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珩是被蘇先生拉走的,下了樓,臉色鐵青的站在雨棚下,雙手手背鼓起嚇人的筋脈,目光幽沉的盯著雨中的香樟樹。


    自己去帝都才沒幾天,薛寧就出這麽大事,他當初說會好好保護她,這就是他的承諾麽!


    蘇先生陪著他站了一會,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嘴裏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她的病一直就沒好,有些事她不讓你知道,也是為了你好。”


    崔立珩轉過身,眼神驚疑不定。“她還在查她爸爸的案子?她不是全忘了嗎!”


    蘇先生仰起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抬腳走入雨幕。“家破人亡的死仇,怎麽能忘。她後來又絕食了四次,我也是沒辦法,眼下已經查到眉目了,她能活全靠這個。她瞞著你也是不想給你增加負擔。”


    崔立珩心頭微震,下意識的迴頭,望向住院部大堂。


    上迴,薛寧大半夜跟發瘋了一樣去修電腦,是因為這件事?!他以為她全忘了,大半夜發瘋是因為公司的項目,沒想到……


    蘇先生去拿了車子過來,降下車窗看他。


    崔立珩閉了閉眼,走下台階,繞過車頭,坐到副駕座上。


    車子離開醫院,崔立珩煩躁的摸了支煙點著,狠狠的抽了一口,吐出大團大團的白霧。“那個男人跟我交過手,很厲害,他什麽來頭。”


    蘇先生目視前方,平穩的控製著方向盤,慢悠悠吐出四個字。“海城顧家。”


    “顧家的人……”崔立珩愣住,好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手裏的煙不知何時燒盡,煙灰落下,燙了他的手背,才從震驚的狀態中迴過神來。


    這麽多年,他看著薛寧臉上的青澀一點點褪去,看著她變得跟正常的孩子一樣,嬉笑怒罵犯渾,還以為她真的忘了所有的過去。原來,她隻是不想他擔心,不想他再為了這件事內疚。


    當年,要是他跟蘇先生早兩個月去接她,她就不會被關到精神病院,她的媽媽也不會絕望跳樓……


    “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這些年,我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不管她想幹嘛,我都縱著她,惹了禍我能兜都給兜著。”蘇先生歎氣。“可我真的怕,這件事不查,她活不了。查到真相,她的安全也成了問題,靠著顧家,對方或許會忌憚,但誰也說不準。”


    崔立珩沉默。


    薛寧後來絕食的事他並不知道,等他迴到海城,她已經跟正常孩子沒什麽兩樣。除去眉宇間還有浮著一絲陰鬱,誰也不會想到,她曾經一次次的試圖離開這個世界。


    很長的一段路,蘇先生始終沒有再開口,把車開迴古玩店,沉默上樓。


    崔立珩把身上的背包放下來,腳步沉沉的跟上去。


    薛寧要查,他就是豁出去命,也要幫。


    這是他欠她的。


    ——


    薛寧掛完藥水,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天空陰沉沉的,她的臉色比天空還要黑。像隻被激怒的刺蝟,豎起滿身的刺,眯著眼死死的盯著顧旭白。


    王八犢子!自己又救了他一命,他居然叫保鏢把蘇先生和崔立珩都趕走,那是她的家人好吧。


    顧旭白全程忽略她的怒氣,拿著平板不知道在忙什麽。


    梁秋不敢走,縮在沙發的一角,無聊的刷著薛寧的微博玩,不時抬頭左右看看。生怕他們其中一個繃不住了,拿他開刀。


    他是過來幫忙的,不是過來躺槍的好伐。薛寧他不敢惹,顧旭白就更不敢了。那家夥真的發了火,他死一百次都是少的。


    靜默壓抑的氣氛,一直到唐恬推門進來,才稍稍緩解。


    梁秋一看見她,頓時忘了自己可能會躺槍的事,熱絡站起身。“外邊這麽大的雨,你怎麽不先來個電話,我好去接你。”


    “我認識你麽!”唐恬白他一眼,坐到薛寧床前的椅子上,眼淚汪汪的看著她的手。“你別嚇我啊,聽到陸念雲說你掛了,我魂都要嚇飛了,沒了你,我以後遇到流氓可怎麽辦。”


    梁秋僵在原地,風中淩亂的看著唐恬。


    這變臉的速度,也是絕了啊,難怪會成為好朋友。笑嗬嗬的搬了張凳子坐過去,梁秋迴頭,瞄一眼顧旭白,見他沒動,立即放心大膽的往唐恬身邊湊。“我叫梁秋。”


    唐恬看都不看他,摸著薛寧打著石膏的手嗚嗚抽噎。“我真的很怕,聽陸念雲說你受傷了,馬上請假趕過來。”


    “滾犢子。”薛寧繃不住笑罵。“把眼淚擦了吧,我不會死的,最多殘廢。”


    薛寧話音剛落,一直緘默不語的顧旭白忽然出聲:“不準說粗口。”


    “口頭禪!”薛寧的火氣一下子就湧了上來。“您問下梁秋是不是!”


    “我說是粗口,就是粗口。”顧旭白神色淡淡的把平板放下來,抬頭,視線落到梁秋身上。“秋,送這位小姐迴去,她需要休息。”


    梁秋被兩人左一句右一句炸的暈頭轉向,聽到最後一句,頓時精神抖擻的站起身,笑眯眯的朝唐恬做了個‘有請’的姿勢。“唐小姐,請吧。”


    唐恬不明所以,像是才發現屋裏還有人,木然的看了看顧旭白,又看看薛寧,下一瞬,隨即被梁秋給推了出去。


    他們一走,房裏頓時變得寂靜。


    薛寧麵無表情的看著坐在沙發上,神色泰然的顧旭白,嘴巴抿的緊緊的。她想揍他,非常的極其的想!


    顧旭白忽略她的火氣,起身,從容的從她床前經過,開門出去。


    房門關閉的聲音傳來,薛寧轉了轉眼球,雙腿在被子裏踢騰兩下,感覺舒服了些,躺好,轉頭望向窗戶。顧旭白的眼裏,有她看不懂的東西……感覺非常的不好。


    這種感覺維持了大概半個小時便驗證了。


    上車的時候,薛寧的臉還是黑的,偏偏又拿顧旭白沒法子。手不廢的時候都打不過他,更別說現在的這種情況了。


    迴到錦湖,薛寧疼的難受,睡也睡不著,在臥室裏看了會電視,起身下樓。


    走到樓梯拐角,聽到顧旭白在跟人打電話,下意識的停住,屏住唿吸偷聽。她的耳朵十分靈敏,即使他的聲音很小,也能聽的一清二楚。


    站了大概兩分鍾,等著顧旭白把電話掛了,這才若無其事的繼續往下走。


    下了樓,聽到廚房那邊有聲音傳出,薛寧皺了皺眉,垂著兩條胳膊坐到沙發上,無聊的伸出腳把電視遙控器夾過來,打開電視。


    顧旭白抬了抬眼皮,看她一眼,複又低下頭繼續盯著平板的屏幕。


    “您的眼睛怎麽迴事?”薛寧坐著也不舒服,索性躺下去,翹起二郎腿,腳丫子一直抖一直抖。“那個人跳下來之前,您沒看到前麵有坑。”


    她身上還穿著醫院的病號服,領口開的很大,從顧旭白的角度望過去,該看見的什麽都沒漏。


    “受過傷,陰雨天偶爾會發作致盲。”顧旭白把平板放到一旁,起身去打開邊櫃,從裏麵拿了一條薄毯過來,抖開給她蓋上。“別感冒。”


    薛寧翻了個白眼,若有所思的看著電視。


    受過傷……所以之前自己懷疑他是軍人的推測,是正確的?不過若是眼睛有問題,這種情況在部隊裏確實嚴重,崔立珩當初不也是因為受了傷,並且影響到訓練才退伍的麽。


    顧旭白也不在意她忽然沉默,拿起平板,接著翻看裏麵的資料。


    過了一會,手機又有電話進來,他看了眼號碼,隨手接通。“怎麽了?”


    這頭,蔣卿雲才洗完澡,扭動腰身對著鏡子練習表情,嗓音綿軟如水。“剛睡醒,想見你了。”


    “我很忙。”顧旭白的嗓音沒有半分溫度。“沒別的事,我掛了。”


    蔣卿雲僵住,雙眼眯起,使勁的盯著鏡子裏自己已然扭曲的麵容。“顧旭白,你是不是有別的女人了!我放下國外的一切迴來,你就這樣的態度對我?!”


    “我累了,有事改天說。”顧旭白說完便把電話掛了,丟開手機,眸光沉沉的望著薛寧。


    “我沒故意偷聽啊,您的手機……”薛寧知道他在看著自己,艱難轉頭,眨了眨眼,對上他的視線。“顧工,咱明人不做暗事,您車禍那次利用過我,這次也是對麽?”


    “不是。”顧旭白收迴視線,再次拿起平板。


    薛寧也不在意,反正,她也是在利用他。盯著天花出神的看了幾分鍾,平靜問他要書房的房門密碼。


    顧旭白手上的動作頓住,不鹹不淡的說出一組數字。


    明顯是生日的組合,年紀也不大,比自己大個六歲的樣子。薛寧默默記下,很無聊的找他說話。“顧工,我想迴家,我哥迴來了。”


    “不行。”顧旭白一口迴絕。


    “那我去蘇先生那住吧,他會推拿,這樣我的手能好的快一點。”薛寧很鬱悶。“我不是真心要救您的,當時在犯蠢,我不計較,您也別心裏去。”


    “不行。”顧旭白說完便沉默下去,不管她念叨什麽都不吭聲。


    薛寧疼的特別的難受,不管他理不理,自己一直說。


    吃完飯一起上樓去書房,薛寧後知後覺的聞到自己身上,有一股子惡臭的泥腥味,眉頭頓時皺起來。太臭了,在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太重,沒聞出來。


    煩躁地轉了兩圈,薛寧停到顧旭白的對麵,氣哼哼的開口:“我怎麽洗澡?”


    顧旭白移開筆記本電腦,抬頭,淡淡的吐出兩字。“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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