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他鬧過那麽多矛盾,也明白他不是可以托付的人。但她依然無法自拔,飲鴆止渴,她甚至設想,男人四十歲之前定不了性,四十歲以後——比如有了孩子,他就會對她改觀,給她夢寐以求的生活。


    她也不是等不起。


    他們蘇家的祖上,曾經出過幾個情種。比如她爺爺的親弟弟,一輩子活在鄉下,與老婆平淡度日,種了一片菜園和果園,他們無兒無女,但是一生逍遙幸福。


    葉姝隱隱有些羨慕。


    顧寧誠卻無絲毫改變:“你不要再提這件事。短期內,我不會考慮結婚的問題。我等了快十年,現在是唯一的機會。”


    葉姝並未放棄:“我們結婚了,我爸會幫助你更多——你逃避不了。你爸媽認可我了,我爸媽也……”


    “葉姝,”顧寧誠打斷道,“你現實點兒吧。”


    他果然還是討厭依附於男人的女人。或許是源於某種劣根性,他在葉姝的眼中越重要,他便越發輕賤她。於他而言,葉姝就像平白無故的贈品。


    葉姝抿了抿嘴,想起母親的話。


    母親教導她,得不到的男人,要用技巧拿捏。


    葉姝很相信母親。她便以退為進:“顧寧誠,你要和我們蘇家解約嗎?”——這個方法不是她想出來的,也是經由母親向她傳授。


    顧寧誠坐在了床上,答話道:“我做生意時,從不會勉強別人。我傾向於跟自願的人合作。你要是覺得委屈了,行,我明天就解除婚約。”


    葉姝的道行,遠不及顧寧誠。


    她一下慌了神,心裏頭又急又亂,逼得她迸發了大小姐脾氣:“你跟我過不下去啊,那算了,我們都別瞎折騰了,你父母還沒睡呢,我去找他們攤牌,說你受不了了,堅持要和我分手。”


    第80章 反戈


    顧寧誠的胸膛中壓抑了一口氣。他擰眉將她看著, 又有點無可奈何, 末了, 淡淡地說:“你去吧。折騰了快一年, 你不煩我也煩。”


    葉姝尚且倔強地望著他。倘若他喊她的名字,她就會服軟, 不再跟他反著來,但他沒有。


    她方才明白,“你愛不愛我”, 其實是十分多餘的問題。如果一個男人真的愛她, 她不可能感覺不到, 哪怕他是裝出來的——然而顧寧誠連裝都不想裝。


    葉姝渾渾噩噩走向了書房。


    顧寧誠的父母正坐在書房裏聊天。巧合的是, 顧母談到了兒子的婚姻大事, 她說:“葉姝是富養長大的, 這孩子性子急了些, 但是心眼不壞,


    感情真誠。你瞧瞧她, 沒事就往咱們家跑, 這一年來,人也瘦了不少。”


    顧父道:“唉, 可是你兒子, 沒把人家放心上。”


    他壓低了嗓音:“蘇喬一肚子花花腸子, 寧誠是瞧上了她什麽?宏升也沒個把關的……老蘇一死,他們就開始瞎搞,整個公司,


    上上下下,全亂套了。讓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姑娘掌權,我看他們蘇家氣數要盡。”


    顧母卻道:“我見過蘇喬幾麵。她嘴甜,會說話,頭腦靈光,其實也是個好孩子。”


    “打住,”顧父比了個手勢,“蘇喬她爸可不是什麽善茬。”


    他微微傾身,又道:“老蘇死得蹊蹺。他那輛賓利車,常做保養,突然在下雪天失靈了,我是無論如何都不信的。”


    顧母道:“你可別在外麵瞎說。”


    “死者為大,我隻會在家裏和你講講,”顧父道,“我估摸著,能動手的人,一共就那麽幾個,蘇喬她爸算一個……”


    而後,他又念了幾個名字。


    站在門外的葉姝一愣。


    她努力迴憶去年一月的事,串聯起一堆破碎的記憶,她為自己的妄想感到震撼,搭在門把上的左手僵硬些許,她好像發現了誰是真兇。


    蘇景山的死亡並非意外——這在他們蘇家內部,已是人盡皆知的秘密。葉姝神思遊離之際,無意識地碰到了木門,那條縫隙敞得更開,顧父的雙眼與她對上。


    顧父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與尷尬,雖然他知道葉姝一直站在門外。他咳嗽一聲,溫和道:“你有什麽事嗎?特意下樓一趟。”


    葉姝扶住門扉,躊躇良久。


    她想起顧母對自己的評價:心眼不壞,感情真誠。


    方才醞釀好的,要與顧寧誠一拍兩散的腹稿,此刻竟然說不出嘴了。她猶猶豫豫地開口:“我在和老公商量婚期,老公他定不下來,我選的日子都不咋樣,我就想來問問公公婆婆。”


    出乎葉姝意料的是,顧父爽快應好,笑容和煦:“寧誠在大事上,會有點兒優柔寡斷,你多擔待些。他那混小子要是敢惹你生氣,我們做父母的,提前給你道個歉。”


    顧母鋪下另一塊台階:“是啊,嬌嬌,快過來,坐我這邊。”


    葉姝大大方方地去了。


    顧母翻開日曆給她瞧:“咱們都拖了一年了。我選了好幾個日子,最近的,就是下個月……嬌嬌,你覺得怎樣?”


    葉姝小名為“嬌嬌”,在顧家,隻有婆婆這樣喚她。


    她自己不夠爭氣,立馬就應承下來。以至於當她走迴顧寧誠的臥室,她飄飄然頭重腳輕,跟喝醉了一樣。乍一見到顧寧誠,葉姝開口第一句便是:“你媽定了日期,下個月中旬。”


    顧寧誠頭也沒抬。


    他開了一瓶白酒,自斟自飲:“定了婚期還能改,結了婚還能離婚,有了孩子能爭撫養權。你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注定要失望。”


    葉姝沒應聲。


    她反鎖臥室門,坐在地板上,先是說了一句:“我知道殺人犯是誰了,是我們家的人。我沒跟你裝蒜,我拿這事兒唬住了沈曼,她覺得是我害死了老頭子,我有那賊心,沒那賊膽。”


    然後葉姝又道:“結婚的事,我可沒逼你。你爸媽都同意了。”


    她難得硬氣一次。


    顧寧誠端起了高腳杯,透過杯中酒水,打量葉姝的那張臉。她其實五官秀麗,相貌出色——他們蘇家就沒有長得醜的人。


    酒氣氤氳,顧寧誠自覺乏味,索性道:“蘇景山常在河邊走,哪兒能不濕鞋?他認錢不認理,連你們自家人都看不下去。”


    他抬手解開領帶,白襯衫鬆了兩顆扣子,胸膛的輪廓若隱若現。


    酒杯歪斜,他身體前傾,距離葉姝更近:“你去找我爸媽的時候,我細想了一下,的確,我這麽拖下去不是辦法,耽誤了你,也害了我自己。”


    葉姝聞得一陣酒味,抽了下鼻子,提醒道:“你醉了,你喝不了白酒。”


    她扶住他的額角,他便攥住她的手指。還沒握上幾下,葉姝的掌心就濕透了。從她的視角來看,這時的顧寧誠十分溫柔,雙眼如同一汪潭水,看進她的靈魂深處。


    可是他說:“你聽我的,和平分手,解除婚約算了。我們的父母都是明白事理的人,大家的合作還能繼續,我不會吊著你,你也別來打擾我。”


    他為葉姝倒了一杯酒,遞到她的嘴邊,接著問:“怎樣?”


    葉姝咬緊了唇瓣,咬出白色齒印。她不懂為什麽顧寧誠對她連一絲感情都沒有?她幾乎投入了全部身心。


    顧寧誠還說:“你也別怨恨蘇喬,不關她的事。哪怕沒有蘇喬,還有張喬李喬……如果你看上了圈子裏的單身異性,我可以幫你們牽線搭橋。或者呢,你叫鴨子也行。”


    他的語調依舊溫文爾雅。


    葉姝並未接過杯子。


    “啪”的一聲,她抬手扇了他一耳光。


    顧寧誠靜坐不動。他這點涵養還是有的,被女人打了,絕不還手,更不會還口。他的臉上留了一塊指印,紅得顯眼,腫得駭人。


    毫無疑問,葉姝使出了吃奶的勁。她氣得說不出完整的話,又乍然心生頹敗無力感,她低頭抽抽搭搭地哭,喘不上氣來,幹脆就不喘了,這是她對自己的懲罰。


    她感到一陣自我厭惡。


    她是不是活得很失敗呢?像一個行走的垃圾。她忽然覺得身邊人其實都很討厭她,她從未被誰真正愛過,就像蘇景山活著的時候,子女孝順,人人稱羨。而今,他死了快一年,沒有一人為他伸冤。


    她仰起臉,望著顧寧誠:“你對我就真的沒有一點感覺嗎?我為你做了那麽多,我帶你踏進蘇家社交圈,還幫你拿到了宏升的資料,我爸剛開始不喜歡你,我每天迴家在他耳邊說好話,說得嘴唇都起了泡……”


    顧寧誠清醒時,會有千萬種迴答。但他現在喝了大半瓶白酒,他罕見地吐露真言:“葉姝,你現在不是學校裏的學生,不是說你掌握了這幾個知識點,付出了很多努力,你就能考到高分,被老師們爭相表揚。”


    他平靜的話語中,含著白酒的烈勁:“你現在更像是滂沱大雨中的一棵樹,被閃電劈中,你就滿意了。”


    葉姝與他隻差幾厘米貼上。她直起腰,輕輕吻他的唇,他並沒有推開她。即便是成年人,也無法永遠保持理智,何況顧寧誠很久沒有沾過腥,他不太記得接下來是如何發生的,他的酒品並不好。


    衣物散亂一地,房間裏一股隱秘氣息。


    葉姝的身材玲瓏有致,不遜色於顧寧誠的曆屆女友。但他奔湧如海浪般的情潮,在第二天一早便隨著醉意退卻。他從容地起身,拎了一件浴袍,去衛生間洗澡。


    待他迴來時,他從抽屜裏找出一盒短效避.孕藥——還沒過期。他將藥盒遞給葉姝。親手為她倒了一杯水,奉勸道:“你還年輕,你也不想受累吧。”


    葉姝笑了一下,但比哭還難看。


    *


    這天葉姝去公司,精神有些恍惚。蘇喬與葉姝一樣,昨晚短暫地哭了一迴,上午的情緒還算不錯,兩人相遇在電梯間,勉強打了個招唿。


    今日的葉姝和往常不同,她沒穿高跟鞋,踩著一雙運動鞋。


    蘇喬稍微瞥了一眼,又瞧見她的後頸處印了紅痕。蘇喬猜中了大概經過,隨口道:“你們部門今天九點開會,你好像遲到了……”


    她低頭看表:“半個小時。”


    葉姝“呦”地一聲,噗嗤笑了:“蘇總,我進門的時候,沒忘記打卡。要扣錢就扣唄,我不靠工資吃飯。”


    蘇喬道:“生什麽氣呢,我隻是提醒你一聲。”


    葉姝諷刺一句:“有些人呐,在保安科養著男人,一到中午,就把人拽進辦公室,不知道做些什麽,就這樣,她還有臉提醒別人不遵守公司的規章製度。”


    蘇喬稍微彎腰,和她竊竊私語:“還有些人呢,靠著竊取公司機密,出賣父母的工作,來博得男人的好感……”


    她直截了當地問道:“賤不賤?”


    葉姝臉色一變。


    蘇喬卻走出了電梯。她帶著一遝文件,前往蘇澈的辦公室,她還在走廊上給陸明遠發了一條短信,約他中午一起吃飯,他過了一會兒才迴答:“你找蘇澈做什麽?”


    蘇喬應道:“你又在監視我?”


    陸明遠否認:“我在和同事聊天。”後麵又跟了一條:“恰好看見了你,這算監視嗎?別這麽嚴格。”


    他給蘇喬發完信息,便拿起一把小刀,雕刻手頭的蘋果,被他削下來的果肉,都落在了瓷碗裏。他的同事不經意間看過來,先開始還問:“這是什麽?”而後漸漸看出端倪,感歎道:“我靠,不會是一個雕像吧?”


    最後,同事忍不住驚叫:“勝利女神像?帶翅膀的那個勝利女神?”


    他大為震動,站起身來,唿朋引伴,要讓大家瞧一瞧陸明遠的真功夫。


    陸明遠咬下了雕像的翅膀,等到其他人跑過來時,他們隻見到一個規整的果核,以及正在無聲品味的陸明遠。他吞咽完畢,向大家介紹:“公司門口賣的水晶蘋果挺好吃。”


    他的同事拱手道:“真人不露相。”


    陸明遠拉著他坐了下來。


    待到人群散去,那同事又問:“你以前是幹什麽的啊,你不是無業遊民吧?”


    陸明遠望著監控攝像視頻,以及屏幕內房門半開的財務總監辦公室,不出意外地找到了蘇澈的身影。他把玩著手上的刀具,繞在指間轉了幾個圈,低聲反問:“你猜我是做什麽的?”


    聯想到陸明遠的身材與體能,同事忽然嗓音一抖:“殺殺殺……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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