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他和蘇喬同居一室……


    躺在一張床上是不可能的。陸明遠拿出多餘的被子,鋪在了地毯上。他平常睡覺喜歡脫衣服,脫到隻剩內褲,今天卻變得格外保守,直到關燈鑽進被窩,他也穿著齊齊整整……


    蘇喬就趴在床角,居高臨下俯視他……


    “喂,陸明遠,”蘇喬道,“你睡著了嗎?”……


    陸明遠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迴答道:“睡著了。”……


    蘇喬往前挪動一段距離,調戲道:“你都睡著了,還能聽見我說話,難不成你的夢裏也有我?”。


    夜色濃重,窗簾遮擋了星光,陸明遠的被子蓋得嚴實,如同潛身於黑暗。他迴想過往的一個多月,想到的都是蘇喬怎樣開玩笑,或者評價他的作品,偶爾和他談到未來,她的語氣總是充滿期待……


    她熱情活潑,善於逢迎,有些話嘮,做飯很難吃——陸明遠嚐過她燉的雞湯,卻忘記食材和配料都是他自己放的,蘇喬隻負責掌管火候。他曾經向她推卸做飯的責任,此後沒幾天,他又默默迴歸了廚房……


    原來樁樁件件的瑣事,他都記得……


    陸明遠道:“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我夢到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他為自己辯解:“林浩家的那條牧羊犬,我也夢見過好幾次。我在夢裏和它玩過飛盤。”。


    蘇喬被他的話逗笑……


    她沒見過像陸明遠這樣好玩的人,她隨口問道:“你給那隻牧羊犬畫過畫嗎?”。


    陸明遠道:“畫過,被林浩拿迴家了。”……


    蘇喬把話題牽引到正事上:“我也想迴家,不過事情沒做完。我不太清楚你爸爸是什麽樣的人,我沒和他打過交道,他轉移過來的財產,你確定自己不要了嗎?”……


    “不要了,”陸明遠誠實道,“我打算去意大利,他住在羅馬的朋友家。你想迴家,明天早點訂票,我送你去機場。”……


    蘇喬半真半假道:“我想讓你接受財產轉移,一方麵是因為,這是老師委托給我的任務,另一方麵是因為,財產數額龐大,我查不清來源。”……


    她掂量措辭,謹慎發話道:“我猜你心裏有顧慮,如果真的出了問題,那筆財產放在你這裏,也比放在你父親那裏更好。”……


    蘇喬恰如一個涉世未深的姑娘,輕聲稱讚道:“陸明遠,我覺得你是好人。”。


    陸明遠翻身平躺,微側過臉,看向了床上的蘇喬……


    她將被子撥到了一邊,穿著一條紗織睡裙,領口略低,露出了精巧的鎖骨,還有大片的雪白肌膚……


    再往下,她的胸型幾近完美,卻被睡衣包裹,不禁讓人浮想聯翩——如果把睡衣拉開,又能看見什麽?……


    如今已是五月,氣溫不高,夜晚莫名燥熱……


    陸明遠平靜如常,視若無睹……


    他謹記蘇喬的那一句:陸明遠,我覺得你是好人……


    這一晚什麽也沒發生。次日一早,他從地上爬起來,踐行昨晚的承諾。他計劃把蘇喬送到機場,然後收拾行李,和林浩、江修齊他們告別,再動身前往意大利……


    清晨水霧濃重,昨夜又下了一場雨……@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還沒走出院門,蘇喬就拿出了手機,好像是在和律師事務所商議。電話那頭有一個男人的聲音,隱隱約約說了一句:“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你,你怎麽就做不好呢?”……


    蘇喬向他解釋:“是我沒做好,我和陸明遠溝通過了,他確實不想接受合同。我也去了那幾家銀行和資產管理公司,陸明遠的父親有不少海外資產,我們接手以後……”……


    她的話還沒說完,電話裏的那個人——大約是她的上司,再次打斷道:“你出國前是怎麽承諾的?”……


    蘇喬的通話音量不算小,另一邊的林浩和陸明遠都聽見了……


    林浩道:“小喬迴國以後,會不會丟了工作?”……


    “她英語流利,名校畢業,又很會交際,”陸明遠評價道,“不愁找不到工作。”。


    林浩調侃了一句:“是啊,還長得挺漂亮。”……


    他接著問道:“對了,你是怎麽打算的,為什麽突然要去意大利?”……


    陸明遠給出了合理的解釋:“我去采風。一天到晚悶在家裏,沒有靈感。你知道靈感有多重要嗎?”……


    當天下午,在麵對江修齊的時候,陸明遠也是同樣的措辭……


    不同之處隻在於,江修齊一直認為蘇喬和陸明遠是一對,他發現陸明遠要獨自前往意大利,自然冒出了怨言:“小喬呢?陸明遠,你怎麽一個人來公司了?”……


    彼時正是下午四點,江修齊的公司位於某間大廈內。從辦公室的窗戶向外望,能看見整齊的街道,來來往往的行人,以及更遠處綠意盎然的公園……


    江修齊坐在黑色轉椅上,聽見陸明遠據實道:“她迴國了。今天上午,我送她去了機場。”。


    “她會迴來嗎?”江修齊道……


    陸明遠直言不諱:“不可能迴來了。”……


    “你們吵架了?”江修齊微微抬頭,與陸明遠對視,“不是我說你,你這個脾氣能不能改一改?這麽多年了,誰能和你相處融洽,誰沒和你吵過架?”。


    第三十六章


    能忍之人, 事事稱心,善嗔之人,時時地獄——這是一句有名的禪語。


    蘇喬眉頭微蹙,似有不快:“這位大師,你給我堂哥看手相, 為什麽要對著我說話?”


    她拐彎抹角地諷刺:“改天我有空,也去背一背禪經佛語,再給大家算算命,肯定能算的和您一樣準。”


    在蘇澈看來, 蘇喬過於爭強好勝, 伶牙俐齒。當著他的麵,也不給大師留麵子。


    不管怎麽說, 那都是他母親請來的人,他還沒發作,哪裏輪得到蘇喬。


    蘇澈斂起笑容, 淡淡道:“你跟一個老人家置什麽氣。忍一時風平浪靜, 退一步海闊天空, 這句話沒錯吧?”


    “我沒辦法迴答你, ”蘇喬似是而非地笑了, “你信不信,我要是忍氣吞聲,委曲求全, 我會第一個下地獄?”


    連葉紹華都注意到蘇喬情緒激動。她的酒杯早已見底,手指把玩著高腳杯, 沒有一點謙遜或虔誠的姿態。


    而那老人虛點一下桌麵,神情不曾有一絲改變,泰然自若,溫溫吞吞道:“既是心中存疑,何不說明症結?”


    蘇喬目光遊移,環視四周,最終看向蘇澈,挑釁道:“您剛才還在給堂哥看手相,怎麽沒了下文呢?我很關心他的身體。”


    蘇澈一笑置之。


    他最尊敬的人是自己的親生哥哥,蘇喬與哥哥交惡,在他這兒也討不到好。如果蘇喬家中落難,他一定會鼓掌讚歎,不動手落井下石,就是難得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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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不否認自己居心叵測。


    大師仿佛能看穿蘇澈的心思:“千金之子,福氣不薄,旺相發達,利祿亨通。隻可惜……五行缺木,傷在心肺,殺旺攻身,萬事當以和為貴。”


    當他念到“殺”那個字,不自然地停頓了一秒。


    這位老人家的臉色驟變,白得駭人。


    他將雙手藏到了身後,指尖哆哆嗦嗦,脊背佝僂得更低,仔細端詳蘇澈的臉——好像在給他相麵。


    蘇澈覺得他年紀大了,行騙慣了,要開始故弄玄虛。


    卻聽他說:“先生八歲那年有次水災,池塘落水,差點夭折。第二年,本該時來運轉,陰陽調和,化解周身不適,但先生的命盤,和先生的兄長……”


    “聽起來,挺像那麽一迴事,”蘇澈驀地打斷,唇邊浮現笑意,“可是大師,您是不是算錯人了,我八歲那年,沒有溺過水啊。”


    葉紹華聽不懂大師的用詞,但他聽懂了蘇澈的話。他忠實於自己的記憶,連連點頭道:“對呀,大師,我哥沒有溺過水。他從小就有一堆人護著,我是他弟弟,我還能不清楚麽?”


    大師不再言語,搖頭歎息。


    他收攏雙手,衣袖寬綽,當夜晚風一吹,真有仙風道骨之感。


    到了這份上,蘇喬還要雪上加霜:“今天在場這麽多人,誰不知道,大伯父最寵愛小兒子?別說在池塘溺水了,他可能都沒摔過跤。”


    雖是捧場,仍有諷刺。


    今晚的蘇喬和平常一樣刻薄。


    大師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再次望向蘇澈,屹然不動道:“先生的左腳右側,生了三顆黑痣,腰後虛印一顆紅痣,隨年歲增長,紅痣愈來愈淡,這便是增旺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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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澈理也不理,興味寡歡:“我沒有紅痣。要不是這裏人多,我能脫光衣服,向大家驗證。”


    葉紹華嗤嗤笑道:“哥,我和你一起洗過澡吧,我都沒見到呢。哎,大伯母從哪兒找的大師啊?”


    如果葉紹華都覺得不耐煩,那麽蘇澈一定是煩上加煩。不遠處幾位朋友發現他們這裏神秘莫測,三五成群走了過來,而蘇澈的母親也在尋找她的小兒子——留給大師的時間不多了。


    畢竟人多口雜。


    機不可失,蘇喬狀似無意地說:“剛才還有人教訓我,不能對老人家發火。”


    她輕巧一笑,撇清關係道:“他都說錯了,還不許我糾正嗎?成事在人,謀事在天,跟五行八卦有什麽關係,我從來沒有找人算過命。”


    蘇喬說話時,盯緊了葉紹華。


    葉紹華立刻癟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每個人的生辰八字,爺爺都找高人算過。”


    他對這件事的印象深刻。因為逢年過節,祭祖掃墓,長輩們都會提到——尤其是他的母親,他們常說,葉紹華,你的八字很好,怎麽就是沒成材呢?


    蘇喬心裏鬆了一口氣,總算說到了爺爺身上。


    她自然而然地接話:“爺爺去世半年多了,要不是因為那一場車禍……”


    冷眼靜立的大師轉身離開。


    “人在做,天在看,”他揚長而去,餘音繞梁,“不孝不悌,倒施逆行,種因得因,種果得果。”


    蘇喬洞察秋毫,她終於瞥見蘇澈表情不對。他避開了自己的視線,起身道:“莫名其妙,神神叨叨,我最看不慣這幫江湖騙子。”


    “沒勁透了,”葉紹華也說,“大伯母被董事會的人蒙蔽了。哪位董事介紹來的啊?”


    他剛提到“大伯母”,蘇澈的母親便出現了。


    這位貴婦年過半百,依舊身姿綽約。她穿著定製長裙,款款走向小兒子,溫聲細語道:“阿澈,今天還頭疼嗎?”


    “不疼了,”蘇澈道,“客人太多,我先迴屋了。宴會正式開始再叫我。”


    他步履緩慢,走到一半,還迴頭看了一眼。


    蘇喬目送他的背影,包內手機忽然震動。她借著微光,解開了屏幕鎖,瞧見那位大師發來的短信,隻有兩個字——“尾金”。


    蘇喬了然一笑,迴複道:“明天早上,我讓助理打給你。”


    大伯父一家四口,隻有蘇澈城府稍淺,可以試探幾分。他八歲那年溺水是事實,他一個猛子掉進池塘,差一點魂飛西天。


    事情的起因是,蘇澈和他哥哥蘇展結伴而行,偷偷跑到附近的公園,在水邊玩鬧。男孩子感情好,下手沒輕沒重,蘇展更年長,身體也更強健,他不小心撞到了蘇澈,這位弟弟腳下一滑,滾入了深水區。


    不知出於什麽原因,蘇展的父母隱瞞了這件事,帶著蘇澈去上海治病。蘇澈總是去醫院,那一趟離家遠行並沒有惹人注意。除了他們一家四口,隨行人員隻有保姆和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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