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醜沉重的喘息著,半跪於地,右手鐵棍支住地麵,左手緊握,經過無數次的交鋒和突進,他的體力已經幾乎消耗殆盡,腹中如火在灼,每一次喘息都需要消耗極大的力量,吐出時再將所剩不多的熱量抽離,使他愈加疲憊。


    鐵杆兵早已被收了起來,換做了覆鹿先生帶迴的鐵棍,若非如此,恐怕六醜早已經揮舞不動。


    他的身體已至極限,手腳不時會自己抽搐,腹中空空如野,六醜知道這種灼燒源自胃液的腐蝕,提醒他必須進食,但他卻找不到任何可食之物。


    壺中境的屍體已經全部煉化,殺死的屍族又是極少不能食的生靈,樹上更是沒有半點果實生成的跡象,雖然他已經暫時擺脫屍族衝上了丘陵,可眼前的形勢卻並不比下麵好的了多少,如果不能盡快攝入能量,莫說繼續突進,便是想要繼續保持清醒都是難事。


    六醜深深的吸了口氣,右手發力,杵著鐵棍勉力將身體撐起站立,眼廓中的世界已經有些不經意的晃動,身上便像捆縛了無數鐵塊,壓得他隻想躺低,美美的睡上一覺。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無數次超越極限的訓練,讓他明白,隻要一旦躺下,便再也不會有氣力起來,所以他開始蹣跚前行,踩著無數落葉枯枝,一步步朝著丘陵的對麵出發。


    一根巨大的朽木橫躺在六醜的麵前,遍布苔蘚,六醜勉強爬上,正準備翻下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慢慢俯首,將贅耳貼了上去。


    朽木深處,一些微不可查的細碎聲響被六醜捕捉,瞬間化作驚喜。


    鐵棍被高高舉起,然後砸在了樹幹上,看似竭盡全力的一擊,卻隻是將樹幹崩開一條裂縫,莫說砸碎,便是劈成兩半也未做到。


    六醜繼續,三四次劈砍,終於將樹幹砸出個巨大的裂口,內中無數蟲子正在蠕動,拚命朝著深處鑽爬。


    他開始動手捕捉,一條條手指肚粗細的肥大白蛆,被六醜接連不斷的拋入口中,甚至來不及咀嚼便吞了下去,化作一道道暖流開始朝著周身散布。


    當六醜再次舉棍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徹底清晰,他兩棍便將樹幹砸碎,露出了內中更多的白蛆,和一些雞蛋大小的甲蟲。


    通過這根朽木,六醜得到了至少三四斤的蛆蟲,雖不飽足,卻已經讓他恢複了兩三成的力量和體力,能夠繼續覓食。


    這應該便是考核的第二個要求,活著!


    對於妖族來說,這原本是個天經地義的勾當,很多妖怪身在妖獸、甚至野獸的時候,本便有吞食蟲豸的習慣,但是化形為妖之後,他們學得人族的戰技、武藝的同時,卻也常常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衣、食、住、行皆類於人,無限趨近,卻忘記了自己本來的出身。


    這片荒原中,最多的食物便是各式各樣的蟲子,想要活著,也就隻能吞食蟲類,若是拘泥化形後的皮囊,那就隻有死路一條。


    對於六醜來說,這些隻是等閑,在他心中不會有任何東西比活著更重要,所以他毫不遲疑的開始吃蟲,將能夠輕易找到的蟲子捕獲,用衣衫紮成包袱,係在了背上。


    然後,他找到一處茂密的樹枝,登上,然後開始修煉萬妖訣,將已經消耗殆盡的妖力盡量運轉,一點一滴的開始恢複……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六醜這才睜眼。


    半個時辰不算長,但也不算短,足夠身體和妖力恢複五六成,下一片荒野隻是低級屍族,這樣已經足夠,為了避免被尾隨的途虎追上,六醜選擇繼續這一日繼續突進,隻有深入荒原中心之後,才會休憩。


    第二塊荒原果如六醜所料,沒有了高級屍族的圍捕,那些低級屍族非常容易擺脫,他隻憑借著速度和飛沙,便通行無阻的穿過了荒原,抵達了第二處丘陵。


    順著一處斷崖爬上,將身後的屍族盡數拋在崖下嘶吼堆積,六醜開始順著樹木間的空隙前行,隻行數丈,他忽然將手中的鐵棍拎起,轉身一棍掃去!


    幾乎同時,一人頭從樹後出現,無聲無息卻又快若閃電般朝六醜背後飛來,張開大嘴,獠牙距他僅僅一臂,但六醜旋即轉身的一棍,卻剛剛抽在了人頭的鼻梁上,便如後世棒球般,將人頭遠遠的抽飛出去,在半空中嘭然炸成一團肉渣。


    相距不遠的另一棵樹後,一具無頭屍族的軀幹抖動幾下,然後癱倒。


    開啟靈智,已經步入高級門檻的屍族,對於六醜來說還是不夠看,但是他卻皺了皺眉,下意識抬頭,朝著前方看了一眼。


    他皺眉並非因為這隻屍族,而是聽到了些不尋常的聲音,聲音的來源便是翻過丘陵的第三塊荒原,從各種跡象來看,應該是高級屍族正在圍捕行獵。


    有人驚動了那片荒原的高級屍族,而且,還陷入了慘烈的廝殺之中,六醜想要複製上一輪的突進方式,已經成為奢望。


    六醜飛快的躍上一棵大樹,然後順著樹冠前行,找到一處高點。


    果不其然,在丘陵下方百丈之外,以三隻小妖為圓心,倒著數以百計的屍族戰士,有些已經開始腐爛,變成一灘灘黃綠色的漿液,混雜著斑駁的骨骸,而在他們旁邊,則是數量更多的屍族,正在輪番攻擊,不斷的將各種各樣的兵刃遞上,收迴,反複不停。


    這和開始六醜遇到的情形幾乎類似,唯一不同的是,在這群屍族的包圍圈之外,還有一隻體型遠大於普通屍族的怪物,無首,雙乳裂開,內生瞳仁,肚臍大張,中有利齒,周身披掛著銅綠色的骨骸鎧甲。左手提著具軀幹,軀幹上的雙臂、雙腿、頭顱全部折扭,和身軀緊緊的貼在一起,形成了具半人高的盾牌,那雙眼還不時眨動,右手執一丈許脊椎長戈,戈頂人首尚在,獠牙外翻,便如兩支牛角。


    屍王,夏耕!


    (ps:《山海經》《大荒西經》記載:有人無首,操戈盾立,名曰夏耕之屍。故成湯伐夏桀於章山,克之,斬耕厥前。耕既立,無首,走厥咎,乃降於巫山——形象類似刑天,卻不是刑天。)


    覆鹿先生曾經說過此物,乃是夏商之戰時斬首的將軍,死後怨氣凝聚,與天地間邪魅融合複生,後不知所蹤,卻不知竟然來到了此處。


    夏耕力氣極大,左手盾牌乃是他複生後所遇之第一個人,邪氣灌入形成,刀砍斧鑿亦難損傷,右手長戈乃是女魃遺骨,能夠吸人鮮血,鋒利異常。


    他現在佇立在整個屍族包圍圈之外,看似並不打算動手。


    六醜有些猶豫,因為他已經認出了那三隻小妖的身份,其中一隻便是青眉,另外兩隻也是閼逢旅中的小妖,若是換做一年之前,他怕是想也不想便要離開,可是現在,卻有些躊躇糾結。


    時間漸進,人總會有些改變,無論行善行惡都需要找尋同伴,依偎取暖,六醜能無視另外兩隻小妖死去,可是想要會失去青眉這個朋友,他還是極為不舍。


    六醜複又朝遠處望了望,青眉等三隻小妖正在拚命廝殺,後背相抵,不斷用身上的傷口換取周圍屍族的性命,竭力支撐,他們身畔的屍族幾近三百,即便以這樣的方式交換,六醜估計最多再殺個數十上百,便會盡數力竭,更不用說外圍還有等待著的夏耕。


    夏耕忽然發出一陣悶雷般的嚎叫,同時雙手將戈盾高高揚起,周遭的屍族戰士頓時閃開後撤,將適才的包圍圈整整擴大了數倍,青眉等三妖瞳孔陡然收縮,齊齊轉身,不約而同握緊了手中的兵刃。


    他們知道,外麵這隻怪物即將出手。


    六醜的瞳孔也在瞬間眯成了一條縫,悄悄將右手揚起,夏耕的出手促使他下定了相助的決心,這個機會非常之好,屍族的退讓使得他與夏耕屍之間沒有了半點的阻礙,若是可以擊殺,逃走也成為了可能。


    夏耕開始朝著三妖前行,戈盾直指,那戈盾上的人首開始發出咯咯咯咯的怪笑,像是得意,又像是為了慶祝即將到來的鮮血而歡唿雀躍。


    但是,這兩具人首還未笑夠,夏耕忽然轉身,便在他的身後,一股狂風卷著無數的塵土,猶如一條土龍般滾滾而來,迅速靠攏,內中有著幾乎令人窒息的殺意!


    嗖!


    就在飛沙抵達夏耕麵前的時候,一道閃光從塵土中飛出,快如閃電直撲而來,危急關頭的夏耕迅速將手中的盾牌舉起,同時後退,硬生生和這道閃光交擊一處!


    鋒利的弩矢瞬間穿透了人盾的軀幹,巨大的衝力也使得夏耕不由自主的退了三步,立刻陷入重重塵土瘴雲之中。


    黑亮的鐵杆兵在塵土中出現,從另一側重重劈下,滑行中的夏耕翻轉骨戈想要抵擋,但是如此長度之下又怎生轉得過來?


    夏耕肚臍中發出謔謔嘶聲,戈首倏然斷開,那人首朝著六醜直飛過去,獠牙眼看就要戳進他的胸膛。但是六醜卻依舊不為所動,手中大力湧出,鐵杆兵狠狠砸在了夏耕的肩頭!


    半空之中,一柄長劍閃電般刺出,將那飛來的人首格擋,挑開飛去,但整個人卻被這股力量撞得朝後飛出!


    夏耕的半個肩膀頓時塌了下去,不等六醜棍子再次落下,他已經閃身衝出老大一截,然後唿嘯山起,號令其他屍族同時攻擊。


    青眉重重摔在了地上,但是一隻手很快將他拉起,然後便見到了六醜的麵容,不但一如既往的醜陋,而且還遍布血漬和疲倦,卻在青眉眼中卻絢麗美絕!


    “跟我走!”


    這並不是個敘舊或者慶賀的好時機,對視一瞬,六醜已經大步朝著夏耕相反的方向衝去,而青眉也發出了一聲嘯叫,招唿另外兩隻小妖跟上。


    六醜雖然不打算帶上這兩隻小妖,但如果他們能夠跟上,他也未必介意。


    啪啪聲不斷,塵土中出現的屍族甚至搞不清發生了何事,已被六醜接二連三的撂倒挑飛,砸向了遠處,使得其他屍族戰士更加的混亂,空隙也變得愈發的大。


    心亂,陣自然也就亂了。


    無論是人,是妖,皆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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