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卿迴來了。”呂樹耳語。


    蘇明安看向夕汀:“我先離場,等會再迴來。”


    夕汀默許了。


    蘇明安與呂樹離開了殿堂,來到城堡的後花園。碧綠的爬山虎下,蘇卿穿著深紅色風衣,候在牆邊。


    “我之前讓你去紅塔,你查到什麽了嗎?”蘇明安說。


    “我查過了,紅塔國根本沒有一個叫徽白的人。”蘇卿攤手:“更離奇的是,包括‘蘇琉錦’這個名字,整個紅塔皇室都沒有聽過。”


    蘇明安驚訝道:“也就是說,這短短四天,已經沒人記得蘇琉錦和徽白是誰了?”


    蘇卿點頭:“對。我還順路去薩曼特裏大學打聽了一下,結果那裏根本沒有一個叫徽碧的博士生導師。我特地查了食堂的消費記錄,連那天你們買折耳根和香菜的記錄都沒有。”


    “我沒有買折耳根和香菜……”


    蘇卿咬碎了巧克力棒,淡淡道:“你懂我意思就行——有人在故意抹去你與徽家人的痕跡,甚至連食堂消費記錄也不放過。”


    “徽墨、徽赤與徽紫呢?”


    “命運之輪的首領換人了,徽墨不知道去了哪裏。至於徽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觸犯了什麽,世主親手把他殺了。徽紫的信息保密度太高,我沒打聽到。”


    “……”蘇明安緊蹙眉頭。他原以為一切盡在掌握,接下來就是從亡靈地界開始發家種田,一點點擴張勢力,最後和萬物終焉之神打一架。卻發現有人居然在抹去蘇琉錦的痕跡。


    是誰在針對他?


    他現在的感受,和在舊日之世察覺到有十次大迴檔的感受一樣,是一種失重感。


    他低頭思索的時候,後麵傳來爭吵聲。


    他迴頭一看,是伏恩和艾尼,這兩人大概是受不了殿內壓抑的氛圍,跑出來了。


    “你這家夥,還沒放棄晚上的繼承人選拔嗎?瞧你一臉廢柴樣,還想與我爭輝。”伏恩一臉鄙夷地指著艾尼。


    “那你難道比得上天裕?她是天空位麵的人,一根手指頭就能秒殺你,你留下來幹嘛?”艾尼不屑迴擊。


    “母神選人又不是看誰最強,而是看誰契合度最高。我怎麽就不能留?”伏恩反駁道。


    “那我為何不能留?”


    “就你這吊兒郎當的樣子?嗬嗬。告訴你,我已經拿到了我偶像司鵲的合影了,而你,連說上話的機會都沒有。”伏恩炫耀著手裏的照片,這是他剛剛找冒牌貨司鵲照的,他已經信以為真。


    “哼。司鵲算什麽鳥東西!你合個影就以為自己了不起?半點都比不上我的騎士。”艾尼直接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你?就你的那個騎士?笑死我了,長得倒是還行,但連司鵲一根鳥毛都比不上。”伏恩洋洋得意,大損特損,完全不知道自己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二人幼稚地吵了起來,又是比實力,又是比智商。最後伏恩指著艾尼鼻子,冷笑道:“父王母後都愛我,我是最受寵的孩子。而你,一個沒人支持的王子,你父王早就不要你了,沒娘的家夥!”


    艾尼像是觸動到了什麽,頓時火冒三丈,一巴掌就揮了過去。


    伏恩本來覺得自己說過頭了,卻被一巴掌打得翻了幾個跟頭,瞬間怒了。後麵的護衛衝上來,卻被他製止。他捂著臉,盯著艾尼狠狠道:“你們別出手,我要和這個家夥公平決鬥!”


    蘇明安靠著牆,默默看著這兩個幼稚的家夥互毆,卻看到齊玦偶然路過。


    齊玦穿著一身鐵灰色的騎士盔甲,頭盔下露出幾縷瑩綠的發絲,他指揮著幾位侍衛,往馬車上搬運貨物。


    “你在做什麽?”蘇明安問。


    齊玦取下頭盔,露出一張陽光開朗的麵容,依舊帶著笑容迴應道:“又見到您了,司鵲先生。我在為世主準備上供的貨物。”


    蘇明安沒想到世主的統禦力這麽強,連地獄位麵都要上供:“如果不給,會怎樣?”


    齊玦臉上依舊是笑容,卻說出了很恐怖的話:“會被殺的。世主是一個貪婪妄為的魔鬼,誰敢反抗,誰就會被他剿滅。您聽說了嗎,他最近親手殺死了他的教父,天哪,很難想象他是一個多麽暴虐的人。”


    盡管說著這樣的話,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溫暖和煦。


    蘇明安心裏掂量了一下,世主連徽赤都殺,與其合作確實是與虎謀皮,這種人太可怕。他轉移了話題:“沒想到你是騎士,齊玦。”


    “是的,我效忠於艾麗塔王室,當今亡靈之主夕汀·艾麗塔是我的領主。”齊玦笑著單手撫胸:“您方才見到的伏恩王子,是我的效忠對象,我從小看著他長大。若是他有什麽冒犯的地方,還望您寬恕。”


    “你家王子被打得好慘,你不出手嗎?”


    “這是必要的成長。”齊玦依舊在笑:“他被父母嬌慣壞了,以為天下什麽都是他的,他唯一想見的就是您了。我曾在夜晚聽到他夢中呢喃,想要您給他摸摸頭呢……希望您能寬恕他的驕縱,他小時候被欺負過。幸好我成為了他的騎士。”


    “嗯?”蘇明安訝異。伏恩不是被父王母後寵大的嗎?還會被欺負?


    這時,阿獨悄悄傳聲:“……安醬。我查過一些事,就是他的父王欺負了他,你懂的,王室內部有多混亂。”


    蘇明安忽然明白了。


    他也稍微理解一些,伏恩為什麽會有些扭曲。最寵愛他的人,對他抱有的卻是這樣的想法。而他除了依賴寵愛求生,別無他法。


    幸好齊玦成為了伏恩的騎士,讓他有了依靠。


    “啊,對了,簽名……”齊玦想起了重要的事。


    在齊玦的強烈要求下,蘇明安給齊玦收藏的幾本黑童話簽了名。蘇明安的字端端正正,沒有司鵲那種龍飛鳳舞的感覺,齊玦卻如獲至寶,把幾本書塞進了胸口——


    “我是蜜袋鼯,可以藏在身上。”齊玦微笑著解釋著,把自己胸口的皮扯開,把書籍一本本塞進去,才套上騎士盔甲。


    蘇明安目瞪口呆……居然把司鵲的書隨“身”攜帶,羅瓦莎果然臥虎藏龍。


    “對了。”蘇明安要迴去時,齊玦在背後喊了一聲。


    蘇明安迴頭。


    “您對生命女神怎麽看?”齊玦說。


    蘇明安知道,地獄位麵的人大多信仰惡魔母神,生命女神這種秩序側的神明,誰要是敢信仰,誰就會被燒死。他斟酌了下言辭:“祂在地表位麵很受歡迎,但地獄位麵人人都厭惡祂,那些貴族恨不得把祂的一切都毀掉。就我個人而言,我不在乎。”


    “唔。”齊玦摸了摸下巴。


    片刻後,眼看伏恩快被艾尼打爆,齊玦上前製止了戰鬥。


    伏恩疼得齜牙咧嘴,指著艾尼:“齊玦,你來教訓他!”


    “不可以。”齊玦直接攔住了他:“殿下,這是公平的決鬥。我即使身為您的騎士,也不可以幫您去打。”


    齊玦的話很管用,伏恩嘟囔了幾聲,終於不鬧了,他瞪了艾尼一眼:“算了,你贏了,我迴宴席。”


    伏恩直接拉著齊玦往迴走。


    “齊玦,我要喝葡萄汁。”


    “好,我為您準備。”


    “齊玦,你再給我拿一些母神的祈禱詞。”


    “好。不過,您不是說想信仰生命女神嗎?”


    “那是因為你天天給我宣傳生命女神,你真是個地獄位麵的怪胎,不過我不反感,我無所謂信仰誰。”


    “那我再給您講講生命女神的教典吧……”


    一大一小的身影漸漸走遠。


    艾尼“切”了一聲,不爽地往迴走。


    路上,他們聽到了兩個出來透氣的貴族在討論伏恩。艾尼立刻駐步偷聽,他對自己的競爭者很感興趣。


    “那個小不點就是伏恩王子吧。”拿著羽毛扇的婦人看了眼遠處。


    “這位小王子可不簡單,據說他八歲在城堡失足了一次,差點就摔死了。結果竟引來了生命女神神降,把他救了起來。這可是生命女神千年來第一次在地獄位麵展現神跡。”


    “若是在地表位麵,這事是大吉,可惜這裏是地獄位麵,這種事是大忌。要是換作尋常人家,伏恩早就被拖出去燒死了。還好他的騎士齊玦向夕汀求情。”


    “真好啊,有這麽寵他的父親,又有這麽護他的騎士。這小王子真是泡在蜜罐裏長大的。”


    “要是成為了惡魔母神的神使,那真是人生贏家了。哎,你說,生命女神為什麽會特地來救一個八歲小孩呢?”


    “不知道。地表的精靈族舉族祭祀千年,生命女神也不曾露麵,卻為了救一個小孩神降,真是稀奇……”


    ……


    蘇明安迴到殿堂內,冒牌貨司鵲已經離開了,那位科學家男人還在,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喝悶酒。


    蘇明安走了過去。


    陰影投在男人身上,聲音從男人稀疏的白發間飄上來:“……滾開,不管你是誰,不要再為了捧司鵲而羞辱我了。”


    看來男人剛才的質問沒有得到好結果,反而讓更多貴族羞辱了男人。


    ……這就是聚光燈效應的壞處。即使司鵲本人對男人毫無惡意,但總有人會打著為了司鵲的名號,四處招惹仇恨,讓人們以為是聚光燈下的人在刻意引導飯圈。


    “冉帛,我對你的原質芯片學很感興趣,有意為你的研究注資。”蘇明安搖晃著酒杯:“可以為我介紹一下嗎?”


    男人晦暗的雙眼亮了亮,又很快暗了下來:“嗬嗬,算了吧,這種嘲諷方式我不是沒見過。先聽我說一遍,然後再把我貶斥得一文不值。”


    一個天之驕子科學家,終生成果付諸東流,隻是想要一個迴答,卻被貶斥至此。


    蘇明安在他旁邊落座。


    有人注意到了這邊,但都沒過來。蘇明安在他們眼裏不過是一個支持艾爾王子的無名之輩。倒是一些貴婦看重了蘇明安的外貌,過來暗暗打探婚配情況。


    一來二去,見貴婦來來迴迴在蘇明安身邊走動,喝悶酒的冉帛漸漸抬起了頭,勉強用正眼看了下蘇明安。許是感覺到了蘇明安身上散發的親切感,冉帛說出了第一句能交流的話:


    “你真對我的研究感興趣?”


    他被欺騙過太多次,早就下定決心不再抱有希望,可萬一……萬一這一次,真的有人感興趣呢?


    就算再被羞辱一次,也不過是一百再加上一。


    “你說說吧。”蘇明安說。


    他確實感興趣。畢竟是在創生大流之中還敢鑽研科技的人,如果挖到自己的勢力裏,相當於有了科研基底。


    冉帛放下酒杯,絮絮叨叨:


    “好吧,你算是問對人了,我是生物領域的頭號人物。早在之前,我是中央國塔司裏克大學任職的教授……當年司鵲一揮筆,我的終生成果全成廢紙,我帶著幾千張科研廢紙想去質問他,卻在途中被人截住——人們認為我是想要報複他,甚至刺殺他。”


    “然後,就是激進派永無止境的網暴……造謠、人身攻擊、掛人、瓜條……人們可不管那些東西是不是斷章取義,他們隻會肆意對著一個自身假想出來的罪犯發泄怒火。”


    “我被迫從塔司裏克大學離開,因為我已經被造謠私生活有染……這一切隻是因為我抱怨了幾句司鵲,所以人們憤怒了。”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他們寧願在意司鵲今天又寫了幾個字,也不在意我終生的科研成果,我隻是想要一個答案。”


    他的頭發似乎更白了幾分,眼中的苦澀難以排解:


    “……好了,說迴原質芯片吧,這是我引以為傲的領域。我們團隊的思路是將劇憶鏡片取出來,用科學的角度研究它……”


    冉帛說了他的成果。


    ——用劇憶鏡片創造生命。


    他認為劇憶鏡片的本質是“原質”,類似原初的概念,配合生物領域,可以讓它成為生命。創生是憑空捏造,而科學是利用生物基因定向培養。


    蘇明安隨手拿了一堆徽白給他買的護身道具,諸如龍鱗、魔角作為定金。冉帛相信了蘇明安有財力,悄悄拿出了一個小木盒。


    “這是我目前最驕傲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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