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世界·龍國區服】


    臨近春節,龍國區的服務器其樂融融。


    紅豔豔的燈籠掛上房簷,有人提早寫好了春聯和福字,掛在自家的店麵售賣。


    在這裏生活很輕鬆,無需考慮成本和繁雜的進貨工序,沒有城管驅趕,隻要自己喜歡,就可以開個店、擺個攤,從事各種事。


    不用學習,不用工作,隻要少許積分就能活得如同大富豪,人們像是一下子從寒冬走入了春天,乞丐都能在這裏吃飽穿暖,穿金戴銀。


    有人說,“如果不考慮一年後的全體抹殺危機,人類被選入這場遊戲之中,其實是一種幸運”。


    甚至,很多人想,“要是世界遊戲一直不會結束,永遠進行下去就好了”。


    他們甘願這樣被高維生物塑造的舒適環境圈養一生,舒舒服服活到死,也不願意迴到原先的故土挨餓受凍,為學習和工作所累,被領導驅趕得宛如一頭驢,為房貸和孩子上學焦頭爛額。


    人類是一種適應性相當強的動物,當三個月前的恐懼與慌亂褪去,他們開始習慣這樣的環境,甚至對這裏生出了些類似故土的眷戀之情。等到一年結束,他們恐怕都不願意離開這裏。


    “來,你吃一口。”


    “啊,好涼涼。”


    廣場的噴泉周圍,坐著喝奶茶吃燒烤的小情侶們,他們吃著零食,像看電影一樣,看著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一切。


    此時,凱烏斯塔開幕,絕大多數冒險玩家都處在凱烏斯塔之中。被譽為“神明”的他維、強大而殘暴的神明代行者霖光、被掩埋的世紀災變裏的記憶……都是人們探討的熱烈話題。


    “——芙妮,你說電子之心是什麽呢?”


    充滿喜慶紅的大街上,林音側頭,問與她同行的朋友芙妮。她們紮著鮮紅的蝴蝶結,身穿紅白的棉服。


    也許是為了契合即將春節的氛圍,天氣架構係統下起了小雪,空氣中漂浮著一縷一縷的白片。


    “電子之心是黎明係統吧。”芙妮思考了片刻,說:“考慮到有‘心’的電子物品,隻有ai智能最高的黎明係統符合條件。”


    “那麽你認為真實之物是什麽呢?”林音又問。


    芙妮眨了眨眼。


    “《理性,真理與曆史》一書中提到了‘缸中之腦’的概念,說假使一個人的大腦被切了下來,被放進了一個盛有營養液的缸中,並將神經末梢連接在計算機上。那麽,計算機傳輸的信息,可以讓這個大腦保持正常的幻覺,比如輸入身體感覺、輸入日常生活、輸入五感……讓這個人以為自己還在現實中活著,但他實際上隻是一個泡在營養液裏的大腦。”芙妮說:“我認為‘真實之物’,可能是這方麵的概念。隻有那個人的‘大腦’是真實的,他所經曆的一切,其實都是外界的計算機在輸入數據,給他呈現五感的幻覺,讓他以為他還是一個人。”


    聽見芙妮的分析,林音若有所思。


    “嗯……這也是論壇上最認可的‘真實之物’的猜想,包括著名的攻略型玩家休伯特都認為,凱烏斯塔所呈現的一切,可能是一種‘缸中之腦’。”林音說。


    “你的意思是,蘇明安他們看似迴到了七十年前,要發起黎明之戰,但這其實隻是一場模擬?”芙妮挑眉:“黎明係統說人們的任務是獲得‘源’,如果這隻是一場單純的數據模擬,人們怎麽把‘源’帶出來?”


    “我不知道。”林音語聲緩慢:“我也很迷茫……”


    一股糖精的香氣漂浮而來,前麵是一家店麵,一個手藝人正在做糖人。


    這裏的建築風格類似龍國古鎮,白牆黛瓦,青山綠水,在給蘇明安過生日時,林音和呂樹帶他到這裏玩過。


    金色的糖稀在手藝人的巧手下盤旋繚繞,像是燃燒的陽光一樣漂亮閃爍,不少孩子圍著攤位蹦蹦跳跳。


    在世界遊戲裏,做糖人除了龍鳳和小兔小狗圖案,還做了各種知名玩家形象的糖人。


    林音看到了一個金色的糖人,那是一個瘦高的青年,雖然由於手藝限製,糖人無法做得太過清晰,但她看到了糖人肩頭一隻小巧的蝴蝶,她瞬間認出了那是誰。


    她扶了扶自己擋住臉的妖狐麵具,將繩結在腦後係好:“糖人怎麽賣?”


    中年手藝人抬起頭:


    “0.01積分一個林薑、鳶尾,水島川艾尼0.02積分,林音露娜這種0.03積分。小動物的話,看著給吧,幾個0.01積分都行。”


    “呂樹一個多少錢?”林音的話出口,她感覺說的有點怪。


    總覺得自己不是在買糖人,而是在做什麽罪惡的人口交易。


    “呂樹0.05積分一個。”手藝人說。


    “——呂樹這麽貴???”林音聲調驟然拔高,差點把“他也配”說出口。她記得買套房才要20-50積分。在這裏賣個糖人就0.05積分,簡直是漫天要價。


    雖然這肯定是係統認可的價格,積分的購買力相比翟星不可一概而論。


    “呂樹可是我們龍國的驕傲啊,而且也難做,每次做出來都不愁賣。”手藝人的表情看上去很得意。他的話還沒說完,旁邊就來了一對情侶,買走了呂樹的糖人。


    “嘿嘿,呂樹,呂樹……”


    那個情侶中的小女生拆開塑封,瘋狂吸溜吸溜呂樹形象的糖人,反複嗦著他的頭。林音看見這一幕,表情崩壞。


    她剛剛是想,把呂樹的糖人帶迴家放著,平日裏累了就看看,結果別人直接把呂樹舔遍全身,還不停嗦頭。


    “小姑娘,你還要嗎?想要誰,我可以給你現做。”手藝人問。


    “我隻是好奇,想問問價格……”林音吞了口唾沫:“諾爾多少錢?”


    “0.04積分一個。”


    “諾爾還比不上呂樹!?”林音聲調又拔高。


    ……她不服啊!憑什麽!她自己0.03積分一個就算了,諾爾才0.04,她難道是在混穀圈嗎?呂樹還屬於hot列?


    “小姑娘,你怎麽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呢?諾爾當然比不上呂樹,呂樹是咱們的人,諾爾這金發藍眼的外國人,這能一樣嗎?”中年手藝人不爽了。他不是靠做糖人求生。主神世界規定休閑玩家的賺取積分有上限,他靠賣糖人一天頂多10積分封頂,再多就會限製售賣,他不用給顧客麵子。


    休閑玩家的積分和冒險玩家的積分不同,含金量有相當大的差異。休閑玩家的積分大多由水論壇、看直播而來,無法用來兌換提升戰鬥力的道具。冒險玩家的積分卻是從副本裏搶來,什麽都可以購買,擁有極高的購買力。是兩種層次的貨幣。


    “那蘇明安多少錢一個?”林音磨了磨牙,問。


    “0.1積分一個。”手藝人說。


    “你真黑心啊,老板。你幹脆把蘇明安賣10積分得了,一天直接賺封頂。”林音咬牙。


    “不行,係統監控著呢,不能鑽這種空子,不許倒賣行為,也不能超出正常用價。”手藝人說。


    “蘇明安0.1積分一個,這也是正常價格?”林音皺眉。她盯著蘇明安的糖人,似乎要把這枚糖盯出一朵花來。


    “那小姑娘,你去問問係統吧,問問它們,為什麽蘇明安的糖人都要定0.1的價格,問問它們為什麽這麽偏愛蘇明安。”手藝人無奈。


    “他就是惹人愛啊。”林音脫口而出。


    “……”手藝人低頭繼續做糖人。他覺得這小姑娘年齡不大,倒挺會無理取鬧。


    “呃,我是說,榜前玩家都很惹人愛。”林音說。


    她可不想被芙妮聽了誤會,無論是呂樹,還是蘇凜,還是鳶尾,她一樣覺得惹人愛。


    每個拚搏在人類最前線的冒險玩家,都很惹人愛。


    愛德華除外。


    “那愛德華多少?”林音賊心不死,繼續問道。


    “不要錢。”手藝人說。


    林音神情一變。


    似乎所有的憤怒和不平都在這一刻同時消失,她和手藝人一對視,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像是突然達成了共識。


    “這也是係統定價?”林音說:“愛德華好可憐。”


    “也許它是個惡趣味的係統。”手藝人說。


    主神世界的“不允許贈送”規則隻針對戰力相關的道具,糖人沒有儲存價值,本質價值也不高,所以允許贈送。


    “係統不是絕對公正的嗎?還能因為它的喜好改變價格?”林音問。


    “不清楚,反正我這種小民,按係統說的賣就好了。”手藝人低頭,不再多說。


    林音在旁邊站了一會,來買糖人的居然不少,這群休閑玩家手頭的積分特別多,他們看到新奇的玩家類糖人,都想來吃一口。


    林音不可能將積分耗在糖人上,她是冒險玩家,積分也是冒險類積分,怎麽可能用冒險積分去買糖人。


    雖然看起來冒險積分和休閑積分沒什麽不同,但隻要不彼此流通,積分還掌握在冒險玩家手裏,它就屬於冒險類積分。


    她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這些人笑著鬧著,肆無忌憚地把手裏的休閑積分用來買各種東西,春聯、鞭炮、煙花,甚至家具、吊椅、別墅……人們臉上的笑容是那麽開朗,像是甩去了一切負擔。


    她卻隻能捏著自己手裏拚死掙來的幾十冒險類積分,想著怎麽才能戰鬥力最大化,想著下個世界怎麽才能多做點任務,多受點傷,多獲得10點、20點的積分……


    她舍不得,舍不得把自己手裏的冒險積分用來買這些東西,讓它平白成為了休閑積分。


    “世界,果然是不公平的啊。”林音喃喃道。


    那些直播裏,在極其惡劣的凱烏斯塔環境中,冒險玩家的手上滿是凍瘡,衣服都快和皮膚黏在了一起,撕下來時像撕扯皮肉,疼得他們一陣齜牙咧嘴。他們忍著寒冷,費盡心思打入陣營內部,直麵那些危險的機械軍、極其殘忍的末世火刑、會將人撕扯成碎片的空間亂流……


    休閑玩家卻在街道上,逛街,買糖人,喝奶茶,嗦呂樹的頭。


    場上場下,鮮明對比。


    命運所贈予的一切,都在背後暗中標注了價碼。


    世界遊戲更是自稱“絕對公平”——它真的會讓一部分人這麽開心地度過這一年嗎?


    這些……以擺爛為樂,歡歡喜喜過大年的人們,他們在九個月後,會迎來怎樣的結局?


    林音希望看到這些人得到教訓,卻不希望他們得到過重的教訓。


    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存方式的權力,她不能按著人們的頭強迫他們下場。隻是在這樣集體危機的環境下,選擇擺爛的人們毫無價值。就像那些明明知道過幾天要期末考試,還在的人一樣。


    “——林音,我在想一個問題。”一直沉默的芙妮說。


    “我也是。”


    她們對視一眼,異口同聲。


    “——如果,我們也處在一個‘缸中之腦’中?”


    “——如果世界遊戲也是一場‘缸中之腦’?”


    林音眼神一凝。


    她們二人想到一塊去了。


    在“缸中之腦”的概念裏,儲存在缸中的大腦,隨著外界計算機數據的輸入,能夠看到、聽到、感受到任何光怪陸離的事。在計算機極快速的數據運算之下,在大腦經曆許多事件時,外界的時間甚至能趨向於靜止。


    ——那麽,如果翟星時間的暫停,是因為他們十億人都在一種“缸中之腦”中?


    ——如果他們現在看到的一切景象,都是處於“外界”的主辦方,在給他們輸入各種各樣的五感數據?


    這樣似乎也說得通。


    林音悚然。


    世界遊戲……它會是一場未知目的的“缸中之腦”嗎?


    ……


    【凱烏斯塔】


    迴到烽火庇護所,蘇明安身邊跟了個董安安。她在白日裏又恢複成了那副初見時的啞女模樣,低頭不說話。


    人們今天都去搜集水資源了,樓房之間沒什麽人。


    名為安潔的金發女人迎接了蘇明安和路,她會用槍,被指派成為蘇明安這個“三領域大技術師”的保鏢。


    在人們眼中,蘇明安是熊貓一般珍貴的存在,他能帶來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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