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微微地起伏,就像是——心情的起伏。

    何芯睜大了眼睛,眼前卻隻有一片鮮紅。

    大家都說這“紅”代表的是吉利,為何她會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片“鮮血”呢?從心靈深處流出的鮮血!

    外麵的鞭炮聲不絕於耳。

    大家都說,這鞭炮意味著喜慶,為何她會覺得這鞭炮就像是彈藥呢?每一粒都炸在她的心頭,把她的心——炸成碎片!

    ……

    在喜慶的禮樂聲中,喜娘說,到了,該下花轎了!於是——她下了花轎!

    在熱烈的恭祝聲中,喜娘說,到了,該行婚禮了!於是——她鞠躬行禮!

    在興奮的喝彩聲中,喜娘說,到了,該進洞房了!於是——她走向洞房!

    於是、於是她為自己貼上了——“已婚”的標簽!

    在喜娘的攙扶下,她一步一步走向洞房;無比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墳墓!埋葬她幸福的墳墓!

    可是,即便是墳墓,也是她自己甘願往裏跳的不是嗎?那又有什麽可埋怨的呢?

    終於,在喜娘的攙扶下,何芯在喜床上坐定了。

    一坐好,她就伸手取下了喜帕。

    “四夫人!快蓋上吧!喜帕怎麽能自己取下來呢?”喜娘大驚失色,急忙勸阻。

    “不行啊!我不能一直讓鮮血在自己麵前晃來晃去!”何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伸手把喜帕疊好。

    喜娘嚇了一跳,擔憂道:“你不舒服嗎?”

    “住在墳墓裏,你會覺得舒服嗎?”何芯沒有抬頭看喜娘,隻仿佛在自言自語。

    喜娘又看了她一眼,臉上露出驚慌的表情道:“我去給你拿點熱水!”說著,急急衝衝地跑出了洞房,隱隱約約聽她對門外的人嘀咕道:“這位新夫人好像有些神誌不清哪!”

    神誌不清?何芯一陣苦笑。要真是神誌不清該——多好!

    新房裏的陳設十分簡單,但每一樣都是名貴之物。尤其是琴——橫在窗口的一個琴。造型古樸、簡潔大方,上麵雕著一束小小的梅花。

    住在墳墓裏的人,似乎都喜歡聽安魂曲!看著琴,安魂曲的旋律從何芯的心底緩緩流過。

    是啊!就彈一首安魂曲好了!祭奠一下自己的靈魂!

    何芯起身走到琴座上,準備彈安魂曲。

    可是一動手,她卻發現自己彈的竟然是——《雨思》。

    為什麽是《雨思》?為什麽總是《雨思》?為什麽最近一彈琴,就總是彈《雨思》?

    不想啊!不想總讓自己處在思念中!可是……思念這種無形無質又無孔不入的東西啊!又豈會那麽順從地接受理智的控製?

    她終於又一次無奈而專注地彈起了《雨思》。

    她本來隻是隨意地彈,但隻要一想到從此身份阻隔,與淩鉦再無相見之期就悲不可抑。彈著彈著,不知不覺地就帶入了情緒。旋律走了一遍又一遍,她對淩鉦的思念也隨之走了一遍又一遍,當她終於劃出最後一個音符時,忍不住淚濺琴弦。

    “你究竟是誰?”背後突然傳出一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

    何芯的背脊微微一顫。

    “我是孟筠!”她伸手擦幹了淚水,迴過頭來,靜靜看著她的新婚丈夫陸藤大人。

    年近六十的人了,留著花白的短須,在滿臉如刀刻的皺紋中,一雙眼睛顯得銳利而有神采。現在,這雙銳利地眼睛正緊緊盯著她,眼神中充滿了懷疑,還夾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傷痛!

    “你不是孟筠!”陸藤掃了她一眼,接著道:“你的琴藝比孟筠更高得多!”他忽然又放緩了語氣,一字一字道:“你的琴藝才真正能與雅矜比肩!”

    “那不就行了嗎?”何芯抬頭看著陸藤,靜靜道:“你要娶的根本就不是孟筠,隻不過是一個會彈《雨思》的人!你自己也說了,我的《雨思》比孟筠彈得更好!那不就行了嗎?”

    陸藤眼中掠過一絲訝異,隨即又沉下了臉,冷冷道:“我要娶的是誰,用不著你來提醒!你們弄這些魚目混珠的把戲,當真以為老夫無法處置你們嗎?”

    “你當然可以處置!在你們這些身居高位的人眼中,普通百姓不過是魚肉,自然可以任憑你們予取予奪!你們可以想娶誰就娶誰,自然也可以想殺誰就殺誰!”何芯毫不遲疑地直視著陸藤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如果你不想再聽《雨思》,可以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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