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雪白,但映入六醜眼中的卻隻有那對瞳孔,猩紅如血,便如一叢燃盡世界的火苗竄起,瞬間將六醜整個意識空間全部點燃,無論記憶、思緒、感知還是情感,在這一刻全部被凝滯,一種無法掌控的感覺瞬間充滿了他整個魂魄。


    這種感覺並非源自外力,而是出於內心,從六醜的魂魄中誕生,蔓延,然後迅速滋長壯大,占據了他的整個生命。


    那種感覺如此真實而澎湃,瞬間便將他的魂魄與身體切割,控製自身在這一刻變得無比艱難,那種從魂魄中滋生的力量正在取代六醜與皮囊的聯係,擠壓魂魄存在的空間,兵逐步將他替代。


    整個世界已是一片死寂,六醜無法聽,無法看,無法嗅,無法感知到外界任何一絲的變化,無論是妖力還是自身的力量,在這種力量之下都開始蟄伏,毫無動靜。


    覆鹿先生曾經提起過這種情況,在這時間無論神靈妖魔,所修的無非兩種,其一是鍛體,將肉身皮囊淬煉的無比強大;其二是鍛靈,修為妖力仙力,借由本身的靈元之力來調動天地法則,催動神、妖之術。


    此乃諸天世界最為普遍的兩種修為方式,人人皆可,但除開之外,還有些擁有特殊血脈的神人妖魔,能夠修煉某些極為罕見的修為,極為另類。


    其中一種,便是怸魂,所修者的仙術、妖術或者不堪,武藝也稀鬆平常,但是卻能直接對於生靈的魂魄發起作用,或禁錮、或探查、或剝離、或禦使……種種類類,雖是偏門之術,卻極為可怕,實難抵禦。


    這隻小妖所施展的,便是怷魂!


    六醜並未放棄,無論前世今生,他遭受的種種磨礪淬煉,早已將他的意誌鍛煉得宛如鋼鐵,他開始拚命唿喚其存在意識中的煉妖壺,念動之下,立刻有種微不可查的漣漪泛起,水波紋散。


    果然,作為上古神器,煉妖壺雖無器靈,雖然殘破,卻也並非等閑!


    便在六醜拚死掙紮的時候,那隻雪白的妖怪臉上也露出了驚愕之色,她稍稍失神,然後馬上將手抬起,阻止了身後兩名老者的跟隨,令道:“留在外麵。”


    兩名老人身材矮小,佝僂躬身,一名杵著龍頭拐,拐頭掛著葫蘆的老叟,另外一名同樣打扮,隻是掛著一個小瓶的老媼,半點妖怪的氣息也不曾有,足見修為深厚。


    兩老若是妖,那修為理應達到了怪妖高階,甚至可以說是半步大妖,這等境界便是許多即將成仙登天的煉氣士,某些仙奴仙仆的實力,隻要渡劫便可化身為仙,但不知為何,兩位老人卻對此小妖境的女妖恭順異常,言聽計從,她一開口便立刻駐足街口,不再前行,至始至終也未言語半句。


    這等舉止,到有些家中隨從護衛的意思。


    六醜此刻五感已封,若是可以睜眼,定能認出這小妖的身份,此女妖白衣飄飄,麵容俏麗,唯獨胸前一馬平川,微有丘隆,正是六醜曾經在鬼穀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自稱青眉的狐妖。


    隻是她的名字卻非隻此二字,,青眉乃名,姓氏塗山。


    塗山青眉。


    青眉眼中也映出了六醜的模樣,盡管他的身材拔高,麵容變幻,但身上的妖氣卻始終無法改變,青眉的雙眼洞悉魂魄的漣漪,直接將其認出。


    “是……六醜?”


    見到舊友的詫異,讓塗山青眉稍稍失態,恍惚中,鬼穀的諸般種種浮上心頭,一幅幅翻轉,最後落定在個昏暗的畫麵中。


    綠柳似蓋,婆娑萬千,地上鮮血如潑,柳蓋之下橫窩一女,三名兇神惡煞之輩洶洶而至,滿臉猙獰,撲殺將來,而橫擋在女子前麵的則是個身材不足三尺,矮小醜陋的男兒,橫眉怒目,揮舞手中鐵棍躍起,當頭砸下!


    此情此景,讓青眉當場怵目,然後便是一聲幽然長歎,婉轉悠揚……


    隻是刹那,六醜周身五感俱迴,瞬身躍起,甚至來不及多看一眼,便如閃電般飛竄而出,疾速穿行街巷之中,刹那消失。


    來不及看!


    那股強烈的危機感,促使他第一時間選擇了逃走,而非多做其他,隻有逃走才是麵對如此強敵最正確的抉擇,此非玩耍,亦非故事,沒有那麽多時間滿足自己的好奇。


    這是真實的戰場,灑的是血,搏的是命,既不精彩,也無快意,有的隻是無比的真實和隨時可能死亡的威脅!


    而便在那一刻,青眉的眼中充滿了茫然,眼望著六醜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盡頭,緩緩轉頭,望向了那已經遍體鱗傷,幾乎頹倒的次將。


    輕輕閉目,再複睜開,眼中赤紅已經褪去,同時消盡的還有瞳孔中那份遲疑,無他,唯餘淡然:“七叔九婆,別由著這人繼續作祟了,看著鬧心!”


    兩叟微微頷首,然後那被稱為七叔的老叟便慢慢走了出去,輕輕一步,周身空氣頓時開始褶皺,泛起漣漪,整個身影變得恍惚陸離,就好似一縷光暈青煙繚動,等他變得重新清晰,已是次將身前。


    次將稍稍驚愕,略有遲緩,胸口就已經被老叟手中龍頭拐杖洞穿,渾厚如江的妖力又跟著將這傷口撕扯,隨著奇經百脈灌注周身,隻是頃刻,那次將身軀便出現了無數條蛛網似的裂紋,黑色妖氣攪動湧去,原本軟韌的軀體好似冰塊似的塊塊迸裂,然後轟然塌落。


    簡單,幹脆,就如同隨意攪了攪池中死水,毫無波瀾。


    湧在次將周圍的隨扈一陣慌亂,大多數怒吼聲起,朝著老叟猛撲拚命,少數則轉身朝著城外奔逃,決死求生!


    老叟淡漠平靜,手中龍頭拐杖接連戳出,隻聽噗噗之聲不絕,幾乎同時,便將身邊眾多隨扈和衛戌士卒的軍官全數戳中,紛紛倒地……


    這是實力的差距,也是人與螻蟻,神仙與人的巨大鴻溝!


    六醜一路狂飆,等到背後那種刺痛感消失,已是置身城外,這一路上所遇到的小妖眾多,但因其妖族特征十足,速度又快,竟是無人來管,暢通抵達,剛剛停下喘息,路邊黑影一閃,金睛從密林中竄了出來。


    六醜身影微動,妖族特質隱去,重新恢複了人族麵貌。


    跟著,金睛將他帶到了密林深處,觀瀾一群人與摩雲皆在此處,身旁還有兩名死去的人族。觀瀾等人臉色頗為沉重,他們雖然早已知道了六醜的計劃,但當這一切真正成為現實的時候,還是受到了極大震撼,整個城市數萬人口,連同天山遁的次將侯將,被此人輕飄飄的鏟除幹淨,手段盡顯毒辣,但在眾人的內心深處卻又不得不承認,相較各種謀劃,這才是真正最為直接,幹淨,又不留下後患的首選之舉!


    “或者,我以前都錯了……”


    這個念頭開始在觀瀾心頭生根,然後慢慢開始發芽成長,甚至後麵觀瀾身上陰差陽錯發生的諸多事由,皆是因此而起!


    六醜並未注意到觀瀾臉色的變化,他的目光全部凝聚在麵前這兩具屍骸身上,左右大量之後,他的眉頭有些略略皺起,道:“此人麵善。”


    “此人乃是侯將,若是不錯,應該便是此迴來源之一,”觀瀾仍然陷於沉思中,旁邊隨扈見其不語,急忙替他迴答了句。


    “原來如此!”六醜這才恍然,在複細看,果然便是,於是蹲下身開始在其屍骸上摸索尋找,同時又補了句道:“既是侯將,那身邊為何隻有隨扈一人,餘下之人呢?”


    那隨扈瞥了眼旁邊的金睛與摩雲,心中暗自道:“你不也隻取了兩隻妖怪作為隨扈麽,比他好得了多少?”但是口中卻不敢提,正要開口,觀瀾已經被其他隨扈拉扯衣角提醒迴神,於是便等他作答,口中道:


    “隻此一人,猜想應是力戰逃脫,餘下的都已經葬身黑火城中了。”


    “嗯。”


    六醜站將而起,手中已經多了一個竹筒,筒口紅蠟為封,烙有印記,看起來應該是公函,將其捏碎扭動,跟著便從中取出一卷羊皮。


    觀瀾見六醜隨意破開封蠟,剛想勸阻,卻突然想起適才殺人的勾當,瞬間掩口,任由六醜閱其信函,待見他放下羊皮卷,方才問了句:


    “如何?”


    “書中提及了我等撤退之事,稟報妖族來襲黑火城,同時還有上書,稱此事有人或有內情,請求蜃首赤小豆調查。”


    “唿,幸好有你的主意,不然這次定然在劫難逃,”觀瀾長長的舒出口氣,胸口拍了兩下,笑道:“毀了便是,無此書信,整件事情的過往來曆,自然由我等編排了。”


    “不,毀不得,”說著,六醜將此竹筒納入了懷中,眼睛微微眯起,頗有深意道:“書中對於我等,隻寫了遇敵撤迴,並未寫出違背軍令之舉,我等隨意無妨,整封信函的主旨,其實是指向了另外一人,不是我等。”


    “那是?”


    “截空。”


    觀瀾重重的咿了聲,不解道:“為何指向截空,難倒整件事是他所為?次將是蒙在鼓裏的麽……”說到此節,他臉上不由出現了些許愧色,道:“這件事,怕是錯怪他了。”


    “錯怪?難說!”對於觀瀾的說法,六醜沒有半點讚同的意思,搖頭道:“或許,此番之事他並非謀劃者,但是對於黑風口的兇險危機,他卻未必便不知曉,否則,為何不派那兩名侯將前去,偏讓我等冒險……”說到此處,六醜稍微頓了頓,然後才又繼續,一字一頓,既像是說給觀瀾,又像是說給自己:


    “他想庇護親眷友朋,便派我倆去死,這等行徑同樣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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