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賣相真的很好看。


    怎麽誇呢,飯如其人?賀安柏默默心想。


    蘇喬的辦公室內,陳設整潔一如往日。她左手端著飯盒,右手拿勺子,一邊吃一邊說:“你的職業選擇麵……真的很寬廣啊,你不僅可以畫畫,還可以做廚師、做……”


    陸明遠打斷道:“別做了,你吃到衣服上了。”


    油漬滴在襯衣胸口處。陸明遠抽了一塊紙巾,幫蘇喬擦了幾下,擦著擦著,有些變味,蘇喬推不開他,如實提醒:“我沒反鎖房門,隨時會有人進來。”


    陸明遠方才作罷。


    蘇喬奔向正題:“我跟你說,今天早上,我見到一個新來的清潔工,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他特別麵熟,但是又想不起來了。”


    陸明遠道:“什麽樣的清潔工?”


    第57章 驚厥


    “他……外表沒什麽特別的,”蘇喬解釋道, “可能是我多心了。”


    她吃了一口飯, 咀嚼完畢, 又說:“上次在家, 你一眼看出蘇澈的問題, 讓我非常吃驚。從那以後, 我總是記著那張照片,我也變得疑神疑鬼。”


    陸明遠拎著一個裝飯盒的購物袋,坐在近旁的椅子上。


    他雖是一副宜室宜家的模樣, 話卻說得意味深長:“也許你不是疑神疑鬼,是直覺敏銳。你們公司有不少清潔工吧,你為什麽盯上了那一個?”


    蘇喬卻道:“我認識的人太多了,就算是舊相識, 也不好找。”


    陸明遠深以為然。


    他和蘇喬待在辦公室裏說話, 房門緊閉,外麵也聽不見他們的聲音。而他們討論的那位清潔工,此時此刻, 正徘徊在大廈的樓梯間。


    這裏沒有監控器。


    顧寧誠的私人助理路過此地。他壓低嗓門, 稱唿那名清潔工為:“程老板。”


    程烈握著拖把, 恰如老僧坐定。


    助理道:“今天的機會, 是最好的機會, 隻有一次, 沒有下次。蘇展剛開完會, 下午還有一場, 蘇展的保鏢蹲在樓下,保安室裏好幾個人在打牌……為了您啊,我們顧總真的費盡了心血。他給您踩好了點,安排好了路線,您要是有決心,我能擔保,咱們一定會成功。”


    程烈聽完,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小瓶二鍋頭。


    想他當年揮金如土時,何曾嚐過這種酒?


    時過境遷,他體會到了二鍋頭的辛辣醇厚。


    “幫我,感謝你們顧總,”程烈擰上了酒瓶的蓋子,笑得嘴角咧開,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我有好幾個月,沒夢見我老婆孩子。我還在尋思為什麽?終於,前幾天,他們來找我了。”


    就在他決定如何報仇雪恨時。


    助理溫和地寬慰道:“他們都很支持您。我會把您的話,帶給咱們顧總。”


    他倒是不敢袒露顧寧誠的想法。


    顧寧誠並不想白白幫助程烈。他從不做賠本的買賣。他隻是需要一個身處絕境、毫無退路、願意拚死一搏、能給蘇家造成最惡劣影響的人。


    思前想後,沒人比程烈更適合。


    這年頭,亡命之徒是稀缺資源。


    頂層通道上,玻璃明亮如一麵鏡子,反襯影影綽綽的人形。蘇展帶著馮秘書從樓梯的隔間下來,準備走向樓下的會議室——那間會議室就在樓梯門口的隔壁。


    馮秘書穿著高跟鞋,步履穩妥,裙擺輕揚,然而當她踩到下一級樓梯,她沒來由地腳底一滑,順著樓梯摔在了地上。


    她不知道台階表層,被人塗抹了凡士林。


    馮秘書失態地叫出了聲,再一捏腳,腫起一大塊。


    她仰頭望著蘇展,忍痛申請道:“蘇總,我……我今天狀態不好。等下開會,我能坐著嗎?”


    蘇展垂頭看她的腳踝。


    他的眼神裏多了複雜而微妙的內容:“馮霏,你在哪兒摔的?”他單膝跪地,手指摸上台階。


    蘇展甚少稱唿馮霏的全名。他總叫她:“過來”,那她就要飛快地跑過來,稍微遲到幾秒,後果也很不樂觀。


    馮霏揉了揉腳,虛搭著扶梯,準備站起來。她當然不敢碰蘇展,更不會等著他攙她一把。


    掙紮的片刻,有個黑影出現在門廊外。


    那人穿著清潔工服裝,左手拎刀,右手點著打火機,懷揣一罐汽油瓶,抱著同歸於盡的決心,出現在她的視野裏。


    馮霏臉色煞白。


    她為蘇展工作多年,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老板是個什麽貨色。今天有人突破層層阻礙,上門尋仇,她真的一點也不奇怪。


    那汽油瓶“啪”的一聲,被程烈摔在了地上。汽油和凡士林作為互溶的有機物,頃刻擴散到整個樓梯間,程烈話不多說,一心求死,他按下了打火機。


    蘇展把馮霏推到一邊,揪著程烈的衣領往牆角拖,另一隻手折住程烈的手腕,猛地使力,狠狠一掰——骨節崩裂的“嘎吱”聲,在這靜謐而要緊的關頭,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程烈?”蘇展奪走打火機,從窗口扔了出去。


    他端詳那人的臉,似乎恍然大悟:“我說誰的膽子這麽大?原來是我們的程老板。”


    程烈嘶笑,卻不言語。


    蘇展又說:“幾年不見,程烈,你瘦得隻剩下半個人了,今天是誰幫了你?誰把你弄進公司,還送了你一身新衣服?”


    蘇展的力氣,比程烈要大得多。他從小練習搏擊和械鬥,練不好就要挨打,對付一個年老體弱,久經風霜的程烈,根本不在話下。


    程烈也沒有驚慌。他背靠牆壁,笑得比哭還難看:“蘇總,你也是有父親的人……我老婆兒子的命,你要還給我的……”


    程烈的水果刀被收繳了。他手無寸鐵,受製於人,蘇展卻沒毒打他。


    變故就在下一秒。


    程烈緊緊逼近了蘇展。他不知在身上揣了什麽,火光乍現,他從褲腿開始自燃,那灼痛感令他歡唿雀躍,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好像煙塵彌漫時,一家三口便能團圓。


    蘇展抬起了下巴:“你是個瘋子。”


    他說:“活該死了兒子,你兒子不死,誰死呢?輸不起,就別做生意。你老婆自己跳樓,能算作我的賬?活不起的人多了去,每死一個,都要怨我,我倒成了冤大頭。”


    說到最後,他還有一些好笑的意味。


    他的確不把人命放在眼裏。


    程烈根本禁錮不了蘇展。蘇展卸了他的關節,任憑他癱在牆角,星火明滅,未曾迸濺,燒不到汽油區,蘇展鬆了一口氣。他脫下西裝外套捂住程烈,三步並作兩步,快速上樓,按響了警報器。


    馮霏驚懼交加,在他身後哭道:“蘇總……”


    蘇展動作一頓,竟選擇去救她。


    第58章 轉機


    英雄救美的戲碼老套而庸俗,令蘇展不齒。


    這世上沒誰離不開誰, 他心裏很清楚, 自己的命更金貴——就算他撂下馮霏走了,又能怎麽樣呢?區區一個女秘書, 閉著眼都能招一堆。


    可他還是有一念之差。


    扔下馮霏不管,著起火來,她必死無疑。屍體會像燒焦的柴薪,幹枯、皴裂、漆黑、而她生動鮮活的樣子, 將成為永遠的過去式。


    生殺予奪的權利由蘇展掌控。蘇展心頭一動,生出微不可察的惋惜感。很多年前, 在一個水波蕩漾的池塘邊,這種微妙的感覺,也曾經盤踞著他。


    蘇展彎腰伸出手,不費吹灰之力, 拽起了馮霏。


    馮霏哭道:“蘇總……”


    蘇展拍了拍她的後背:“行了,眼淚流一臉, 你的妝哭花了,下午怎麽開會?沒事了。”


    馮霏還在哽咽。


    方才絕望時, 蘇展向她伸出了援手。她為他工作這麽多年,不會不清楚他的做派,正是因為她很了解, 她的心情才會愈加混亂。


    馮霏止住淚水, 關切道:“您沒受傷吧?”


    “我毫發無損, ”蘇展解開了西裝扣, 稍微低頭,瞧了瞧馮霏的腳踝,“倒是你,你能走路嗎?”


    他實在長了一張很好的臉。當他如此關心馮霏——他們也曾有過肌膚之親,馮霏的心跳不由加快,她往常並沒有這樣的反應。


    馮霏脫下了高跟鞋。


    她搭著樓梯扶手,開口說:“我能走的……蘇總,咱們迴去吧。保鏢和警察都快來了。”


    蘇展點頭,舉止蔑然道:“迴去再查查,是誰膽子肥了,把程烈那老頭,安插進了公司。”


    人在什麽時候防備心最弱?


    ——當他自認化險為夷,轉危為安,高度警戒的精神便會鬆弛。


    蘇展背對著程烈,自認為警報解除,程烈被他弄廢了。他馬上就要返迴辦公室,著手處理一切公務。


    程烈的臉上浮現了怪異的笑。


    他的右手脫臼,左手還能活動,鋒利的水果刀就落在他的腳邊,他無聲地撿起刀柄,刀尖向前,連滾帶爬猛地飛撲,像砍柴一樣,用盡全力劈上去。


    刀鋒刺進皮肉,鮮血濺了滿臉。


    程烈頓一頓,心髒縮緊,情緒舒暢,笑得像個瘋子:“蘇展,我每天做夢都想殺了你……”


    樓梯間聲音嘈雜,混合著警報和馮霏的尖叫。


    *


    午休尚未結束,警車和救護車接連出現。主管召開緊急會議,員工亂成了一鍋粥,大家以訛傳訛,閑言碎語瘋狂流通。


    主管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安保部的人急得快要哭了。蘇展被抬上了救護車,他還有一口氣,囑咐保鏢護送自己,保持冷靜,封鎖消息,誰都不能靠近。


    他隻中了兩刀,紮在後腰處,皮開肉綻,傷口崩離,興許能撿迴一條命。


    程烈卻是實實在在地死了。


    彼時蘇展的保鏢突然趕到,三兩下解決了程烈。


    程烈身負重傷,極其頑強,他爬上窗欄,伸出兩條瘦如竹竿的腿。褲腳的火花熄滅了,他點不燃汽油——但見蘇展倒地不起,血流不止,程烈就是死也瞑目。


    他翻窗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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