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那個,寧王和……夫人早點準備,皇上催得緊呢!”傳旨的官員宣完了那道皇上命寧王和孟星“擇日進京”的旨意,收過銀封,連連“提醒”眼前的兩人早做準備。一邊說話,唇角總是忍不住地往上揚,掛著深深的笑意。

    記得多年前,奉命傳旨給“孟星”夫人,見她一掀簾便從寧王府的內堂裏走出來,不由暗中佩服寧王消息靈通、準備周全。後來,聽了坊間津津樂道的“苦戀十二年”故事,方知……終於忍不住加入“爆料”大軍,把自己知曉的這點內幕消息也貢獻了出去,以增加百姓的談資。

    這次又是同時傳旨給兩人,他有了前車之鑒,一進寧王府,便直接道:“此旨,寧王同孟星共接!”不料,聽到這句話,淩鉦一愣,連忙迴稟道:“大人稍坐!孟星夫人住在香遠益清,離此還有段距離,我這就讓人傳她過來。”官員一愣,忽然想起最新版的傳說。被坊間熱傳之後,這兩個人反而十分注意影響,輕易不共同露麵。心想自己怎麽每次都押錯,想想好笑,坐在中堂喝茶,連換幾盞,才見孟星夫人進來了,終於順利地傳完了旨意。

    此時,換上了一副有色眼鏡,他打量著眼前的兩個人,總覺得一舉一動都透著曖昧,揣摩著,什麽時候把自己最新觀察到的狀況散布到民間去。

    淩鉦和何芯恭敬答應了,被這官員別有深意的目光探視得渾身難受,趕緊包起厚厚的大銀封,迅速打發了他。

    送走了官員,迴到內堂,淩鉦抱住何芯道:“有沒有不舒服?”

    何芯微笑道:“還好!”不想讓淩鉦擔心。這幾日,她的食欲一日比一日差,看見油膩的東西便反胃;便連平素喜愛的菜肴,也再吃不出半點味道。

    如今,雖然全天下都在盛傳他們的故事;洀韶人更是旗幟鮮明地公開支持,但兩人都不希望自己一直處於輿論中心,白天總是避免見麵,每晚入夜,淩鉦才過去陪她。何芯有孕在身,更是防著被人發現,趁著削了官階,幹脆便推了一切事情,呆在家裏專心給孩子做衣服。

    淩鉦扶她在床上坐好,伸臂攬著她,皺眉道:“這旨意來得可真是不巧!你如今這身體……?”

    何芯歪在淩鉦懷裏,微笑道:“這樣也好!現在初初懷孕,體形上還不至於有什麽明顯的變化。若是聖旨晚到幾月,孩子大了,才真是麻煩!”

    淩鉦自責道:“總是不能讓你安定,我真是……”

    何芯抬頭,輕撫他的臉頰道:“真的沒有什麽!其實很多貧苦農婦,懷著孩子,生計所迫,還不是每天下地勞動,一直堅持到生產。我不過坐坐船,沒問題的!”

    淩鉦笑道:“你怎麽知道我準備走水路?”

    何芯笑道:“我懂得讀心術,看得穿你的心思!”

    淩鉦緊緊抱住她道:“我的寶貝芯兒,我到底是怎麽遇上你的呢?前輩子必定是做了不少善事!”

    何芯把臉頰輕輕放在他脖頸裏磨蹭,微笑道:“知道我方才在想什麽嗎?”見淩鉦看著她,便接口道:“我正在慶幸前世救了一個偷我錢的人!”

    淩鉦聽她煞有介事地說著自己的“前世”,微微一笑。這些年,何芯不斷給他說自己前世的故事。她說得太過逼真,又列舉了大量的細節,除了為什麽得以保留記憶始終沒有透露,基本上做到了所有事情都列舉得無可挑剔、令人信服。但是,因為這個最大的關鍵——憑什麽在芸芸眾生裏,唯獨隻有她一人可以帶著記憶投胎?——沒有解決,淩鉦便寧願相信一切都是她杜撰出來的美麗的故事。隻不過,隻要她喜歡,他很樂意聽她編故事。

    何芯伸手輕撫著腹部道:“你真的不能判斷,究竟是男是女?”

    淩鉦微笑道:“現在還太小,過幾個月,或許能判斷!不過,無論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寶貝。說真的,我希望是一個女兒,如同我的芯兒一般聰慧美麗!”在何芯麵頰上輕輕一吻。

    何芯一怔,抬頭看了淩鉦一眼,露出詫異的表情,微笑道:“謝謝你!”實在想不到,淩鉦竟然希望肚子裏的孩子是個女兒,實在不是一個天朝男子應該有的觀念,旋又歎息道:“說真的,我是真想去大寧!十多年沒有見到母親,沒有盡過孝道,總覺得慚愧……從前,母親總催著我要孩子的。隻是,如今這般情形下,不知道她……”心底有些黯然。從前,佯裝吳方的妻子時,柳娘總是托人帶信,催促她早早要孩子,但是,自從她和淩鉦的事情曝光之後,柳娘忽然變得冰冷異常,不迴信、不見派去接她的人、連做了衣服送過去,也都一律被她拒之門外,退了迴來。

    淩鉦攬著她道:“不要緊!這麽多年以來,我一直是把柳娘看作親娘的。將來……讓我們一起好好侍奉她!”

    何芯心中溫暖,對著淩鉦甜甜一笑,把頭深深埋在淩鉦懷裏道:“我倒希望是個男孩呢!希望他如你一般仁愛、英武、有才華!”

    “無論是男是女都不要緊!我們多生幾個,將來,我們老了之後,一大群兒女圍著我們……”淩鉦開始描述遠景。

    “多生幾個也沒有必要,我覺得一兒一女最好……”

    “將來,我把過更湯藏起來,你想少生幾個也不可能……”

    “我要發展事業的,哪能夠……”何芯抗議。

    “你的事業就是為我生孩子……”淩鉦微笑。

    “都是你害的!這些年,被你拉著出來拋頭露麵,都已經習慣了,哪能終日關迴一個院子裏?”

    “總之,不生個七個、八個的,我跟你沒完……”

    “你當是下小豬崽子呢?七個、八個?”何芯啐他。

    “唉!如果時時讓你處在孕期,不是給我自己上刑?”淩鉦吻著何芯的脖頸,壓低了聲音道:“這幾日,很想你呢!”

    “我聽說……到五六個月,比較穩定的時候,是可以的……”何芯羞紅了臉,半晌,突又想起一事,抬頭道:“翠翠告訴我,昨日,又有人上門給你提親了?”語氣中有些不悅。如今,雖然全天下都知道淩鉦鍾情於她,但是,畢竟不會有人想到“一夫一妻”這種事情。眼見淩鉦才華出眾,聖眷又開始日漸優渥,便總有人想走婚姻的捷徑,隔三差五便有人或明或暗地給他提親。

    “我毫不猶豫地馬上拒絕了!”淩鉦立即露出嚴肅的神色,義正嚴辭地指天發誓,旋又低笑道:“我不想每天跪搓衣板的……”搓衣板是何芯的發明,做出來的當天就聲明了:設計這樣一塊板子,目的就是為了懲罰淩鉦將來可能的不軌行為。

    “其實你該看看的,說不定真有才貌雙全、異常出眾的女子!”何芯酸壞了牙,恨恨地看著淩鉦。

    “世上哪有能同我的芯兒放在一起,相提並論的女子?”淩鉦親吻她道:“若按照世俗的標準,你姐姐便是世上最無可比擬的女子!但是,跟我的芯兒一比……”淩鉦輕輕搖頭,沒有再說話,隻是用一種異常清澈而真摯的眼神看著何芯。兩人一路開著玩笑,到了此刻,氣氛卻凝肅了下來……何芯被這眼神中的深沉真摯深深觸動,旋又被他的話撩起了心中的傷感,歎息道:“其實當年,代姐姐嫁入陸府時,是真的以為這樣就能成全她的幸福;聽到、聽到……你們成婚的消息,是真的覺得天作之合……我真的想不到……”

    淩鉦抱緊了她,斟酌良久,終於開口道:“當年,她請殺手送你到鶴城……你是知道的對不對?”這個問題,在淩鉦心中埋了多年,卻一直不方便問何芯,因為知道她們姐妹感情深厚。事實上,如何何芯不主動開口,他根本不願意提到孟筠。

    “她請殺手……?”何芯驚訝地抬頭,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又聽淩鉦道:“後來,她請殺手追到洀韶,卻被達金兄阻止了!這也是師妹得以遇上達金兄的原因。不過我想,後麵這一次,你也不知曉!”

    何芯心頭忽然升起十分不安的感覺,皺眉道:“是誰告訴你,她請的殺手?”

    “她自己說的……難道不是?”淩鉦也蹙起了眉。

    何芯驚訝地看著淩鉦道:“這就是你冷落她的原因?”心頭忽然升起一絲涼意。

    “不是!”淩鉦搖頭,也陷入了深思。

    兩人沉默良久,各自思索,半晌……

    “淩鉦……”何芯忽然又開口了,語聲有些顫抖,抬頭道:“姐姐是不是告訴你,她一直想害我?”在心底,把很多零散的東西串在一起,串成了一條成了一條線。雖然還不是十分明朗,卻依稀感覺到這麽多年以來,孟筠一直在做著某種犧牲。

    “芯兒!你不要緊張,芯兒!”淩鉦也想到了事情的關鍵,感覺何芯在顫抖,抱緊了她,心中一萬個後悔,壓了那麽多年,卻終究忍不住問了出來。

    “我們馬上啟程,馬上去大寧!”何芯疲憊地倚在淩鉦懷裏道:“我要見姐姐……”心中的懷疑和不安感越來越濃重。

    她的孟小姐啊!她對淩鉦的刻意疏遠……在山洞中脫口而出的——放過她!我答應了!我什麽都答應……這些年給她的書信……那些洋溢在字裏行間的“幸福”……甚至,她之所以最終接受了皇帝的動機……老天啊!這一輩子,究竟是誰一直在犧牲自己、成全對方?究竟是誰一直在傷害著誰?又是誰一直在保護著誰?

    “讓我用兩世的智慧、一生的時間去培養一個完美的女人……讓我好好地照顧她一生、保護她一生吧!”何芯忽然想起了自己六歲便立下的誓言,重重閉上了眼睛,渾身脫力。

    “去大寧可以,要見孟筠也可以!但是,你一定要記住,我也是需要你關注的人,還有……腹中的孩子!”淩鉦也隱約想到了孟筠的選擇和犧牲,心中湧起感動之意,卻終究更擔憂何芯的狀況,趕緊出言警告她。

    ……

    船行一路,淩鉦恨不得把何芯捧在手心裏,隻要她稍感不適,便立即停船不行;又專門挑選了一批優秀的廚師上船隨行,隨時準備著伺候何芯的飲食;不許她再束腰帶,一律讓她穿上寬鬆的袍子……如此一來二去,何芯的體態上倒是看不出有什麽,在人前也努力地保持著平素的樣子,但所有人都漸漸從淩鉦反常的舉動中體會到——何芯姑娘必定是有身孕了!忍不住又驚又喜。

    “唉!你說,要不幹脆挑明了告訴芯兒,我們都知道她懷孕了,晚間,讓寧王進艙照顧她,不要再分艙而睡。我看著她的模樣,實在累得慌……”船艙裏,程大娘小聲對老程嘀咕。何芯曆來不要婢女服侍,淩鉦不在時,總是自己一個人睡,但懷孕了,總不同於平時,夜裏需要起身的次數會增加,其他的,也難免有些需要特別照顧的時候。尤其是初期,程大娘其實知道她食欲不佳,容易反胃。原本她住在香遠益清,淩鉦夜夜潛去找她,如今同坐一條船,船上多了各種人,何芯便堅持要分艙而睡,反而讓淩鉦找不到“照顧”她的機會。

    “你明知道她的脾氣,喜歡自欺欺人的!為了寧王,舍得把命搭上去,但人前,總是裝出毫不相幹的樣子!”老程抽出旱煙管,往裏麵加煙絲。

    “唉!其實這次……我真不想去大寧!”程大娘說得有些懨懨無力。

    “我知道你把芯兒當閨女,但是,她到底是柳娘生的。你可仔細著,別在柳娘麵前露出特別的神態!”老程瞅了她一眼,發出警告。

    “眼瞅著自個兒的閨女被人奪走了,卻還要裝出不在意的樣子……唉!”程大娘悠悠一歎、一臉妒色。

    “不要老想這些無聊的事情!芯兒懷孕了,你要多留幾分心!”老程點燃了煙絲,有一搭、沒一搭地緩緩抽著,火光在空氣裏忽明忽暗。

    “是啊!也不知道芯兒究竟有什麽心事,最近,總不見她笑!”程大娘微微皺眉,忽然開口道:“你說……她該不會是想把孩子打掉吧?否則,寧王如此仔細,為何她還這樣終日鬱鬱寡歡?”

    “不會吧!你別嚇我……”老程嚇了一跳。

    “我去警告她!”程大娘急急衝到何芯的船艙,伸手推開了艙門道:“芯兒,你可千萬不能……”

    一推開門,忽見淩鉦溫柔地把何芯攬在懷裏,正附在她耳邊親昵地說話。這些年,這兩個人見麵,沒一次瞞得過程大娘,卻終究沒有當場撞上過他們的“親熱”場麵,忍不住一陣尷尬,訕訕道:“我就是來看看芯兒!”

    何芯的臉“騰”地紅成一片,掙紮著想起身。

    淩鉦微微一笑,卻更加攬緊了何芯,阻止了她的掙紮,微笑道:“下午的時候,我已經讓無關的人全部到另外一條船上去了,到了規定的時段再過來。”

    “那我們是不是也需要……?”程大娘開始判斷自己是否屬於“無關的人”!

    “你們是芯兒的第二雙父母!”淩鉦微笑。

    程大娘心中一暖,衝口道:“芯兒是不是有身孕了?”見淩鉦點頭,便接著對何芯道:“有這麽好的事情,為什麽還苦著一張臉?芯兒,你可不許胡思亂想。我等著抱孫子呢!”

    何芯從她進門,便一直紅著臉,聽到這句話,明白了她的擔心,終於抬頭道:“隻是有些煩心的事情理不清頭緒……大娘不用擔心!”

    淩鉦又微笑道:“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她!”

    程大娘終於發現自己有點過於礙眼了,急急道:“這樣就好!”伸手拉上了門。

    淩鉦攬緊了何芯道:“你看,不是我多心吧?連程大娘也發現你不高興了!”

    何芯歎了口氣道:“我需要時間……”腦海裏,隱隱約約又閃過在冥界做出的決斷。把孟筠從冥界拖到了凡間,欠了她的債,以為今生可以償還,到頭來,竟是越欠越多……如今,已經不敢再說什麽“我會報答你的”的話,因為,食言的次數已經太多、太多!

    何芯知道生命的寶貴和來之不易,知道從懷孕開始,便要對孩子高度負責,可是,一想起孟筠的隱忍和犧牲,便一陣陣揪心地痛苦,再也無法微笑……

    淩鉦攬緊了何芯,看著她滿腹的內疚,不知該如何開解於她。這個傻丫頭啊!什麽都好,就是喜歡鑽牛角尖,同自己較勁兒……可偏偏啊!隻要一看到她的“認真”,便會忍不住心生憐惜。看她“認真”地做食物、做衣服、理帳是這樣;便連看著她“認真”地生自己的氣也是如此。讓他不由自主地拚命想:“怎麽心疼你好呢?為什麽怎麽心疼你都覺得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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