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俊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我怎會放心讓你把瑤兒帶走?”


    “你跟或者不跟,對我來說沒有區別!”燁潯滿臉倨傲神色,宛然六界無敵。


    “門縫裏看人不是?我自認為,總有一天,我可以……”


    趁那兩人自詡高大的間隙,熙瑤趕緊溜了出去,借著月光在山澗裏找尋起龍井的口子來。找了一陣,見一處水顏色特別暗,於是丟了塊石子兒下去試了試,裏頭久久未傳來迴聲,果然,這兒像是個無底洞。


    熙瑤再無顧忌,一頭紮入水中。忽而想起還沒給風俊打招唿,為了讓他放心,熙瑤蹬到水上,將頭浮出水麵,衝外頭喊道:“風俊,我要安全離開了,再見!”


    喊罷,熙瑤頭也不迴地順著龍井遁走了。


    外頭燁潯聽熙瑤那麽一說,急急奔到山澗四處尋找熙瑤,可哪裏還有她的影子?


    燁潯甚為氣惱,但人都跑了,拿風俊撒氣也是無用,隻衝他冷哼一聲,袖袍一甩,轉身騰雲而去,丟下冷冷一句話:“她跑不了的。”


    龍井下水的溫度有些冰涼,熙瑤擔心燁潯會像上次一樣佯裝離去,便一刻也不敢逗留,徑直順著那水流朝前方遊去。


    遊著遊著,半路上,不知怎的,熙瑤感覺水溫變得越來越暖,於是停了下來,浮出水麵去查看情況。目之所及,是一條河流,皎白月光照在河水中,閃著淩淩波光。河岸不遠方有一堵低矮的圍牆,牆裏現出一個亭子,亭子邊杏花開得正豔,兩邊還有綠樹掩映、翠竹環繞,環境相當幽靜。


    熙瑤自水中遊上來,攀到岸邊,運術將衣裙和發髻弄幹,便縱身躍到那亭子中,坐下來休息。


    滿園春影,花落無聲,此情此景令熙瑤好生眷戀。


    不多時,園中有腳步聲緩緩走過,傳來了一男一女兩個人的對話聲,女聲道:“君上,陸黎在人界也待了這麽久了,我們是不是再去看看他?”


    “他這次被封了法術下凡曆劫,灌輸的虛假記憶也是極其淒慘,不僅身世貧苦,六歲上便父母雙亡,又孤苦零伶熬了這麽些年,也真是難為了他。”男聲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如此也好,讓他得著鍛煉,日後定能擔當大任。”


    “君上——”幾近哀求的口吻,“陸黎是你我的兒子,也是咱火之國的儲君,萬不可有閃失,若是君上朝務繁忙,還是待妾身明日前去人界探望一番吧!也好讓妾身安心啊!”


    一聽到“火之國”這名號,熙瑤腦海中又悄然浮出些自己小時候訂娃娃親的畫麵來。


    過去這一幕幕在腦海中均放過一遍之後,那一男一女已然走遠。熙瑤如夢初醒,這才心裏略略吃驚:“他們口中的陸黎就是我師弟嗎?原來陸黎的真正身份竟是……火之國儲君?而此時,我所處的位置,是火之國皇宮的後花園?”


    想到風俊還在著急尋自己,熙瑤不想讓他擔憂,也不敢多在火之國逗留,於是縱身躍出那皇宮後花園的矮牆,借著月光,騰雲朝人界趕去。


    夜風微涼,熙瑤一襲單薄衣裳不勝寒,忍不住打個寒顫,她低頭往腳下俯瞰,此時,人界已是燈火闌珊,外頭見不到幾個夜行之人。


    急趕慢趕,熙瑤終於又迴到了先前遁走之時那地兒。小心地將雲頭降低些,熙瑤目光掠過一處處有可能疑似人影出現的去處。


    月光清明,風俊又是一身月白衣衫,熙瑤心想,若是風俊走在路上,她定能很快就找到。


    在空中隱著身,熙瑤來迴察看了一陣,終於在街角的一處花園裏,尋到了一個白影兒。正欲降下地去,卻忽然心裏一驚,那兒不是一個影兒,卻是兩個,還有一個,是七彩霓裳的顏色。


    “華裳?”熙瑤心道,“華裳來做什麽?上次將我推到西荒的流沙地中,差點就害了我性命的,估計就是她吧?我都還沒有想好怎麽還她這份情,她此番前來找風俊,又打的什麽主意?”


    熙瑤還沒有傻到硬碰硬,於是遠遠地尋了個開闊地,降下雲頭,躲在樹蔭暗處,悄然朝那兩個人靠近。


    園中海棠花開,團團簇簇,夜風一過,花影輕輕搖晃,月光微灑花間,一切朦朧得恰到好處。


    由於隔得有一段距離,熙瑤瞧不出華裳的神情,隻是豎起耳朵聽得她在說話:“風俊,我們真的……不可以麽?”


    “華裳公主,風俊已經說過了,這種話三番五次拿來說,恐怕是不太好吧。”風俊道。


    “論出身,我也是個公主,長相我就不便自誇,論才華,論學識,我到底哪一點比不上她,為什麽我求而不得,她卻垂手而得,難道就因我比你大了幾千歲,風俊你說呀?你說呀?”華裳的心情似乎有些激動,說話間一手揪住了風俊衣襟。


    “為仙之人本就長壽,幾千歲又算得什麽,”風俊幽幽道,“人與人為什麽一定要比來比去,我就從來不會如此拿兩個人去比較,唯聽心所願。”


    便在此時,華裳似乎發現有人在偷聽,猛地迴頭朝熙瑤藏身的那片樹蔭望了一眼。待得轉過身去,熙瑤連忙後退了幾步,藏得更隱蔽了些。


    花影下那兩個人不知又說了些什麽,相隔甚遠,熙瑤也聽不真切。隻是那兩人聊了一陣,華裳忽然伸出纖纖素手,在風俊臉上柔情似水地摸了一下。風俊卻是沒有絲毫介意樣,依然站在那兒繼續說著話。


    熙瑤心裏立時騰起一股氣焰:“口口聲聲說不接受人家,可為何又不走,讓人家摸了臉還傻乎乎地站著,我看是故意想讓人家揩油吧!”


    想到這兒,熙瑤又聯想起那迴自己冒充五哥替身去會鳳族二公主嫦吟的事兒,嫦吟當時差點把自己上衣給剝了,華裳待會兒得寸進尺,不會也來這招吧?


    “得了,他倆若是一個愛占便宜,一個接受被人占便宜,剛好湊成對,我還是早些走開,不要汙了自己的眼。”如此想著,熙瑤便輕輕走出那樹蔭,搖搖頭走了。


    心不在焉走到街上,夜風習習,熙瑤滿腦子全是風俊和華裳的身影,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見路邊有個茶樓,別處店麵差不多皆已打烊,但此茶樓生意不賴,還燈火通明,有人進進出出,於是一頭紮了進去。


    原來這茶樓之所以生意火爆,全仰仗那個說書的幹瘦老頭兒。


    此時已是那老頭今晚最後一輪的說書了,老頭兒手裏握了把折扇,待得眾人到得差不多的時候,朝堂上一站,清了清嗓子,捋一捋稀疏的山羊胡子,來迴踱了幾圈,見來客目光紛紛朝自己投來,便吐出一口氣,悠悠然開講了:


    “話說,一萬年前,天帝座下有四大天帥,而華珖天帥為首帥,華珖天帥此人,長得是仙姿絕貌,那個儀表堂堂啊……呃,說那日,華珖天帥被派到凡間來誅殺蜀山魔怪,經過數輪惡鬥,天帥終於一劍砍下那魔怪頭顱,別在腰間凱旋而歸。路過凡間的京城之時,引得全京城閨秀啊婢女啊總之女人諸多,都激動得前唿後擁。當然,男人們也有騷動,但更多是羨慕嫉妒恨。隻是這眾人啊,隻看到華珖天帥歸來時那絕世英姿,卻鮮少有人知曉,他這條天帥之路走得是傷痕累累……”


    熙瑤覺得那說書老頭兒說得倒還有趣,況且那什麽華珖天帥似乎與紫霞派淵源甚深,就尋了個位子坐下,隨便點了一壺花茶,邊喝茶邊聽場中說書。


    將將坐穩屁股,熙瑤眼角餘光瞅到大門的一側有一身著藍色長衫、手搖扇子的公子,正挨著牆朝她這邊款款而來。


    待得那人走到近處,熙瑤才又抽空瞅了一眼,嗯,此人像是在哪見過。他眼袋很重,圍著眼睛烏漆麻黑好大一圈眼圈兒,似乎是接連十幾宿沒睡好的樣子。


    一眼掠過那把桃花扇,熙瑤終究記起來,此人是萬蝶穀那個浪蕩公子惜源,那日自己差點中了他的計,還好風俊及時趕到,這才免遭其色手,後又聽風俊說,此人已讓他弄到了女鬼猖獗的長冥坡。


    “姑娘,真不巧啊,原來你也愛來此聽書?”惜源說著,便撩衣坐到了熙瑤的對麵,隔著桌子定定將她望著。


    來了這麽個冤大頭,熙瑤也無心聽書了,隻略帶嘲諷問惜源道:“公子在那長冥坡過得可還瀟灑?”


    不料惜源竟咧嘴一笑,不勝感激道:“要說這事兒,還得多謝姑娘與那位白衣公子的成全,令在下如今找到了幾位紅顏知己。”


    熙瑤聞言,心裏頓時有些毛骨悚然:“這惜源想是遇著豔鬼了,隻是他自己還不自知吧?更別說,還不止一個女鬼。雖說此人挺可惡,但萬一就這麽被女鬼纏身折了陽壽,畢竟不容樂觀啊。”


    可是,這該如何是好呢?尋思了一陣,熙瑤還是沒能想出個好主意來。此時,說書先生的說書已然收尾:“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迴分解。”


    眾人陸續朝外頭走,然後四下裏散去,惜源也同熙瑤告了辭,桃花扇一收便一陣風般急匆匆奪門而去。


    熙瑤心道:“瞧惜源那神魂顛倒的癡樣,想是又赴那女鬼之約去了。女鬼晝伏夜出,也隻有這麽晚才會出來走動吧。”


    第049章 坡間豔鬼


    對於色少惜源與女鬼一事, 熙瑤有點點好奇,又有點點憂心,畢竟此事也是自己引起的, 萬一如上迴一樣惹出大禍來, 隻怕她也脫不了幹係,於是隱了身跟在惜源身後, 隨他朝鎮子北麵的野外走去。


    惜源手裏的燈籠光亮忽明忽暗,如幽森鬼火在荒野間閃動。四周蟲鳴聲一片, 除此再無其它。


    走出不多時, 對麵半空中落下一白影兒。熙瑤以為鬼魅, 忙運術作抵禦狀。卻聽那人欣喜道:“瑤兒,瑤兒——”


    原是風俊尋人來了。熙瑤本不想理睬風俊,可又擔心誤了跟蹤的正事, 隻得朝他擺擺手,示意安靜。


    “瑤兒,總算是找著你了……”風俊話沒說完,就給熙瑤死死捂住了嘴, 憋得一張臉成了酡紅色。


    好容易掙紮著唿吸到新鮮空氣,風俊又道:“瑤兒,天已晚了, 跟我迴去吧!”


    “不去!”熙瑤道,“我還有事兒呢!你自己迴去吧!”


    “怎麽啦?哪根筋又不對了?”風俊攬住熙瑤胳膊,暖聲道,“你有什麽事兒?我陪你去便好。”


    熙瑤尋思:“拉上風俊一起去會會那女鬼也罷, 可以把這事辦得妥帖些。惜源受了教訓,想來今後不敢再貿然得罪姑娘家了。”


    轉念又一想:“不好,風俊同那華裳勾搭這麽好一陣,也得讓他主動給我個合理解釋才行。”


    於是乎,熙瑤撇下風俊,繼續往前去追惜源。


    一隻白色蝠妖突然從身旁飛過,驚起林中一群山鳥四處亂竄。熙瑤還未瞧清來者何物,那蝠妖又如白色閃電般折迴,徑直朝她襲來!


    風俊以迅雷之勢運術擊出一掌,光焰閃爍,隻聽“砰——”的一聲,那蝠妖發出淒厲慘叫,摔落林中去了。


    危險解除後,熙瑤繼續不動聲色往前走。踏出沒幾步,風俊步法迅捷追了上來,自後頭撲上來一把將熙瑤抱住,下頜擱在她肩上,道:“瑤兒,你生我氣了麽?生我氣了總得告訴我緣由吧?”


    熙瑤白了風俊一眼,矮身自他懷抱中鑽出,道:“風俊公子,方才我見到花前月下,有一對情侶在卿卿我我,旖旎柔情,你猜這對情侶是誰?”


    風俊心知他與華裳在花園的情景給熙瑤瞅著了,連連道:“瑤兒,你既然都看到我了,怎麽不喚我一聲,讓我又等了這麽久,找了這麽久,你知道我有多著急嗎?”


    話間帶著些嗬責的口吻,聽得熙瑤很是不滿。熙瑤幹脆也懶理那惜源和女鬼了,隻眉頭一蹙,衝風俊道:“你既然著急,為何又在那花叢間同華裳聊了那麽久,她都摸了你臉了,你還不知走開。”


    聞言,風俊禁不住笑了。


    “你還笑,我不理你了!”熙瑤說罷,轉身便走。


    風俊一把攔住,抓起熙瑤一隻白皙素手,放到自己手中,方才道:“華裳隻是看我臉上停了隻蚊子,幫我拍了那蚊子而已,瑤兒你若為了這個生氣,我倒是不怪你,不僅如此,我還要賞你,賞你也摸我的臉,再親我一下如何?”


    素手被風俊拉著貼到了臉上,觸到是一團溫潤柔軟,極致細滑,熙瑤陡然心跳加速,連連把手抽離了風俊的臉,道:“你說急著找我,為何還在那花園逗留許久?”


    風俊道:“我也是找你找了一大圈,剛巧累了想停下歇息一下,不想那時華裳來了。”


    頓了一下,風俊又糾正道:“哦,不對,是我坐了一小會,她才過來。”


    熙瑤不說話,隻抬秀目定定地看著風俊,審視他是不是在說謊。此時月上中天,光線格外明朗,風俊站得也挺近,他的每一個眼神和細微動作,熙瑤都能察看得一清二楚。


    熙瑤琢磨著,風俊若要撒謊,也不會說完又糾正,這樣更加引起懷疑不是?況且他表情很自然,說話語氣和眼神都透著輕鬆,也不像是在作假。


    “罷了,此事到此為止,”熙瑤道,“我方才正在跟蹤一個人,你一來就跟丟了,那人這會兒想是同女鬼約會去了,你同我去一瞧究竟吧!”


    風俊又是一笑,笑罷正色道:“瑤兒說的是萬蝶穀的惜源?”


    “正是此人!”熙瑤道。


    “看來我這迴投其所好是投到點子上了,咱先去長冥坡看看,要是惜源真與女鬼交往,再作決定要如何應對吧!”


    說罷,二人騰了雲朝長冥坡而去。


    雖說今晚月色清朗,可長冥坡這地方朝向不好,又背光,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還密密麻麻生長著一些參天大樹,樹冠鬱鬱蔥蔥,連成一片黑乎乎的樹蔭,尤其在晚上,更是駭人。光看這環境就像是容易藏汙納垢之處。


    這還不算,還有種不知名的鳥兒還是獸類,時不時弄出哭喪一樣的怪聲,那怪聲不比烏鴉叫,是一種更為淒厲陰冷的飄渺聲音。


    “瑤兒,下去瞧瞧嗎?”風俊道。


    熙瑤猶豫了,抓了一把風俊的衣襟,搖頭道:“不要!”說著,又不動聲色地往風俊身邊挪了一小步。


    “瑤兒若是害怕,不如咱們先迴去,明晚我一人前來會那女鬼便是。”


    “那還是再等等吧,我不想讓你一個人來。”


    風俊眼中波光驟起,在暗夜中依然亮堂:“瑤兒這麽關心我?”


    “我有嗎?”熙瑤不以為然道,“我隻是不想你給那女鬼迷惑了。”


    風俊傾心一笑:“那還不僅僅是關心我了,還有更複雜的情感在裏麵哦。”


    “我看是你想得太複雜吧!”


    湊到耳邊,風俊小聲道:“我想的何止是複雜,簡直熱血沸騰!”


    夜色討巧地掩蓋了熙瑤聞聽此言後的窘態,她再不答話。四下裏螢火點點,寂靜無聲,空氣中透著潮濕寒涼與一股黴菌味兒。


    二人立在雲頭朝腳下瞧了一陣子,忽然,林子裏傳來了急促的“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顯是有人匆匆走過。


    “惜源來了!”風俊耳語道。


    “他果然奔這裏來了。”


    “噓,小聲點兒。”風俊說著,又跟隨那腳步聲騰著雲慢慢朝一方飄去。


    那“悉悉索索”的聲音一路朝林子深處去了,兩人跟蹤到一處墳場,惜源的腳步聲驟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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