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控室內,蘇明安麵對著男人。


    “又見麵了。”男人說。


    男人的眼尾下垂,五官顯得頹喪而陰鬱——是今天晚宴,蘇明安在花園見到的曜文。是那個曾經異常出彩,卻在幼年失蹤後選擇投靠他維的曜文。


    但現在的曜文雙眼血紅,更像是神明的語氣。很明顯,現在是神明暫時入侵了曜文的身體。


    “你還可以轉移附身對象?”蘇明安說。


    “我隻是隨便附身了一具下屬的身體而已。你不也用過一具仿生體傳遞信息?”神明頂著曜文的臉:“好了,我現在暫時不想和你說話。你是個很恐怖的人,和你說話,我總感覺心頭湧起莫名其妙的好感。”


    下一刻,數名藍紋機械人高抬機械臂,朝蘇明安砸了過來!


    “轟——!”


    強風吹起蘇明安的黑發,臉前傳來炙熱的勁風,蘇明安不閃不避,迎著炮火與子彈,亞爾曼之劍直直朝三步之外的神明斬去。


    “唰!”


    金光閃爍,冷兵器帶來的絢爛光效,與熱武器的衝擊波正麵相抗。


    神明的表情並不慌張。根據他的判斷,蘇明安現在沒有輪椅護盾,也沒有法力值撐起防禦。他已經算盡了蘇明安的手段,蘇明安不可能衝過來。


    “哢噠”一聲脆響,蘇明安手腕上閃過一道黃玫瑰的虛影,劍刃對準了神明——這是紅級裝備“黃玫瑰之鎖”的技能,蘇明安的下一道物理攻擊無法被閃避。


    前提是,他的劍必須要落到敵人身上。


    神明不認為蘇明安能抵達他身邊。


    “叮——”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蘇明安身周泛起了格外耀眼的金光,響起騎士劍盾敲擊的金鐵之聲。


    炮火像是水流一般,從蘇明安兩側滑了過去,沒有傷到他分毫。


    ……


    【光明騎士的異世界筆記(紅級):將玩家名寫在筆記本上,該名玩家將在(十秒)內不受任何傷害,限用次數(3\/3)。次數耗盡後,該道具變為普通筆記本。玩家名可寫自己。】


    ……


    下一瞬間,蘇明安衝過了重重烈火,劍刃直刺——刺入了神明的軀體之中。


    神明的高級防禦服湧動著光輝,讓蘇明安的這一劍有些難以直入,但亞爾曼之劍自帶的200~500點真實傷害無法被減免,神明微微偏身,吐出一口血,向後退了幾步。


    【hp-776!(削弱傷害!真實傷害!)】


    ……


    “果然還有底牌,但應該是你最後一個底牌了。”神明被刺中胸口,仍然說著很屑的話:“試出來了,也不錯。”


    小碧曾經說過——殺死被完全入侵的人,可以削弱神明本身。但曜文隻是神明的一個臨時載體。就算這具身體死了,神明也不會受到什麽影響,隻會迴到原來的身體。所以祂才會放心大膽地附身曜文來攔蘇明安。


    “滾吧。”蘇明安說。


    他旋轉劍身,擴大傷口,鮮血順著劍刃漫下,滴落在冰白的地麵上。


    周圍的機械軍朝蘇明安敲來,卻被金白色的騎士盾所阻,無法傷害到他半分。


    謝路德留下的筆記,除了記錄了異世界的檸檬與巧克力,時至今日仍在幫助蘇明安這位幫他旅行下去的旅人。


    蘇明安拔出劍刃,轉身,以腰身為軸,一個旋斬——就像切割豆腐一般,擊碎了那些金屬機械臂。


    “哢哢哢——”


    利用十秒的無敵時間,他擊毀了這些巨型機械人,手臂有些濕滑溫熱的觸感,應該是揮劍過度導致外皮撕裂。


    將這些機械軍擊毀後,蘇明安一劍插在地麵之上,大口地喘氣。神明使用的計策很簡單——人海戰術。隻要耗光了蘇明安的法力值與情緒值,讓那些機械軍一波一波地來,就可以將他耗垮。


    可惜神明沒有算到,蘇明安還有個無敵道具,這個道具自第九世界開始就沒有使用過,有時候是因為十秒無敵也無濟於事,但更多是為了防神明一手。


    對於“能觀測一切”的敵人,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始終保有一個底牌,絕不外露。


    蘇明安喘了一會,站了起來,走到中控台前接管黎明係統。湛藍的地圖在他麵前展開,他迅速將機械軍都點入了休眠狀態。但麵前的中控台好像隻能操控一半的機械軍,還有一半他不能控製。


    這並不是因為他權限不足。好像……是因為那一半機械軍,已經不屬於機械的範疇,程序無法控製它們。


    ——當機械不再屬於機械,它們成為了什麽?


    ——神明在這六年,對這些機械軍做了什麽?


    蘇明安微皺眉頭,他需要立刻離開這個地方,神明現在肯定還在外麵搞事。


    而就在他轉身的時候,他看到地上的曜文睜開了眼睛。


    “……”


    鮮血順著曜文胸口的禮服蔓延而出,亞爾曼之劍斬開的創口分外猙獰,大量鮮血將禮服染成了紅色。


    神明已經離開了這具軀體,曜文卻是真真實實挨了一劍,在曜文恢複意識時,才發現自己胸口已經開了大洞。


    曜文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又抬頭,看向離他僅有兩步的,仍然手持帶血劍刃的蘇明安。


    “這樣。”曜文說:“原來是這樣的結局,我被您親手殺死……”


    蘇明安不欲與曜文探討什麽背叛與忠誠的哲理,他認為,既然曜文做出了投靠他維的事,就要接受最後的結局。


    曜文已經在安穩的生活中有了家庭。今晚在花園巧遇時,曜文甚至說出:“抱歉,我沒有看不清現實的前輩。我有妻子與兒子,我無法跟隨您”這種話。


    這就是選擇。選擇造成結局。


    蘇明安沒有理會曜文,隻是四下觀察,想找到出去的辦法。


    這處中控室像是墜入了一片虛擬空間,周圍全是漣漪與波紋,原先的出口已經消失。他像是行走在虛空之中,找不到位置。


    “哢噠”,蘇明安拿出血印懷表,試圖傳送。


    ……


    【您處在特殊空間中,無法使用傳送道具。】


    ……


    “嘖。”蘇明安“嘖”了一聲。一點機會都不給,崽種神明做得真絕。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這麽會算計的對手,以前的對手基本都是武力碾壓他——不是某個不講理的雲上城神明,就是某個動不動黑化的觸手小騙子。他第一次遇到這種純靠算計的老陰比。


    他在房間周邊渡步,聽到曜文的聲音。曜文躺在地上,鮮血順著他參加晚宴的禮服流淌,染紅了前胸潔白的千層領。他的生命正在流逝,即使被貫穿的是右胸,但大量失血,死亡隻是時間問題。


    曜文的聲音有些滄桑:


    “神明今天附身了我的身體。如果我被您殺死了,就試探出了您的底牌。如果我沒被您殺死,那更合他的意,他可以抓住您。但是……”


    蘇明安瞥了曜文一眼。


    曜文清澈地看了他一眼,令蘇明安感到疑惑。


    突然,曜文像是瘋了一樣伸出手。蘇明安立刻警惕地抬起劍,卻看見曜文的雙手向他自己的後頸扒去。


    “嘶——嘶——”


    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響起,那是指甲與皮膚摩擦的聲音,曜文的雙手不斷扒拉著自己後頸處的皮膚,直到連皮帶血都被硬生生刮了下來,牽連著一小塊搖搖欲墜的薄皮,這場麵格外駭人,嚇得直播間的觀眾噤若寒蟬。


    “我是曜文。”曜文自言自語。


    他的臉上泛著痛苦之色,但仍然扒完了他後頸處的皮膚。


    “叮當——”


    一枚水晶藍的子彈,墜落在地,那是從曜文後頸處掉出來的東西。


    蘇明安微微一怔。


    帶血的子彈著蘇明安的方向滾動,提示界麵自動蹦出:


    ……


    【破源彈·初代(紫級)


    類型:消耗類物品


    介紹:裝入任意槍械之中即可生效,你的下一發槍械射擊,會切斷被射擊者與黎明係統的連接神經,完全破壞被射擊者與黎明係統的鏈接。】


    ……


    “這是?”蘇明安聲音很輕,他意識到了一點。


    “破……源彈。”曜文的嘴邊滑落鮮血。


    “嗯?”蘇明安很輕地詢問。


    “那年我引開機械軍,卻意外闖入了一個隱蔽的實驗室,撿到了一枚奇異的子彈。”曜文咧開嘴,拚盡全力地說話:


    “我意識到事情不對,於是我迅速把子彈藏在了身體裏,後來機械軍抓捕了我。”


    蘇明安視線微微顫抖。


    曜文的嘴角被苦澀浸濕,他的嗓音平靜,顯得格外脆弱:


    “他們給我弄什麽情感共鳴,給我洗腦,給我用刑……我屈服了。”


    “我娶妻生子,我為他們辦事,我是一條被唾罵的走狗,我被末日城除名,我對不起緋絲媽媽……但我想,我必須要‘被屈打成招’啊,我必須要當狗啊,我如果死了,誰能記得那枚子彈。”


    “我將腦子裏的那枚子彈,反複記反複記,為了防止被發現,我把它越埋越深,我把自己改造成了能藏匿子彈的半生化人……我知道我必須去當最忠誠的狗,必須去當最不要尊嚴,最舔著臉討好神明的狗。我苟延殘喘活了下來,不然我不甘心……”


    “城主,今天晚宴我見到您,我其實很想告知您一切,但我知道,還不是時候……”


    他說到這裏,口吐鮮血:


    “但現在,終於可以了。”


    “當了那麽多年狗,我終於可以去死了。”


    “實驗室位置,38號卡爾塔街區,183號樓。”


    蘇明安瞳孔顫抖。


    他看著曜文,像看見了永不屈服的傲骨,和掩蓋在一重重負壓與虛偽之下的自尊。


    人類的麵具揭開一層,還是麵具,而最後一層麵具之下是他們臨死之前才爆發出的尊嚴。


    曜文一直對他喊的,都是“您”的敬稱,從未變過。


    曜文緩緩抬起手,用盡最後的力氣,把自己的身體撐了起來。


    他用染滿鮮血的,冰涼的手,搭上了蘇明安的手,將破源彈裝入手槍中,對準周圍的純白空間。


    “中控室的空間隔絕,建立於一個人的大腦中,您可以將其理解為小型缸中之腦。隻要對周圍的空間射擊,斷絕黎明係統的鏈接,這種空間隔絕將被破壞。”曜文說:“這也是……我今天自告奮勇主動被神明附身的原因,我需要幫助您破局。”


    “曜文。”蘇明安叫了他一聲。


    曜文扣住他的手,幫他扣動扳機。蘇明安看見近在咫尺的中年男人滄桑的臉,稀疏的胡須、衡闊的皺紋、幹裂發白的嘴唇,但卻讓他察覺到,中年男人和四十年前那個驕傲的少年,那麽像。


    少年的父親因為神明降下的火刑而死。


    少年身為革命者的後代,同樣成為了革命者。


    “哢噠”一聲清脆聲響,扳機扣動,破源彈射出,周圍的純白空間驟然扭動,光線頓時黯淡下來,中控室的困境已經破裂。


    空間流轉之中,蘇明安最後一次迴頭看他。


    光芒很刺眼,蘇明安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是曜文。”曜文說:“廢墟世界,末日城,人類陣營,曜文。”


    蘇明安眨了眨眼,他看出來,曜文在與他最後打招唿,於是他也迴應道:


    “我是人類陣營,亞撒·阿克托。”


    曜文執起他的手,輕輕行了一個吻手禮,細密的胡須有些紮手,伴隨著滑膩的血,染紅蘇明安的手背。


    “曜文為您效勞,亞撒·阿克托城主。”


    ……


    在最後時刻,他們突然都笑了出來,兩雙眼眸裏摻雜著相似的情感,像是永不熄滅的火,比任何事物都要動人。


    美滿的結局是很難達成的,需要無數個巧合、機遇與恰到好處,抹除艱險、膽怯與諸多問題,不可能事事完美。


    所以世界永遠不是童話,抗爭永遠伴隨著悲劇。


    在幾乎毫無勝率的戰爭之中,總有一些人需要以生命為代價,將勝算一點一點推到頂峰。


    特雷蒂亞、蘇小碧,這些名動一方的人會如此。


    曜文這樣籍籍無名的人,亦會如此。


    “你最後有什麽心願嗎?”蘇明安問。


    碎裂的雪白光華之中,曜文黑漆漆的眼眸微微一動,停住了。


    “好想……”


    他說:


    “嚐嚐媽媽那杯牛奶的味道。”


    ……


    “叮咚!”


    【主線任務·“萬物蘇生”完成進度(1\/8)】


    ……


    【見證一名重要npc(曜文)死亡。】


    【時間之戒(紫級)升級至lv.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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