不舍。

    待飛鳥領著隊伍跑遠了,桔梗便和蝴蝶小心地跟上,一路搜索著落單的白色身影。

    “大人,看,那裏!”忽然蝴蝶用手向前一指,銀白色長發的背影便是出現在眼前。

    桔梗點點頭,把箭搭上,拉開弓便是一箭。雖然是騎馬奔走著,雖然是良好的騎術,但終究防不過偷襲,防不過良好的箭術。

    中箭,落馬。

    桔梗緊了緊蒙著麵的黑色麵紗,站起身輕輕靠近倒地之人。那身影倒在地上竟是沒了掙紮,毒箭的效應便是起了。

    桔梗輕輕地走至跟前,小心地靠近檢查其身份,越是安謐的氣息便越是危險。她握緊剛換上的劍,大了膽地往前走。

    防不勝防。他竟還有力氣出劍。一劍刺來,劃過肩膀便是一道痕。桔梗一陣疼痛適才發現麵前的男子竟非犬王,是太子,殺生丸。他自然是受傷不輕,一臉痛苦的模樣,但表情中有著誓把她刺死的意思。

    她退後兩步,舉劍擋在跟前。便是見他拔出中的箭丟在一旁,然後舉著劍向她刺來,幸而是時蝴蝶從他身後伸手將一迷藥包捂住其口鼻。那身影便慢慢地癱軟下去。

    蝴蝶忙是奔來用手捂住桔梗的左肩:“大人,沒事罷。”桔梗有些虛弱地搖頭,幸而這劍沒毒。“我們快些離開罷,那邊似乎是聽到動靜了。”蝴蝶扶住桔梗,攙著她快速撤離。趕在大批人馬發現之前。

    “孰料竟是射錯了人……”顛簸著迴去的馬車裏,桔梗無奈地自嘲。

    “大人不必自責。不過奈落千算百算也未算及此劫罷。”飛鳥舒口氣,不停地奔跑甚是傷體力。

    “是啊,真是未料及此事罷。不然也不會隻給一枝箭。”蝴蝶為桔梗包紮起傷口,又些歎息,“這會兒還得好好療養,也但願那太子未發現大人的身份。”

    桔梗無力地靠在蝴蝶的肩上,眼睛望著遠方,突然不知道方向。

    (二)

    “快點快點!照顧不及太子,你們一個個都怎麽交代!快——”急促的腳步聲徘徊在太子殿外,身著醫服的醫女們焦急地奔入太子殿。

    桔梗換好幹淨的衣服悄悄地走到太子殿外。殺生丸是奈落的一顆棋子,他一定不能死。此時的她也隻能看著他命懸一線時能否迴生,暗暗地又在思慮自己是否被識了出來。

    “——戈薇!”猛地一聲叫喚打碎了桔梗的沉思,聲後的叫喊讓她有一陣愣怔。接著自己的手就被激動的力道抓住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那邊’不管了麽?還是‘他’要迴來了?……”麵前的女子有著精致的劉海和淡抹眼影的雙眸,一身和別人一樣的醫服,俏麗的臉上寫著興奮與疑惑。她顯然不是自己認識的人。

    “你——怎麽了,戈薇?”女子搖了搖她的手臂,顯然心中也出現了疑惑。麵前的女子似乎……

    “……對不起,我不是‘戈薇’。”桔梗頷首答道。此時她的心有那麽一瞬間是顫抖的。

    “……真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女子趕忙放手,很抱歉地作揖。桔梗擺擺手,微微地慘然一笑。

    “珊瑚——你在幹什麽!快點!就差你了——”女子朝桔梗點點頭,然後忙不迭地跑入太子殿。

    桔梗望著匆忙跑入殿內的女子,隱隱地歎了口氣。而那句猛然的唿喚聲,清晰地敲擊在心上,像石子一般撩起心中的波瀾。然後腦海裏就倏地翻騰起千層浪,一浪逼過一浪,直撲向自己的眼前,記憶的湧流衝擊得自己的心隱隱作痛。

    後頸處細微的觸動打碎了兀長的迴憶畫麵,猛地將桔梗拉迴現實——她才忽然想起自己正在西國的太子殿前——桔梗把思緒快速歸開,依然用一貫冷冽的話語開口:“你想怎麽樣。為夫報仇麽。”

    身後的人將手中尖銳的羽扇加大了力道,桔梗的脖頸處便被勒得發白,直逼出皮下的血色。“你總是這麽讓人討厭——不是警告過你,不準碰殺生丸的麽!”女子的聲音同樣沒有感情,隻隱隱地流露出不屑與惱怒。

    “我並無意招惹他。如果你想把罪過加到我頭上,那麽請便。”桔梗抬手拿掉她的手,轉過頭用淡然而泛冷意的眼神逼視著神樂,“奈落又準備怎樣。”

    神樂自覺無趣地撇撇嘴,收起扇子道:“他明日會將毒的解藥送來——殺生丸是不會輕易就死的。尤其不會就這麽被你給殺掉。”

    “他隻是想保全自己的棋子罷。”桔梗冷笑一下,挑釁地看著神樂。

    神樂紅色的瞳人裏寫滿憤怒,抑著好似火焰一般。“無論是什麽理由!殺生丸不會死——至少我不會允許他死。”她的表情在突然想起什麽的時候又變成了輕蔑,“你似乎忘記了‘她’?‘她’的命和你的聯係在一起哦,你應該知道自己該說的話、該做的事吧……”

    桔梗的臉色微變,帶著慍怒看向神樂。然後依然冷靜地迴答:“是。樂妃娘娘,筇姬自知卑賤,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神樂顯然很滿意她的態度,踩著不屑的腳步轉身離開。你的清高讓我討厭,而我也要用你的清高讓你痛苦。‘她’的命就是我最好的武器。桔梗,你也不過這麽可悲,而已。

    站在廊柱後的珊瑚剛巧聽見這一幕,她分明地感受到徘徊在這兩人間的緊張氣氛,更隱約地感覺到了縈繞在這深深宮殿中的詭異,如同繃在弦上的箭。

    “你剛才,是叫了‘戈薇’對罷。”珊瑚一怔,才察覺自己已經被桔梗發現,然後隻是有些尷尬地走向桔梗。

    桔梗轉過身朝向她,聲音很平靜淡定:“戈薇。你知道戈薇對罷。帶我去找她。”輕輕地一笑,如同包攬了千山萬水。

    珊瑚隻是默然,深靜地思索過後,她撩了撩額前的碎發,淡淡的一個友好的笑:“可以罷。——不過我想先知道你是誰。”

    桔梗釋然地笑笑:“桔梗。和她,‘曾經’的好友。”如同姐妹。

    珊瑚伸出手,迴道:“珊瑚,她現在的好友。”一樣似姐妹。

    桔梗接住她的手,然後兩個女孩淡而靜地相視一笑。似乎有微風盤旋著掠起女孩的長發,然後很小心地掃開一片陰霾。希望,可能還是有的。

    (三)

    人頭攢動的小茶館裏隻是剩了喧囂作為主旋律,而坐在這裏的人,為了不同的原因各懷心事。

    少女略泛白的臉色顯示了自己的緊張,因為內心的澎湃不安而表情多變。眉毛微微皺起而嘴角依然掛著淺笑,她在矛盾五年之別的再見,到底應該和她說什麽。是安好還是珍重。

    而彼此是否還有說這話的情分……

    “她是宮裏的人。雖然我不想說什麽閑話,但既然是宮裏的人,你應該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罷。即使是至交……”珊瑚說這話的神情是複雜的呢,她迴想起好友帶自己來這茶館前的叮囑,苦笑的神情浮現上來。

    自己當初迴答的很堅決罷,她說:“我不會說的,就算為了他。”更是自嘲地想蔑視當時的自己。為了“他”,那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他”麽,自己到底能為他做什麽呢。不過是個婢女,而已。

    而桔梗,對於她,自己現在又能算是什麽呢。五年,時間可以改變很多。尤其是感情。

    門口有腳步聲,很輕微的挪動聲。戈薇帶著有些顫抖的心情抬起頭,然後就覺得時間似乎一瞬間凝固,似乎有液體把眼睛模糊,那一刻她覺得自己說不出話來。腦子裏隻是一個聲音強烈地叫喊著:“桔梗!”

    桔梗看著眼前的女孩怔著流下淚,自己也不由有些糾結,熟悉的麵孔印上熟悉的迴憶,茶館的喧囂仿佛一下退去而泛上往日煙雲。兩個人就這麽站著,然後不約而同地艱難啟齒:“你,過得好麽。”

    一言之間千山萬水……

    “五年了呢,我真是從沒想過還能見到你。”戈薇撩了一下自己的衣角,迴想起五年裏的是是非非,戈薇突然覺得疲憊,“五年過去了,我們似乎也迴不去了……”

    桔梗握住她的手,沒有說話。在她而言,她無話可說。這五年對自己而言,早已經不能在用感情來形容,她現在的身份是沒有過去也不會有未來的。

    戈薇抬起頭看向桔梗:“五年了,你都是怎麽過的。”

    “在白靈城過了五年,然後現在又被送來做‘禮物’”桔梗略一蹙眉,“便是如此。”

    戈薇微有一驚:“白靈城?禮物?桔梗……”你過得很不好吧,那個地方可是傳說中噬血的地獄,“那麽,楓呢?”你的妹妹她呢,好麽。

    桔梗的心一陣抽搐,疼痛得扭曲:“她,過得很不好罷。……她被白靈城的人給抓去,做人質。他們威脅我來此,拿著楓做人質要挾……”

    “桔梗,難道你……雖然這麽說不對,但是,你該是明白的,有些事情你不能做。”戈薇皺起眉頭,抓緊桔梗的手。我理解你的痛,可是我也無能為力,有些事情終歸是矛盾的。如同……

    桔梗抽迴手,眼裏是淡定:“我明白。但我無可奈何。宮牆裏的是是非非,我們又怎能幹預。我別無選擇,戈薇。”

    “……這樣麽,那麽我也無話可說。隻是如果有那麽一天,即使反目,我也會阻止你,雖然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我又怎會不理解,隻是我不能。桔梗,你能感受到麽,我的悲哀。我們,誰更無奈呢……

    桔梗轉過身:“我記下了。希望,不會有那麽一天。”戈薇,正如我剛才所言,我別無選擇。這裏的大大小小,是是非非,我一切都不想比較,楓我不可以不管不顧。即使沒有我,也會有別人來做這件事。這條路,我隻能走。別無選擇,亦無可奈何。

    戈薇看著桔梗漸行漸遠,終於抑製不住地淚流滿麵。珊瑚從內室走出來扶住還想勉強微笑的戈薇,她望著虛弱的女孩一陣歎息。是啊,是非瑣事,又怎是我們能顧及的。

    桔梗不知何時又踱到湖畔,湖水依然明澈,然而心下卻糾結悵惘著。像是打翻了許多的瓶子,各種液體翻攪在一起,麵前的情景一片模糊,仿佛辨不清方向。

    “……桔梗?”很小心的叫喚。她的心像是被輕輕一推,忽然變得脆弱起來。她轉過臉,是他。是他。犬夜叉。然後她忽然意識到什麽似的又轉過頭欲離開。

    “不用走了。我什麽,都沒看見。”他側過頭,輕輕地說。

    桔梗有些驚訝,轉而變得安心。她和他一起坐下。

    良久無言。

    “其實……”犬夜叉笑了一下。

    “嗯?”

    “你女裝的樣子要好看得多。”

    “……謝謝。”

    “呃……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為何如此熟悉。

    “可能罷。有一種感情叫‘一見如故’。”你也這麽覺得麽。

    “真好。”犬夜叉明媚地笑起來。

    桔梗背靠著他溫暖的後背,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被他感動。

    “今天的天氣,真好呢。”

    現在,可能已經能夠沒有人會理解我了。犬夜叉,隻有你不需要理解我,卻讓我這麽想相信……我可以,相信你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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