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逛神之城的過程中,蘇明安發現神之城無比詭異。


    這裏有各種甜品店,蛋糕店,食物永遠不會變質,仿佛時間停止在了某一刻。


    茶館裏一聲輕響,霖光將泡好的茶放在他麵前,手法有些生澀。


    “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吧。”霖光眼神發亮:“這是我第一次泡茶,希望你能喝下。”


    “……”蘇明安的手搭在茶杯表麵,看著紅色茶水猶豫片刻。


    隻是一瞬間,霖光的眼神便陰沉了下來,他死死盯著蘇明安的手,如果蘇明安不喝,他會將這隻手砍斷。


    想到上一周目自己被開槍打斷腿的經曆,蘇明安還是伸出手,喝下了這杯茶。


    看著霖光神情緩和,蘇明安放下茶杯:“霖光,答應我一件事情吧。”


    霖光抬眼:“你說。”


    “不要發動核爆。”蘇明安說:“繼續統治人類吧,讓他們活著。看著他們掙紮下去,就像看猴戲一樣。”


    “他們隻能算作蠕動的臭蟲,並不會給我帶來快樂。”霖光果斷拒絕了:“況且,你已經沒有威脅到我的地方,你攔不了我。”


    他的語氣透露出十足的傲慢,仿佛剛才一起看銀杏葉的溫和隻是一閃而過,蘇明安已經身在神之城,他對外界沒有任何顧忌。


    “停止核爆吧,我可以天天陪你喝茶。”蘇明安說。


    霖光眼中流露出猶豫,但很快再度拒絕:“不行,核爆必須發動,你本來就應該天天陪我喝茶,你不喝也得喝。”


    一瞬間,他露出了真麵目,言語間極度自我,根本不給蘇明安選擇的空間。


    “……”蘇明安心下冷笑,不再說話。


    他低著頭,對霖光開始愛搭不理。


    看著一言不發的蘇明安,霖光的臉上顯露出憤怒——他居然被忽視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心底鬱氣上湧,心中陰鬱的情緒瘋狂泛濫,想一槍打爆蘇明安的頭。但手指抬起三次,他還是沒能動手。


    深吸一口氣後,他平複下心裏的憤怒。


    “路維斯,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麽?”霖光說。


    蘇明安抬頭,淡淡地看著他。


    “你到底……為什麽要救人類?”霖光問道:“他們逼迫你,譴責你,道德綁架你。享受了你帶來的福澤又指責你,他們自己不懂努力卻能高高在上地評判你……一幫隻知道享受的垃圾——這些人,你為什麽要救他們?你甚至甘願跑到我這裏,一輩子都出不去,付出這種代價……你也要救他們。為什麽?”


    他的語氣越發疑惑:“為什麽……世界能給予你什麽?他們配得上你嗎?他們配感激你嗎?”


    他早就知道路維斯不是心甘情願前來神之城,路維斯其實很討厭他,討厭到多給一個眼神都是施舍。


    但他覺得,隻要過了今天一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糟糕的人類沒有了,還有比這裏更幸福更安逸的地方嗎?


    不會了,不會再有了。路維斯會得到比他更完美的人生與未來。


    但是,路維斯總是想著外麵的人,那些醜惡透頂的人。


    ——為什麽?


    ——那些人也配?


    “……”


    蘇明安淡淡道:


    “因為我愛著他們。”


    他的表情沒有被言語牽動,語氣也冷淡至極,像是敷衍。然而,霖光卻一瞬間在其中感到了某種特殊的情緒。


    他起身,抓上蘇明安的手腕,一個早已填埋在心底裏的疑問脫口而出:


    “——你說你愛他們,但‘愛’是什麽?”


    霖光的眼神茫然而困惑,像埋藏著淺淡的愁湖:“路維斯,愛,是什麽?”


    “愛是為了一個人,一種東西,甚至一個世界,而去死的勇氣。”蘇明安說。


    ……什麽?


    霖光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麽路維斯說,愛是“去死”?


    這與維奧萊特和他說的“愛”的含義,與他自己從書籍上了解的,都截然不同。他從未聽過“愛是去死”的說法。


    “比如,我現在就在對世界表達‘愛’。”蘇明安突然抬起另一隻手,對準了他自己的太陽穴:“霖光,終止核爆,否則我就死在這裏。”


    他與霖光冷然對視,動作毫不猶豫。


    霖光皺眉,片刻後,他冷笑:“……你不敢。”


    他不信蘇明安會自殺,如果蘇明安死在這裏,根本沒有任何戰略意義,外麵的軍隊會一觸即潰。


    “我不敢嗎?”蘇明安淡淡笑了下,下一刻,他的手指果斷出現一抹泯滅黑光!


    “啪!”


    一聲脆響。


    霖光猛地伸出手,拽開了蘇明安沾染著泯滅的手,一抹鮮血正順著蘇明安的太陽穴緩緩流出,順著側臉滴落在桌麵上。


    鮮血一滴,一滴,純白的桌布染上了瑰麗的紅色,像水墨裏逐漸化開的花。


    ……就差一點!


    霖光瞳孔緊縮——就差一點!他要是反應再慢上一點……


    原來蘇明安是真的舍得去死!真的敢用性命來作威脅——他比他瘋多了!


    “你……你……”霖光幾乎說不出話。


    蘇明安合上眼皮,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後倒,他這一下泯滅戳得嚴嚴實實,就算沒有當場死亡,過一會也會死。他隻是在賭——賭霖光能不能救下他。如果成功了,那麽他就有了初步的對賭資本。


    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留在了神之城,他能做到很多事情。就算失敗了,他也有迴檔,自戳泯滅不過是零成本。


    談判之前,談判者需要“對等”的底氣,否則不過是一退再退。


    在失去意識前,他感到有人扶住了他。


    他聽到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


    “轟——!”


    地下通道裏,露娜帶著人拚命往前跑,身後是不斷垮塌的山洞。


    尋找源石的這一路滿是險阻,甚至後麵還追來不少神之城的機械人。


    露娜的右臂還在淌血,小腿皮肉腐爛,側臉不久前被硫酸水掠過,燙得皮開肉綻。烽火的精英隊也人人帶傷,不少人連收斂屍骨都來不及。


    自由陣營與神明陣營,雙方陣營你來我往,無論是地下通道還是地表,兩處戰場都在對壘衝殺,鮮血染紅土地,四十萬散落各地的搜查隊有許多都喪命於神明陣營的攻伐之下。地表的十萬軍團,也在苦守城池。


    為了陣營和生存,雙方都在竭盡全力戰鬥。一方拚命突破堵截,想找到足夠的源石。一方拚命攔截,又是炸塌通道,又是布設陷阱,又是真人圍堵,幾乎不要性命。


    源生科技與神明信仰,在這一刻狂熱地對撞。


    “轟隆隆——!”爆炸聲再度響起。


    石塊落下,夏晟躲閃不及,即將被壓到井下。他一向冷淡的神情終於出現了波動。這一刻,他的腦子裏亂糟糟的,一瞬間晃過很多東西。


    但最終,他隻想到一件事。


    ——他想,如果他現在死了,那麽以後會有多少本該被他拯救的人,沒有得救,反而死在坎坷的命運中?


    十六年前,他初遇城主時,也是在這種地下通道。那天,他在殉難者的屍體前發現一枚金屬耳環,當時他將滿是鮮血的耳環緊緊握在手心,像要將它融入骨血中。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那其實是他愛人的耳環。


    十六年前,他二十二歲,他剛準備結婚。


    他這一生救過2986人,愛人死了,他生存的本意,是想讓更多人活著。


    原本他以為,遇見了路維斯城主,他能救更多的人,救一輩子,一直到他老去。


    但現在……


    他輕聲歎息。


    “這輩子太苦了……”


    人類也太苦了。


    下一刻,伴隨著幾聲驚唿,石塊隆隆壓下,夏晟的身形淹沒於深井之中,跌落而下。


    隻隱約看見滲透而出的鮮血,彌漫在滿是灰塵和碎骨的土地上。


    “夏……”程洛河的話出口一半,便被他咽了進去。


    他們沒有時間救人。地下通道四通八達,一處塌方了,壓在下麵的人基本無法幸存。


    他們隻有不到十九小時。而【找到足以武裝四個軍團的源石——裝備士兵——軍團出發——攻打神之城——找到神之城內的核爆終止係統】,這些都需要時間。


    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方案很難在十九小時內完成。


    十九小時的拚命,一旦成功就是人類全體幸存。一旦失敗就是人類全體滅亡。上億人口存活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沒有時間迴頭救一個人。


    在戰前,他們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砰!”突兀一聲槍響,露娜瞬間止步,路口突然衝出一支隊伍,這是神明陣營的玩家小隊。


    “讓開——!”露娜瞬間拔劍,金色的騎士盾光芒在她身上浮現,她的職業是金輝騎士,性質類似單手盾戰士。


    頂著身上的光盾,她一瞬衝出,像一柄灼灼利劍,刹那間綻放出融化土地般耀眼的光芒。


    “嗚——”刺耳的琴聲響起,對方一名男玩家彈奏手中古琴,形成一片幽綠色的遲滯立場,減緩了露娜的步伐。


    “林陣!”一聲清喝,一名金發大波浪女人伸出手中尖頭法杖,藤蔓破土瘋狂生長。


    露娜是偏向防禦的坦克係戰士,技能又被玩家們拿捏得死死的,隨著柔韌的藤蔓束縛住她血肉模糊的小腿,她被硬生生拖在了這裏。


    如今,隨著榜前玩家的技能外泄,戰鬥風格逐漸固定,人們寫了一大堆針對榜前玩家的攻略手段帖子。敢參加凱烏斯塔的玩家戰力普遍在1500以上,他們很輕易地拖住了戰力兩千多的露娜。


    “你們想死嗎!核爆可不會顧及你們是不是神明陣營!”露娜被控製得腳步遲緩,她大喊。


    “沒關係,蘇明安在這個副本,他肯定能終止核爆。”金發女人微笑。


    如今,所有玩家都投入到了這場大戰中,隨處都是經驗,他們不來就是吃虧。


    “砰!”一聲槍響。


    程洛河翻身而下,一槍崩死了彈古琴的玩家。


    “你們繼續走!”程洛河高喊。


    他們是來搶時間的,絕對不能被拖死在這裏!


    周圍漸漸圍了數不清的人,多達百名的機械軍在堵截露娜等人。露娜這一支隊伍是精英隊,如今整個神明陣營都在重點關照他們。


    如果他們全部覆滅在這裏……


    “大統領,你們繼續走!”一名烽火成員突然高喊。他的臉漲得紅紅的,似乎下定了決心。


    下一刻,他的身周,“源”瘋狂地外濺,化作繩索牢牢地束縛住了最前方的機械軍。


    白光亮到刺眼,這種瘋狂爆發自我的“源”的攻擊手段,與自殺無異。


    “你……”露娜甚至都不認識這個燃燒生命的人。這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烽火成員。


    “轟——!”下一瞬間,由於能量過載,這名成員的軀體被白色充滿,爆裂而開,屍骨無存。


    ……唯有他“源”化作的繩索,如同森白的骸骨牢牢扣在機械人上,如同他殘留的遺骨死死地鎖住了它們,至死都不讓它們前進一步。


    露娜不認識這個挺身而出的烽火成員,甚至他死了,她連他的長相都沒記住。


    然而,就是這樣的普通人,居然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在足以滅絕文明的危機麵前,有人爆發出了一輩子都從未有過的光芒。救亡圖存,烽火自從最先發起黎明之戰,戰鬥了足足十六年,如今依然燃燒不滅。


    下一瞬間,數道燦爛的白光,同時從其他成員身上爆發,很多人做了和他一樣的事。


    “轟——!”“轟——!”“轟——!”


    流白的光點無比耀眼,這些人甚至連遺言都沒時間留下,就化作星點散落而開,像流淌的溪河般生生不息。


    他們用生命中最後的能量,拚命推著人們往前走,為存活者鋪路。


    即使在死前,他們都無比燦爛地笑著,好像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露娜不明白,為什麽有人赴死還能這麽燦爛地笑著。


    在人類與神明的對撞中,萬千生靈隕滅於這一戰,卻仿佛有人從其中得到了永生。


    “啊——!”露娜嘶吼著,她的身上被灌注了萬千燦爛的星點,疼得她雙目鼓脹,手上傳出極其強大的力量加成,它們如同死者的意誌,一層一層,推著她的劍刃往前推進。


    她瘋了一般,用力地,顫抖著,將手裏這柄耀眼的金色騎士劍往前推去,仿佛要將所有活著的、死去的存在,都推入一個嶄新的新世紀。


    數不清的白色光芒,像是溪水一般流淌而來,簇擁著她。存活的人們跟隨她的步伐往前邁進,所有的阻礙都被生命的光芒洗刷而開。


    或許,他們真的抓不住這十九小時的時間,人類的文明會終止在災變48年的這一年。


    或許,源石儲備量根本不夠,他們根本無法攻入神之城。


    或許,勝利隻是他們腦中的臆想,神明的威壓猶如鐵幕懸掛於血日,人類的抗爭不可能有成效。


    然而,露娜卻隱約意識到,他們需要這樣做——用軀體開道,用靈魂掌燈,用血液與每一寸肌肉去戰鬥,直至全身都被灼燒殆盡——人類需要用這樣的手段,證明他們的存在曾經擁有意義。


    ……有那麽多的人看不到鳥語花香的春季。


    他們卻在讓存活下來的所有人,盡力地步入用生命抗爭出的新世紀。


    “對不起……”粉頭發的絲塔茜,低聲說著:


    “對不起,我這十六年為了一己私利,做過許多錯事,但我希望這一刻我能彌補過錯……我想讓遠在末日城,被軍事法庭審判的喬斯林活著……”


    下一瞬,她纖細美麗的軀體爆裂而開,像散落的煙火。


    “咣當——”


    雪白的婚戒掉落在地,與血色的土地共生。


    ……


    “絲……”


    ——隻剩下程洛河空落落伸出去的手,穿過她透明的發絲。


    他愣了一秒,突然淚流滿麵。


    ……


    ……


    【(te1·“先驅不死,黎明永生”)完美通關進度: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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