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糜笙歌,一身九拍衛軍製服飾的六醜正站在牢獄門口,打量著這頗有幾分熟悉的建築,和鄭邑的牢獄不同,這裏並非囚禁妖物,所以程序略簡,但是衛戌卻多了幾倍。


    守衛門口的士卒畢恭畢敬的接過六醜手中驗、傳,粗粗掃視便雙手奉上,這是進去牢室的必要流程,即是上吏前來,亦不能少。


    從囚室吹出的風中帶著濃鬱的腐腥之氣,順著囚牢彌散,但在這種淡淡的臭氣中,六醜似乎嗅到了某種血腥和殺機,明顯在牢中加上了機關,這不出他的預料,冒險是一定的,但這風險卻非常值得。


    不求欺神瞞鬼,隻求過得今日……


    六醜緩緩將驗傳塞入腰間,麵無表情的踱步入內,平靜而穩健,哐當聲響,巨大的包鐵木柵在身後重重關上,整個牢室重新陷入昏黑的燭火之中。


    六醜開始沿著牢室朝內直行,從那九拍衛記憶中知道,被擒小妖關在牢室的最後,隻是他也從未見過小妖的麵目,整個西邑,唯一知道小妖身份的人隻有狩西王,屆時牢中究竟是真是假,隻能六醜自行判斷。


    不過無所謂,六醜已經打定了主意,隻殺一次,無論是與不是都馬上撤離,不複耽擱。


    六醜的步伐均勻沉穩,一路上感覺到了多雙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這些目光的來源既有旁邊的囚室,也有暗室中的窺孔,還有些來源於牢室甬道的頂部,還有些目光帶著隱隱殺氣,六醜默默轉動贅耳,將目光來處的響動記下,數數,牢記於心。


    其中隻有一處,唿吸積弱,幾乎全無,讓六醜下意識的留了心,如果說這裏設置了什麽特殊的安排,那麽毫無疑問,這囚室中定然便是其中之一,隱藏了一名高手。


    幸虧有這副外表的裝扮,一路無虞,六醜順利潛入了整個牢室的最深處,最後,在一扇鐵門前停了下來。


    門內隱隱傳來些許響動,內中之人已經感覺到了有人前來,因而站立,並且來到了牢門旁邊,屏住唿吸,似乎在等待什麽。


    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六醜相信千鈞矢的力量足以透過這扇門,並且將其後之妖的身軀射穿,他輕輕翻腕,手弩悄然無聲的出現手中,微微朝前,將矢尖停在了距門三寸左右,手指搭在機括上,隻要輕動,其矢便能飆射飛出,奪命所魂……


    一切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六醜的周身已經收緊,隻要稍有動靜便會由弩換棍,然後一路衝殺而出。憑借著細碎的聲響,他腦中勾勒出對方在門口的樣子,然後將弩矢朝下移了半寸,手指開始繃緊——


    突然,一個聲音從門內傳出,很輕,但是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誰讓你來殺我的?“


    門內之人感受到了六醜身上散發的殺氣,然後,從一片寂靜中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不知為何,他卻沒有叫喊,而是輕輕問了這麽一句。


    但在六醜耳中,這句話的威力甚至超過了對方的唿救吼叫,因為這份熟悉讓他的身體略略有些發僵,並立刻將自己的手指鬆開,離開了機括。


    他在這個世界認識的人並不多,很顯然,聲音的主人便是其中之一。


    內中之人並不知道六醜的打算,他稍稍等了一下,沒有迴答,於是繼續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會是狩西王的人,因為他不會讓我死,而你也不會是大周皇室派來的人,血脈傳承,不至如此……你來殺我,是因為和狩西王的私怨罷?“


    六醜聽著對方的講訴,但是並不知道內容,因為在他第二次開口的時候,六醜已經在記憶中搜索到了說話者的身份,那是個平胸,短發,帶著些許幹練,略帶娘氣,卻實際是個女子的妖怪。


    青眉。


    對方說得什麽,自然而然便被忽略。


    竟然是他,或者說,她!


    六醜腦中瞬間湧出了諸般記憶,關乎於鬼穀種種,來往經曆,讓他瞬間沉浸在一片矛盾的汪洋中,沉溺而不可自拔……


    六醜無情,冷血,功利,甚至有些卑劣,不光這個世界,便是前世即已背叛了所謂的善良與人性,但是有一點,卻是他自始自終未曾背離,珍藏於心。


    那便是情,這是六醜前世背離人性的人性,今生沉淪妖性的妖性之中,唯一的閃光。


    當年願意在半奴的央求下出手相救,便是源於友情;


    今生願意攜手摩雲,也是源於友情;


    甚至今夜最終沒有讓觀瀾留在外麵做自己的替罪羊,而是讓他主動去街市挑釁打鬥,隨扈出現在左近配合,也是因為友情!


    現在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是青眉,六醜心中的矛盾頓生,讓他無法抉擇……一麵是成為天山遁人上人,一麵是成為天山遁的敵人,甚至可能成為整個人族的敵人,徹底推向妖怪那方……


    一時間,六醜根本無法選擇。


    囚室之外,又是一陣沉默,這迴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剛才,終於讓青眉有些忍不住了,第三次開口,語氣中已沒有了方才的淡然,而是充滿了忿怒和不平:


    “殺又不殺,問又不答,你究竟想要作甚,難不成等著我做飯與你吃?”


    這句話出口,終於,六醜開口了,很低很低,但是卻悠長無比:


    “做飯就不必了!我隻想從你這裏弄些肉吃,好香!”


    牢室中發出低低的驚唿,然後是青眉難以壓抑,卻又充滿了驚喜的聲音:“六醜?”


    ”不錯,我來救你,“六醜深深的吸了口氣,既然做出決定,那就做得幹脆些:”退後,我讓你出來。“


    “你……好!”青眉快步退離牢門,六醜中手中一翻,頓時亮出了自己的鐵杆兵,同時還找出把不知什麽地方收進壺中境的長劍,仍在了腳下。


    鐵棍插入牢門縫隙中,發力撬動,牢門發出嘎吱聲響,然後裂開,一道白皙的身影從門中閃身而出,出現在六醜麵前,雖然有些髒破,但六醜還是從這片晃眼的白色中看到了似曾熟悉的影子。


    隻是短短時間不見,但青眉卻似有了很大的變化,簡單來說,便是和鬼穀時相比脫離了假小子的模樣,更顯女性特製。


    隻是,那胸前丘壑還是一如既往的平坦,並無太大的起伏。


    “六醜!”青眉低低的叫了一聲,麵上倦意深深,但眉眼中卻有種遏製不住的興奮和喜悅,出來便朝前一步,但是跟著,六醜尾巴卷動,便將那地上的長劍送至手中,遞過給她:


    ”出去再說!”


    六醜從撬門,到放青眉出來,隻是短短數息,甚至囚牢中的暗哨還未想明白聲響何來,兩人已經沿著牢室甬道快速的朝外激突,然後很快便在牢中各處響起了唿喝之聲,有些牢室自己敞開,從中閃出一個個甲胃滿身之輩。


    隻是在六醜的鐵杆兵前,即便精銳,也隻等閑!


    一個中等身材之人出現在六醜的前方,施施然而立,負手身後,手中是一對鴛鴦環輪,身材如同長矛般筆直,麵對六醜的姿態更像是等待著久違的友人,而並非即將廝殺的對手!


    六醜的瞳孔稍稍有些收縮,這處牢室他記得非常清楚,是那位高手,所以六醜的速度陡然加快,同時棍飛龍蛇,直奔來人的胸前而去。


    空氣中傳來的輕微爆裂聲,多年臨戰的經驗讓他清楚,這是敵人來勢超過某個速度時,空氣中產生的某種顫栗,這隻說明對方的速度超過了自己的預料,來者並非麵目所示的那名九拍衛,而是另有其人。


    風勢奇大,來人身體如同一刻被人拉倒的大樹,猛然倒向一側,同時鴛鴦環輪疾速掠出,貼著地麵朝來人的腳踝斬去,如電似雷,這一係列動作好似詭異得完全沒有重量,既快且詭,臨敵經驗更是難得的豐富。


    然後六醜並未減速或者規避,而是速度更加暴增,哢嚓聲響,那鴛鴦圓環直直斬在了他的腿上,陷入半寸,但與之同時他的鐵杆兵也雷霆般轟在了來人的身上,蓬然一聲,將其生生砸得陷入地下,石塊飛濺,身體怪異的扭了起來。


    力量如斯,甚至就連修葺囚牢的巨大石塊都晃動兩下,迸開了無數條的縫隙。


    以傷換命,六醜以自己強悍的身體作為憑借硬生生吃了這一擊,同時給予這名隱藏的高手重擊,幾乎將他一棍打死!


    此人也未曾想到六醜悍勇如此,竟然不畏斷,但是他更想不到的是六醜跟著取了一物塞入口中,咀嚼咽下,然後附身將那鴛鴦環輪拔出,而他最後一幕見到的情形,便是麵前淌血的傷口從重至輕,然後愈合,最終所有痕跡消失不見。


    這不是隱藏實力的時候,所以六醜咽下了一枚早已備好的靈丸,將傷勢恢複。


    身後的青眉跟著衝了上來,手起劍落,從來人的眼眶戳入,透過後腦穿出,頓時死得透了。


    客觀來說,這名高手的實力並不算差,真正與六七階的小妖動手,勝負也在五五之間,絕不可能輕易被殺,隻可惜六醜的實力並非普通的七階小妖,再加上靈丸保駕,使他肆無忌憚的以傷換命,所以隻是一個照麵便結束了戰鬥,就連拖延都未做到。


    可這一切在其他人眼中,卻成了六醜實力悍勇的表現,所有人都被六醜此舉深深震撼,舉步不前,從剛才的喊殺圍堵變成了眼睜睜的目送,目送兩人快速從牢獄衝出,風馳電掣而去!


    直到此刻,才見得外麵蓬然一聲巨響,一枚火箭被射上了半空,炸出一團嫣紅!


    響箭,敵襲之意。


    但在此刻射出響箭,目的便隻有一個:


    通知狩西王,有人劫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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