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換上出門的大衣裳, 是想要出去嗎?”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陸拾遺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經心的弧度, 眼睛在櫃裏逡巡了一圈, 就挑了身與明黃也就差了一個色係的吉祥如意團花紋織金錦對襟裙襖兒換了, 又攏了件老皇帝為了彰顯對她獨一無二的寵愛而特意送來的雉頭裘。

    素娥一見陸拾遺把那件雉頭裘拿出來披在自己身上的時候, 臉色都嚇白了。

    這雉頭裘原是下麵好事者特意集齊了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隻野雉最漂亮的那一小撮頸毛精心製作而成, 特特獻上來給國母享用的, 其寓意也蘊含深遠,代表著百鳥朝鳳的意思。不想這件雉頭裘還沒到皇後的手中就被皇帝很沒下限的直接截胡送進了關雎宮!

    皇後嘔得要死,但又因為忌憚於皇帝在朝堂上顯露出的想要廢後之語, 隻能迫逼著自己把這口怨氣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即使現在的皇帝還有點底線,顧忌著她是先皇所冊封不褫奪她的後位,但是並不代表著她與那個小賤人起了爭端的時候他也還會保持這份克製!

    如今的皇後對皇帝也算是徹底寒了心, 她現在唯一能夠安慰自己的就是她的兒子還是太子, 隻要她熬死了皇帝,到時候自然是想怎麽收拾那個小賤人就怎麽收拾那個小賤人。

    陸拾遺可不知道皇後一直都在用阿q精神努力的麻痹安慰自己, 她在素娥馬上就要天塌地陷的驚恐表情中, 慢悠悠地說了句:“走吧, 趁著時間還早, 我們也去坤寧宮給皇後娘娘請一下安。”

    “請、請安?”素娥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變得結巴了。“娘娘, 您、您怎麽突然想到要請安去了?皇上不是早在很久以前就下過口諭,特意恩準您不用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嗎?”

    是啊, 不用去請安,一直悶在這叫做關雎宮的大籠子裏自怨自艾, 陸拾遺慢悠悠的在心裏想。渾然不知自己初初進宮就已經背負了一個恃寵而驕的名頭, 更不知拜老皇帝的賣力造謠所賜,這時候的外界已經把她傳成了一副怎樣惡毒又荒誕的鬼樣子。

    “是啊,那老不羞確實說過,”陸拾遺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地扭曲弧度,“但是我為什麽要聽他的安排行事呢?他越不讓我去找他的大老婆麻煩,我就偏要去!我看到時候他到底站在哪一邊!”

    “老、老不羞?!”下巴都差點沒因此而跌到地上的素娥望向陸拾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不知道哪裏跑來的突然長了犄角的怪物一般,半晌才找迴了自己結結巴巴的聲音。

    “他難道不是個老不羞嗎?”陸拾遺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他的年紀比我爹的還大呢,虧他也對我下得了口!”一邊說著一邊蹬上吉祥如意紋的羊羔皮厚底暖靴,二話不說的就要往外走。

    素娥被她的氣勢所懾,居然忘了阻攔,眼睜睜的看著她走出了這已經變相囚禁了她一個多月的關雎宮。

    皇帝為了彰顯他對原主的寵愛,動不動就逾製,動不動就把原主豎成個大靶子讓宮裏的人嫉恨——若非原主過不了心頭上的坎,從被皇帝親迎進來就沒出過關雎宮的殿門,此刻她墳頭上的草都可能已經老高了——因此,陸拾遺身邊的宮女太監早就超過了一個貴妃應該享有的待遇。她要出門,後麵跟著的就有二十多人。陸拾遺被他們宛若眾星捧月一般的乘坐八抬大轎奉在正中,那氣勢自然不是一般的讓人目眩神奪。

    進宮以來就宅在自己的狐狸窩裏沒有出過門的陸貴妃娘娘乘坐八抬大轎正往坤寧宮所在方向而去的消息以光速傳遍了整個後宮。不管是打算今日去請安的還是不打算還是已經告了假的都隻恨爹媽少給自己多生兩條腿的往坤寧宮所在的方向撒丫子狂奔——就怕自己去慢了一步看不成熱鬧。有資格在禁宮中乘坐轎輦更是把抬轎子的粗使太監催促的隻差沒一路小跑的像大夏天的狼狗一樣不停的吐舌頭散熱。

    陸拾遺對自己攪亂的一池春水渾然不覺,此刻的她正百無聊賴的坐在轎輦裏,懶洋洋的打量著這深宮裏的景致。上輩子她雖然依靠著丈夫嚴承銳達到了命婦能夠達到的巔峰成就,卻也不能像現在這樣把整座後宮都當做自己的花園子一樣想怎麽逛就怎麽逛。

    這麽天馬行空胡思亂想的時候,前麵引路的太監宮女突然紛紛矮了半截似的向著前麵的人行禮,口稱:“見過大皇子殿下。”

    陸拾遺柳眉一挑,下意識地循聲望了過去。就瞧見一個身形修長筆挺的高大男人正神情漠然的站在距離轎輦不遠的地方緩步走來。他的身後跟著一個比他足足矮了兩三個頭的太監,此刻正上躥下跳的說服著自己主子披上他手裏的黑貂皮大氅,別凍到了身子骨兒。

    陸拾遺旁若無人的打量了他半晌,才想起這人到底是誰。這是老皇帝現存的最年長的兒子,已經三十多歲了,不過還沒有迎娶正妃,據傳這人是個克妻命,隻要是和他牽扯上了瓜葛的貴女都非死即殘,總之沒一個有好下場的。

    他的出身也很低,母親隻不過是禦花園一個灑掃的普通宮女,因為皇帝的一次醉酒而幸,結果就有了他。當時的皇帝已經有了三個兒子,自然不會稀罕這樣一個因為酒後亂性而得來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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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態度就是宮中眾人的晴雨表,不受待見的四皇子像個小透明一樣默默長大,結果他上麵的三個哥哥都因為各種各樣的緣故夭折了,反倒是他頂著大皇子的名頭不知不覺的長大了。

    也許是不受皇帝待見的緣故,這位大皇子養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他就像個苦行僧一樣不結黨也不營私的完成皇帝交給他的每一個任務,不管那些任務是多麽的繁瑣、多麽的得罪人也一樣。

    由於大皇子無怨無悔的付出和表現,終於讓對除太子以外都很吝嗇的老皇帝破天荒頭一迴把視線放在了這個兒子的身上,年過三十都還是一個光頭皇子的他終於被老皇帝封為了敬王。

    難不忘君曰敬;戒慎幾微曰敬;肅恭無怠曰敬;應事無慢曰敬。

    鑒於他並沒有對原主落井下石的關係,在他將目光往八抬大轎上看來的時候,陸拾遺裝出一副紆尊降貴的模樣,神情高傲的對他點了下頭。

    大皇子卻仿佛受到了什麽驚嚇似的,往後退了兩步。

    陸拾遺頓覺無趣,以為他也是那種誤信外麵流言的庸人,嗤笑一聲,就愛答不理的把頭扭到一邊,讓粗使太監們趕緊加快速度繼續往前走了。

    與陸拾遺對視了一眼的大皇子就像個木頭人似的站在原地看著一對對的太監宮女從他身邊走過,直到陸拾遺的轎輦與他擦肩而過,他才如夢初醒般地按住自己跳個不停的左胸口,低低自語了一句:“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大皇子對陸拾遺而言就是個過客,她連他的名字都沒想起來,因此自然而然的也就把那個麵容冷峻寡淡的男人拋在了腦後。

    陸拾遺到坤寧宮的時候才發現這裏已經人聲鼎沸的坐滿了花枝招展的妃嬪。她們簇擁著皇後而坐,望向她的眼神鄙夷又戒備還帶著些許挑釁仇恨的味道。

    單是看那一雙雙充滿著各色負麵情緒的眼睛,陸拾遺就不得不在心裏感歎一句,老皇帝在這樣的小花活兒上還真不是一般的會作妖。

    “妾身早就想來拜訪皇後姐姐了,可是卻一直不得閑,還請皇後姐姐大發慈悲,寬宥則個。”一雙桃花眼波光瀲灩的絕麗女子一麵扯著自己身上雉頭裘的係帶,如同對待最尋常的普通裘衣一樣扔給身後大冬天的額頭已經有零星汗星子在不停滲出的宮女素娥身上,一麵步步生蓮地走到皇後跟前娉娉婷婷地行了個福禮。

    在旁邊圍觀的後宮妃嬪們不約而同倒吸了一口涼氣!

    ——謔!這陸貴妃果然如傳說中的一樣張揚跋扈,這平生第一迴來拜見正宮皇後居然敢不行五體投地大禮!

    “妹妹能來姐姐我就很高興了,”將仿佛含了冰渣子一樣的視線從那件雉頭裘上緩緩移開的皇後指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死死掐進了掌心裏。“又怎麽會因為這麽一點無傷大雅的小事就責怪妹妹呢。”她皮笑肉不笑地扭頭喝了自己身邊的女官一眼,“都像木頭一樣傻站在原地做什麽?還不趕緊給貴妃端個錦墩過來!”

    “錦墩?!不,我不喜歡坐那個,嫌硌得慌。”陸拾遺快人快語的打斷皇後的話,然後環視了一下周圍,目光定格在賢妃坐得那張紫檀木的纏枝海棠紋圈椅上。“我要坐那個!那個瞧著還舒坦一些。”

    賢妃是個老實人,進宮十幾年也隻生了個女兒,近幾年來,皇帝更是連她的宮門都不曾踏進一步了。她不敢與眼下正如日中天的陸貴妃對著幹,陸拾遺這麽一說,她就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邊讓還邊對比她女兒也大不了兩歲的陸拾遺畢恭畢敬地說:“貴妃娘娘,您請,您請。”

    陸拾遺給了她一個‘算你還識相’的傲慢表情,剛要在兩個宮女的服侍下在賢妃讓出來的位置上坐下,坤寧宮外就傳來了太監們次第響起的尖利通報聲:“皇——上——駕——到!”

    幾乎是一溜小跑進來的皇帝不顧自己唿吸都還沒有喘勻,就旁若無人的疾步走到陸拾遺麵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心疼無比地脫口而出道:“心肝兒,朕沒來遲吧?皇後沒拿你怎麽樣吧?!”

    原本聽聞皇帝到來,帶領著殿內的嬪妃齊齊起身準備跪迎的皇後仿佛被哪個茅山道士施展了定身術似的,整個人僵在了原地,一雙淩厲的鳳目也仿佛在瞬間染上了一絲怎麽也掩飾不住的悲憤與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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