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起,秋風漸涼。

    孟筠坐在“寒波亭”中,呆呆看著眼前的“雨清池”,無意識地扯著手中的花瓣。

    “夫人!王爺很快就會到達大寧了!夫人還是迴府等候王爺吧!”說出這句話,徐玉之在心中深深歎息。王爺會迴府看望夫人嗎?他實在沒有把握。

    其實,嫁入寧王府之後,雖然從來也沒有見過王爺,這位夫人也一直是十分開心的,隻是在何芯姑娘受刑那天大哭了一場。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自從迴孟計木材行大寧分號探望過父母之後,她就突然失去了笑容,常常一個人獨坐垂淚。她是在——思念王爺嗎?

    “是嗎?王爺他迴來了嗎?”無意識地說完這句話,孟筠又陷入了沉默,既沒有起身迴府的打算,也沒有其他任何反應。

    “如果王爺迴府見不到夫人,恐怕……”徐玉之又加強了一句。

    “恐怕怎樣?”孟筠忽然抬頭看著他道:“恐怕他會殺了我嗎?沒關係!我正等著他來殺我呢!”孟筠忽然咯咯一笑。

    “不會的,王爺怎麽會……?”徐玉之心頭一陣急跳,不知道孟筠為什麽會說出這麽可怕的話。

    “好吧!我們迴府去吧!不能讓我的夫君大人等得太久了!”孟筠又咯咯一笑,終於站直了身子。

    看著孟筠失常的笑容,徐玉之心中充滿了擔憂。

    大寧南門。

    如同以往一樣,武騁一早就已經率眾候在大寧南門外。隔遠見到淩鉦的車駕,他們齊齊伏地跪迎。

    淩鉦跳下馬來,眼睛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對著眾人微微點了一下頭,揮手道:“起來吧!”

    待眾人站好,淩鉦開口道:“孟筠呢?她如何不來迎接本王?”

    眾人聽他一開口就提起“夫人”,都是大吃一驚。

    管家顧堂趕緊驅前一步,躬身稟報道:“王爺!夫人不知道王爺今日迴京,一早就出去了,可能要晚點才能迴來……”

    淩鉦點頭道:“我現在進宮麵聖,無論她去了哪裏,讓她迴府中等我!”說完這句話,淩鉦向武騁點點頭,鑽進了馬車。

    武騁跟著淩鉦進了馬車,把淩鉦離開期間的朝中要事逐一稟報了一遍。

    淩鉦點頭道:“晤預郡那邊的事情進行得怎麽樣了?”

    武騁道:“正在圍堵過程中!壽王的人已經得到了消息。昨日,壽王布在盧麟的親信已經出海了。”

    淩鉦又問道:“父皇這麽急著催我迴京,是為了什麽事?”

    武騁道:“我朝同展族的盟約已經達成了!看皇上的意思,似乎希望王爺送月穎公主到展族去!其實,這樣一樁小事,實在不應該出動王爺的!我也猜不透皇上的想法!”

    淩鉦低頭默想了片刻,又問道:“這次談和親事,展族派了誰做大使?”

    武騁道:“是紮臨!這幾日,福王派了親信幕僚劉石湖陪著紮臨出入大寧各種娛樂之所,走得極近!”

    “紮臨?”淩鉦在心中迅速過濾著紮臨的資料。

    “是!”武騁略一猶豫,接著道:“最近,他似乎對鏡岑茶莊非常感興趣,幾乎日日都到茶莊中去喝茶!”

    “鏡岑茶莊嗎?”淩鉦麵無表情地問道:“查出什麽異樣了嗎?”

    武騁點頭道:“他不打麻將,隻是到茶莊中喝奶茶!並且,每次到茶莊,他都點名要一個叫做‘藍藍’的茶女煮茶!”

    “知道了!”淩鉦淡淡道:“你們去安排吧!”

    武騁見他容色平靜,暗暗點頭。他知道淩鉦毅然決然地離開了何芯,但是,畢竟沒有親眼見到,不知實際效果究竟如何。眼見淩鉦淡然自若地吐出了“鏡岑茶莊”四個字,知道他確已在思想上發生了飛躍,心中無比寬慰。

    看了淩鉦一眼,他又迴稟道:“榮王爺協助龔大人主持戶部事務,已經逐漸熟悉了!但是……” 龔行鍶 “龔大人”是新近提拔的戶部尚書。

    “怎麽了?”

    “榮王爺似乎有些魄力不足,很多路政方麵的計劃都執行不下去!瑾瑜郡、盧麟郡和單鄉郡都已經數次上折,聲稱庫銀不足,今年冬天之前無法完工了!”

    淩鉦微微一皺眉,歎息道:“把資料備齊,今天晚上請龔大人和五弟過府吃飯,我具體同他們商討一下!”

    武騁答應了,又和淩鉦商議了幾件要緊之事。兩人一路密談,很快就到達了皇宮,一個小太監已經候在宮門外等候。武騁送淩鉦到了宮門口,躬身道:“屬下在此等候王爺!”

    淩鉦點頭,跟著那個小太監進宮去見皇上。

    此時剛過了午膳時間,淩豐涯歪在臥榻上閉目養神,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淩鉦推門進去,見皇上斜躺在床上,沒有蓋被子,便放輕了腳步,走到床前,緩緩為皇上蓋好了被子。

    淩豐涯睡得本就很淺,被子一著身便醒了過來。見淩鉦為他蓋被子,他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隨即恢複了正常。

    淩鉦見他醒轉,趕緊跪下道:“兒臣魯莽,驚擾到父皇了!”

    淩豐涯擺手道:“起來吧!佑滋國的通商協議已經送過來了,曹大人也一再上折稱讚鉦兒辦事利落周全。你那五弟若是有你一半能幹,寡人也不用如此費心了!”淩鉦心中一緊,趕緊道:“五弟年歲尚輕,少了曆練,多給他些機會,自然會好起來的!”

    淩豐涯又問道:“聽說鉦兒繞道去了洀韶一趟,是有什麽事情嗎?”

    淩鉦恭敬道:“既然打算同佑滋國和洛特裏國貿易通商,必然要通過洀韶郡集散物資。兒臣特地去考查了一下相關的港口和航道!”

    “哦?”淩豐涯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之意,續問道:“結果如何呢?”

    淩鉦從容道:“洀韶那邊的港口主要有三個,規模都比較小。兒臣考查了沿海的地形,至少有五個地方還可以增建港口!”

    “五個港口?”淩豐涯微微皺眉。

    “這是從長遠的規劃來看的!目前,隻要擴建原來的三個港口就好!依兒臣之見,一次建成可以兼顧軍事和通商需要的綜合性港口較為適宜!”

    淩豐涯皺眉道:“擴建港口需要銀兩!鈳兒已經多次稟報戶部存銀不多了!”

    淩鉦恭敬道:“最近,兒臣正在考慮這些問題!依兒臣之見,竟是可以在商家方麵想些辦法!不一定要從戶部出銀,想辦法讓商家來‘投資’!”

    “投資?”淩豐涯皺眉。

    “就是讓商家出銀子來建這些港口!”淩鉦暗自在心中吐了一下舌頭。他同芯兒商討過許多商業方麵的事情,不知不覺地就學會了芯兒很多獨特的詞匯。

    “怎樣引導?”

    “方法很多!比如:對那些出資建港口的商戶,在一定年限內降低其貿易稅額;又如,對這些商家,在一定年限內,允許他們專營某些貨物……”

    淩豐涯眼前一亮,點頭道:“的確是個不錯的方法,下去寫個詳細的折子呈上來!嗯……戶部那邊……”

    “是!兒臣已經約了五弟和龔大人,晚間會同他們談到這些思路!”

    淩豐涯滿意點頭道:“鉦兒辦事越來越成熟了!”

    淩鉦又恭敬道:“兒臣數次接到父皇的旨意,卻一再延誤行程,請父皇降罪!”

    淩豐涯微笑道:“隻要能辦好差使,多耽誤些時日也不妨!你現在迴來也不算晚!”

    淩鉦垂首道:“謝父皇不罪之恩!不知父皇急召兒臣迴京,究竟有何差遣?”

    淩豐涯的神色突然變得凝重,伸手取過一個折子遞給淩鉦道:“鉦兒看看吧!這是展族送來的聘禮禮單!”

    淩鉦接過禮單,見禮單的第一項就寫著“五色戰神”,下麵則列了馬匹、皮毛、珠寶等各種物事長長一單。

    淩鉦吃了一驚,急問道:“‘五色戰神’竟然到了展族手裏嗎?是幾時發生的事?”

    “五色戰神”是天朝最重要的吉祥物。天朝的開國皇帝淩意鈺原是諮朝的一個郡守。諮朝末年,皇帝昏庸,官員腐敗,國庫空虛,民不聊生。有一年,諮朝發生大規模的蝗災,很多地方顆粒無收,朝廷沒有半分賑濟,反而加緊催稅。貧苦百姓苦無活路,紛紛聚義造反。隨著起義規模的不斷擴大,各郡郡守紛紛自立為王,宣布獨立。淩意鈺的一眾幕僚也日日進言,慫恿他稱帝。淩意鈺反複思量,委決難下。

    一天夜裏,淩意鈺再次收到屬下幕僚的聯名諫言,請他稱帝。他心中煩悶,便獨自策馬到郊外的私人林園中散心。正沉思間,忽見遠方有一道白光劃過天際。此後,天空便浠浠瀝瀝地下起了雨。等到雨住,他尋著光線找過去,就見到了一個大坑。坑底躺著一塊五色玄石,上麵是一個手持弓箭的男子形象,完全與這個時空的“戰神”形象吻合。淩意鈺覺得一切皆屬天意,手舉玄石,對天發誓,必要建立一個全新的王朝,帶給民眾一片安居的樂土。此後,帶著這塊“五色玄石”,淩意鈺轉戰大江南北,所到之處,從者芸集,戰無不勝,擋著披靡。最終,在他五十歲那年奪得了天下,定國號為“天”,建立了“天衍王朝”。這塊“五色戰神”也成為天朝至高的吉祥之物。傳說,隻要帶上這個“五色戰神”,便能在一切戰役中化腐朽為神奇,百戰百勝。

    福王淩钁請旨出兵,誓要踏平展族。其母顯妃娘娘心懸戰果,竟然偷取出這個“五色戰神”讓淩钁帶在身上。淩钁被圍,“五色戰神”也被展顏繳獲。展顏聲稱,若能娶得一位天朝公主,必然把這“五色戰神”作為聘禮。這也是展族能夠接受的唯一一種返還“五色戰神”的方法。淩钁無奈,隻好上折請求父皇允婚。

    淩豐涯獲知其中內幕,差點沒氣得昏了過去。顯妃同他淵源極深,感情深厚,自動提出願把親生女兒淩月穎嫁與展顏,換迴玄石。淩豐涯思索良久,終於答應。

    見淩鉦詢問原因,他不願多談,含糊道:“是上次钁兒作戰之時,不小心遺落展族的!”頓了一下,又接著道:“寡人欲遣鉦兒送月穎前往展族,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要鉦兒把這‘五色玄石’完整無缺地帶迴來。展族其餘的聘禮都已經送到了。唯有這‘五色玄石’,非得月穎嫁過去之後才能迴來。”

    聽到這話,淩鉦在心中深深一歎。

    皇上說得雖含糊,但把所有事情串起來,他也立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在他看來,無論多麽珍貴的玄石也無法和皇妹的終身幸福相提並論,但這種大逆不道的觀點卻不能宣之於口。

    他無奈一笑,恭敬道:“兒臣必定全力以赴!”

    淩豐涯微微一點頭,又開口道:“這次派鉦兒出使草原,還有一項重要任務!”見淩鉦凝神靜聽,他又接著道:“钁兒同展族交戰,獲利不多。最近,展顏已剿滅了草原上的一些小部族,聲威大振。若讓展族如此發展下去,隻怕數年間便會讓展顏統一了草原。鉦兒此去,還該適時張顯我朝威儀!”

    淩鉦低頭靜思了片刻,抬頭道:“既是如此,兒臣有一不情之請!”

    淩豐涯點頭道:“但說不妨!”

    淩鉦恭敬道:“要張顯我朝威儀,必要時,必須動用武力,但是,此去既是送親,便不能大規模地攜帶軍隊。因此,兒臣懇請父皇應允,此次送親,完全啟用兒臣的嫡係部隊,以便最大限度地發揮戰鬥力!”

    淩豐涯沉思片刻,覺得他說的確是實情,點頭應允了。淩鉦又把此次赴晤預郡剿匪的情況詳細匯報了一遍,便恭敬辭出了。

    見淩鉦出宮,武騁迎了上來,恭敬道:“適才親衛來報,夫人已經迴府了!”

    淩鉦點頭道:“知道了!”攜了武騁鑽進馬車,又把適才同皇上談話的內容告訴了武騁,囑咐他下去落實具體的細節。

    迴到寧王府,淩鉦徑自向自己的新房走去。

    推開門,就看見孟筠靜靜坐在床上。

    見他進來,孟筠起身福了一福,一言不發。

    自議定了婚事之後,淩鉦這還是頭一次見到她。他原本打定主意一見麵就“嚴刑逼供”,但見到孟筠神色淒哀,想到自己無情的拋棄,他的心頭還是掠過了一絲不忍,靜默良久,竟問了一句:“用過膳了嗎?”

    孟筠抬頭看他,看了很久,忽然開口道:“你殺了我吧!”

    淩鉦嚇了一跳,穩定了一下心神,才謹慎道:“我為何要殺你?”

    孟筠忽然神秘地一笑道:“因為……因為我差點殺了星兒,殺了我妹妹!”在她心中,的確是自己差點兩次害了星兒的性命。因為,兩次,父親都是因為她才決定殺了星兒的。

    淩鉦低頭看她,一時心亂如麻。

    自從在達金那裏得知她想殺芯兒之後,淩鉦便一直怒火中燒,恨不得立斃她於劍下。但真真切切地聽她說出了這幾個字,他最直接的反應竟不是憤怒,而是——害怕!孟筠的表情令他害怕。

    他一直在譴責孟筠的喪心病狂、心狠手辣,但是,見到孟筠的神情,他忽然發自內心地開始檢討自己的行為。他忽然發現,在整個事件中,孟筠一直扮演著一個極其可憐的角色;她一直是個無辜的受害者。即便她做出了什麽過激的行為,也是被他逼的不是嗎?淩鉦忽然歎了口氣道:“好好休息吧!”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走出了房間。

    他不能原諒一個想殺芯兒的人,也無法痛恨一個可憐的妻子。他唯一能做的隻有——離開!遠離這個他無法麵對的人。

    淩鉦竟然放過了她?孟筠震驚地看著淩鉦,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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