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兒!芯兒!”在黑暗中沉浮,眼前隻有一點微弱的光亮。淩鉦一直努力地朝那光亮爬去。似乎不是在地麵上爬,因為輕飄飄地無法著力。爬得太累,有時候真的想停下休息,但是……在那光亮處,一個身影隱隱閃現,是——芯兒!隻要爬過去,就能見到芯兒!這個念頭讓他激動!多年沒有見過她了,想得發狂,所以……再累也要爬過去、爬過去……

    ……

    “道長!他……到底怎麽樣了?”孟筠站在床榻邊看著淩鉦,眼淚又不知不覺地掉了下來。

    淩鉦已經昏迷了整整半個月。她每天都陪著他,流了半個月的淚,流得眼睛都有些痛了。淩鉦臉如金紙、氣息微弱,隻有幹裂的嘴唇輕輕挪動著,沒有聲音,隻能隱約辨認出他在唿喚著“芯兒!”

    “我已經打通了他的主要經脈,但是,他的傷實在是太重,能不能醒過來,全看他自己的意誌!”席廣庭微微一歎,眼角淚光隱現。修道多年,參悟生死,早已做到笑看風雲、寵辱不驚,但是,麵對著生命垂危的心愛的弟子,再高的定力也無法抑製內心的焦急。

    “夫人!喂過了王爺藥,便迴去休息片刻吧!這樣成天守著王爺也不是辦法!”風靈雁端著藥走進來,遞給孟筠。

    孟筠點頭,拭去了淚水,把藥盛在湯匙裏,細細吹涼,小心地喂給淩鉦。

    看著孟筠的細致,風靈雁輕輕點頭。

    這些年,王府的氣氛一直很怪異。王爺對這位夫人充滿了憤恨;這位夫人對王爺的冷落安之若素。眾幕僚們一方麵是對孟筠充滿了同情;另一方麵,卻也對她的“冷靜”有些不以為然。

    “如果她能主動關心王爺,事情應該大大不同!”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想法。每個人都希望這對夫妻能產生感情,最重要的是——早日誕下皇嗣!

    自從王爺遇刺受傷後,這位夫人終於打破了一貫的冷漠,衣不解帶地成日守在王爺身邊,小心伺候著王爺。

    看到她的擔憂、她的傷心和她的細致,大家心頭釋然,心想:“她畢竟還是愛王爺的!”

    如果這次,王爺真的能醒過來,也許……這件事能成為促成他們夫妻和睦的一個重要契機!

    當然,最重要的是——王爺真的能醒過來!

    如果王爺醒不過來呢?風靈雁心頭一寒,趕緊丟開這個可怕的想法,恨不得重重敲擊一下自己的腦袋。

    王爺一定會醒過來的!他——必須醒過來!否則,恐怕……她就要失去丈夫了!

    王爺身受重傷,獨孤鷹把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無法原諒自己。這半個月,他憂急如焚、食不下咽,整個人瘦了一圈,離崩潰的邊緣也不遠了。給王爺送完藥,她還得想辦法讓獨孤鷹喝些滋補的湯。

    那天,王爺正要去上朝,獨孤鷹急急走進院落,把一張紙條遞給了王爺,然後,一眨眼,王爺就不見了。

    等他們找到王爺的時候,王爺就隻剩下了一口氣。

    後來,獨孤鷹受到了武騁先生的嚴厲譴責。

    因為,那張紙條上寫著一句話:何芯姑娘被展顏抓獲!

    武先生曾經下過嚴令:凡是有關何芯姑娘的消息,必須先通過策營整理,才能上報給王爺!

    但是,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獨孤鷹太著急,所以沒有深想,就直接呈給了王爺。結果就是——王爺又無一例外地失去了冷靜,沒有采取任何防範措施,毫不遲疑地離開了王府,掉進了那個等待多時的刺殺計劃中。

    這次刺殺安排在離王府不遠的獅虎樓。這是王爺上朝的必經之地。這是一個策劃已久的刺殺行動,隻是等待著一個何適的時機。

    他們趕到獅虎樓時,找到了五具屍體,其中一具壓在王爺身上。事後證實,有四具屍體屬於江湖中四個最著名的殺手,而壓在王爺身上的屍體,則是一個年輕人,名叫——章質民!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席道長正在大寧考查王爺的武功進度,接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所以,王爺僅存的一口氣才能一直保留到現在!

    席道長觀測了現場,重現了整個刺殺過程。

    王爺是騎馬經過獅虎樓的!

    四個殺手同時出手,一人斬馬腿;一人用暗器;一人從樓上撲擊;一人從背麵進襲……

    幾乎盤算到了所有的細節、考慮到了每一種可能性,封死了所有的退路。

    必殺之局!

    如果王爺的功夫精進沒有那麽快,這的確是一個必殺之局。

    但是……王爺的功夫已經接近席道長,所以,在間不容發的瞬間,他依然及時地避開了從天而降的樸刀;踢飛了斬馬腿的人;用衣袖卷起了所有的暗器並成功地把暗器招唿到了背後偷襲的人身上。

    他避開了所有的攻擊,隻是不得不在落地的瞬間換了一口氣。

    但是,就在這當口,一個人不顧一切地撲過來,連人帶刀一起撲近了他的懷裏。他的功夫是五個人中間最差的,卻也是最可怕的。因為,他撲過來時,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完全不考慮自身的安全。

    以命換命!

    最避無可避的刺殺!

    淩鉦擊碎了他的頭骨;他也把匕首紮進了淩鉦的胸膛!

    淩鉦伸手掏出一把碎銀,用漫天花雨的手法拋出去,可以確保擊斃所有的敵人,然後,心頭劇痛,轟然倒地……

    王爺能保留一口氣,是因為,匕首刺入的角度稍微有些偏差。那個舍得犧牲性命來刺殺王爺的人武功還沒有達到一流高手的境界。

    盡管如此,王爺依然傷勢嚴重,至今在生死邊緣徘徊……

    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傳來,明風氣喘噓噓地跑進來道:“夫人!瓦良公公傳旨,皇上要親到府上探望王爺,片刻就到!”

    “皇上……親自探望?”孟筠有些發呆。自皇上淩豐涯掌權以來,還從來沒有到那個官員府上探過病,如此恩寵……

    “夫人!快準備接駕……”明風又急急提醒了一聲。

    “哦!是!我馬上迴去換衣服,隻是王爺他……”孟筠看了淩鉦一眼,泫然欲泣……

    “有席道長在,理當沒有大問題!”風靈雁也有些慌了手腳,旋即冷靜下來。

    席廣庭輕輕點頭,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奇怪的表情,瞬間隱去,沒有太多的表露。

    孟筠點頭,急急趕迴院中去換側妃正裝。

    剛換好衣服,迴到淩鉦院中,遠遠便聽到唱喏:“皇上駕到!”

    淩鉦的一眾幕僚也早已得到了消息,聚在淩鉦院中,一起跪地迎接皇上。

    片刻之後,便見淩豐涯身著便裝,走進院中,擺手道:“起來吧!”

    眾人立起。

    淩豐涯在人群中看到席廣庭,走到他身邊道:“這些年,犬子多蒙道長照顧!”

    席廣庭躬身施禮道:“王爺良材美質,世所難求!得王爺為弟子,是貧道的榮幸!”沒有抬頭看皇上。

    皇上點頭,走進房中,看了淩鉦一眼,見他氣息微弱,皺眉道:“我兒傷情如何?”

    席廣庭道:“王爺傷勢嚴重,能否痊愈,看意誌!”

    淩豐涯點頭,迴過頭來,看著孟筠道:“這段時間,照顧寧王,很辛苦吧?”

    孟筠料不到皇上會同她說如此“體貼”的話,漲紅了臉,恭敬道:“分內之事,不敢言苦!”

    皇上點頭道:“大家都退下吧!我要單獨問筠兒一些傷情方麵的問題。”

    眾人聽到這道命令,臉現詫色,卻不敢詢問,相互對望一眼,恭敬退出了。

    孟筠不知皇上要問什麽,垂下頭,用手指攪著衣角,忐忑不安。

    淩豐涯見所有人都退出了,忽然溫和道:“你很害怕寡人嗎?”

    孟筠漲紅了臉道:“不是害怕、是尊敬!”

    淩豐涯點頭,看了她一眼道:“聽說你是琴韻會魁首?”

    孟筠點頭道:“曾經練過幾年琴,技藝十分平常!”

    淩豐涯又道:“聽說你會彈《雨思》?”

    孟筠點頭道:“能彈!不過曲意無法傳神!”

    淩豐涯點頭,沉默了片刻,看了她一眼道:“那就……彈吧!”

    孟筠一怔,抬起頭來,撞上皇上的眼睛,發現皇上的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心頭害怕,忙垂下眼睛道:“是!”

    走到琴座上坐好,伸手撫琴,突然十分感慨。

    這是——星兒的琴!

    這個房間是星兒為淩鉦改造過的房間,處處是星兒的氣息!

    嫁入寧王府五年,隻有這半個月才進過這個房間。

    這半個月,撐著悲傷照顧淩鉦,心,早已亂透!

    流了半個月的淚,為淩鉦;也為星兒!

    淩鉦之所以受傷,是因為——星兒又被展族人抓走了;星兒的丈夫也被展族人殺害了;星兒又再次變成了——寡婦!

    一想起星兒,總是心疼,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吃那麽多的苦!

    而這次,不止是心疼,更多的是——擔憂!

    早已聽明風說過,星兒用曼陀羅花粉迷倒了展顏,從展族救迴了淩鉦。如今,她又被展族人抓獲了,會遭遇什麽事情?展顏能不能放過她?

    躺在床上的淩鉦生死未卜;身在展族的星兒也——生死未卜!一想起,總是心急如焚,肝腸寸斷,撐到現在,沒有昏過去,已經是奇跡。

    在這樣悲傷的時刻,皇上讓她彈世上最悲傷的——《雨思》!

    孟筠走到琴座上,曲調未起,心中便已悲傷滿溢。

    然後,隨著手指的緩緩起落,一腔悲傷化作了一支哀曲,哀到極至!

    從來沒有過如此悲傷的心境,所以,從來沒有彈得如此傳神!彈得催情拉心、仿佛天地變色……孟筠的淚珠滾滾而下……

    濃濃的悲傷沿著旋律蔓延,勾起了每個人心底的傷痛,便連站在院落裏的一眾淩鉦幕僚都聽得心荊動搖、眼現淚花……

    淩豐涯看著孟筠,想起了雅矜臨終前彈《雨思》的情形,心中哀痛,心想:“便是雅矜複生,也不能彈得比她更悲傷了!她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女子,而她的風采和神韻,甚至超過了雅矜!”

    其實,多年來,他內心深處最愛的兒子一直是淩鉦。因為,多年來,後妃無數,但真正讓他傾盡全心投入去愛的就隻有一個——姚雅矜!

    雅矜去世後,太悲痛!悲痛得不敢麵對那個長得太象雅矜的兒子!所以,席廣庭提出想帶淩鉦出宮習武時,他沒有過多地考慮便答應了。

    聽到淩鉦遇刺,經月不醒,真的擔憂,到寧王府探望淩鉦時,也確信自己就是想探望兒子,可是,一見到孟筠,卻突然發現,想探望兒子,也想見她;擔心兒子,更擔心她!看著她流淚,忽然生出一種想上前幫她拭淚的衝動……

    怎麽能……這樣呢?

    看了她一眼,淩豐涯深深歎了口氣,起身大步走出了房間……

    一出門,見到了另外兩個兒子:福王淩钁和壽王淩釷。

    兩個兒子帶著從人立在院中,見他出來,立即恭敬地上前請安。

    淩豐涯問:“你們來探望鉦兒?”

    “是!”兩人一起迴答。

    “約好了一起來?”

    “是偶遇!”淩釷迴答。真的是偶遇,真的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大哥;更想不到會碰到父王。

    自皇上登基以來,這是頭一次親自到府探望官員。

    把這樣一份天大的榮寵賜給了淩鉦……淩釷無法克服心中的嫉妒和憤恨。心中轉著念頭,嘴上卻恭敬道:“四弟一直昏迷,我們都無法安心!”

    淩豐涯點頭道:“你們兄弟友愛就好!”轉頭看淩钁,卻見淩钁呆呆地看著房間的方向。

    跟著轉過視線,便見孟筠已經走出了房間,拭去了淚水,立在屋簷下,恭敬行禮道:“皇上要走了嗎?是不是琴彈得不妥?”旋又躬身道:“不知大伯、二伯駕臨,孟筠有失遠迎、多有怠慢了!”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美到極至,和諧無比。看到他,大家都覺得看到了世上最美麗的圖景,很難移開眼睛。

    一片日光淡淡撒在她晶瑩無暇的白皙麵龐上,淚痕隱現……每個人心頭都湧起了一種“心疼”的感覺,自然而然地就在腦海裏冒出了四個字——雨帶梨花!

    淩豐涯再次覺得自己見到了仙女,心頭如翻江倒海,旋即平肅了麵容,淡淡點頭道:“彈得很好!”

    淩钁再次覺得整個天地都變得明亮,訕訕道:“就是想來探望弟弟!”其實,自從在景儀宮中見到孟筠之後,他便對所有的姬妾都失去了興趣,明知不妥,卻時時想著孟筠。已經壓抑了很久,卻終於還是忍不住在今日走進了寧王府。不是看弟弟,純粹是為了——看她!隻是想不到,迎麵就碰上了淩釷,而父王更是早一步進入了房間。突如其來的相遇讓他瞬間升起“做賊心虛”的感覺,總覺得周圍的人都窺破了他那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

    淩釷陡然見到孟筠,也有些唿吸困難,旋即壓住了紛亂的思緒,靜靜道:“希望弟弟早日康複!”刺殺是他安排的。五年前,淩鉦殺死了章嘯。從那一刻開始,他便把一顆仇恨的種子播在了章嘯之子章質民心裏。多年澆灌,開出了理想中的花朵。章質民果然拚盡了生命刺殺了寧王,可惜……稍微偏了一點點!

    今天來,是想來看看刺殺的效果,可是,一見到孟筠,又感到心煩意亂、難以自持!從來沒有這樣失控過……他很煩惱!

    ……

    恭敬地送走了父皇和兩位王爺,孟筠返迴院中,卻見席廣庭臉露喜色,微笑道:“筠兒!鉦兒的傷勢有起色了!”

    “真的?”孟筠的眼睛變得明亮,三步兩步就跑進了房間。

    席廣庭跟著進去,點頭道:“我猜……跟剛才的琴聲有關!”

    孟筠一怔,隨即點頭道:“我真笨,一直都沒有想到這個方法!如果有一種力量真能牽動寧王,一定是星兒;而能讓寧王聯係到星兒的,一定是琴聲!”

    孟筠臉露喜色,走到琴座上,試著彈那些淩鉦喜歡的樂曲。

    席廣庭看著她,心中憐惜。

    她真的是一個好姑娘!

    鉦兒隻愛芯兒,而她的琴聲在準確無誤地告訴他——她愛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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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大家告個假,有事外出兩三天,會斷更,迴來一起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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