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何喜揚那一腳還是挺狠的,當趙新走到堡壘大門前時,隻覺得右邊的小腿愈發的酸痛,每邁一步嘴裏都會嘶嘶的倒吸冷氣。他自覺骨折不至於,軟組織損傷肯定沒跑,待會得抹點藥才行。


    魯奇知道趙新不喜歡搞排場,所以就帶著兩名警衛來到堡壘大門口迎接。然而當見到趙新的時候,看到這位齜牙咧嘴皺眉頭的樣子頓時吃了一驚。剛才在望遠鏡裏看著還好好的,這麽會出什麽事了?


    “哎喲,你這是怎麽了?”走到近前的魯奇立刻就注意到了對方臉上的胡子。他怕引起手下的混亂,沒敢稱唿“趙老大”。


    “剛才從山上下來摔了一下。先扶我進去。”


    “好家夥!小李,你快去請馬道長來,去我辦公室!”


    魯奇不敢大意,這位要是在自己地盤出點什麽事,他沒法跟委員會眾人交代。跟一個警衛吩咐完,自己則和另一個警衛一左一右攙著趙新,轉身進了堡壘大門。


    由於趙新頭戴著個棒球帽,帽簷壓的又低,臉上還貼著副假絡腮胡子,完全有違平日的形象,是以魯奇的兩名警衛根本沒認出來。


    同時這幅場景落在大門口站崗的柴榮和陳英奇眼中也顯得很怪異。兩人心說這大高個是誰啊?居然讓魯長官親自相迎攙扶。而且這人穿的可真奇怪,來金門這麽久了,就從沒見過穿短袖花襯衫的。


    話說海外兵團的軍裝和北海軍正規軍的樣式一樣,隻是在臂章上有所區分。襯衫的樣式完全按照另一時空的87式淺綠色軍襯衣製作,麵料用的是滌綸。至於工程隊的工人除了工作服是深藍色,裏麵的褂子就不是製式的了,一般是白色的土布坎肩。


    當趙新被扶著走進金門堡壘的大門時,之前看到的灰白色建築終於映入眼簾。那是一座用集裝箱活動板房連接起來的大型建築,坐西朝東,上下三層,圍成了一個巨大的“u”字型,樓前還有個小廣場,立著一根旗杆。


    “那是營房吧?”趙新順口問道。


    “對啊。”


    “你住哪?”


    “那兒!”


    趙新順著魯奇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在堡壘內側的北麵,是一排東到西、由數十個集裝箱房組成的建築,它們與圍牆中間隔著一條近三米寬的道路。這些房子都是兩層結構,每組均是由六個集裝箱組成的上下兩層,帶有樓梯。構成了一個個小的“u”字型。


    “警衛排、訓練處、會議室、作戰室、資料室......”魯奇一邊走一邊介紹著,等來到西北側緊挨著通信塔的一組灰白色集裝箱活動房前,終於道:“我住這兒。”


    魯奇的住處和辦公室都在一座建築裏,樓上住人,樓下辦公。二樓除了臥室,有個帶淋浴的衛生間,還有個露天陽台;一樓有辦公室,有用兩個集裝箱拚接而成的會客室、參謀人員的辦公室、以及一間供警衛休息的房間。因為每個單元用的都是六米長、三米寬、兩米多高的集裝箱,顯得非常大。


    他和警衛扶著趙新徑直來到了一層的會客室坐下,隨後又張羅著燒水泡茶。趙新靠在沙發上環顧四周,隻見屋子裏的陳設跟後世公司的那種會客室差不多,黑色皮沙發、茶幾、綠植什麽的都是普普通通,唯獨牆上掛著的一幅字讓他多看了兩眼。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字體用的是行書,筆走龍蛇,行雲流水,落款是“壬子年仲秋,陽湖洪亮吉書奉無奇兄指正。”


    跟其他人一樣,魯奇也起了個字號。趙新調侃道:“魯無奇先生,你居然讓洪亮吉寫左宗棠的名言?”


    魯奇道:“怎麽了?我覺得挺好的啊。這不正說明咱們的事業嗎。”


    趙新扁扁嘴道:“話雖這麽說,總感覺有點擰巴!”


    魯奇嗬嗬一笑,拐著彎的恭維道:“有時候啊,懂的太多也是一種痛苦。就像你這這樣的。”


    兩人逗了會貧嘴,過了十幾分鍾,被稱作“小李”的警衛員帶著仙風道骨的馬道長來了,手裏還提著個藥箱。其實堡壘裏的軍醫室就有值班軍醫,而且那人以前在清軍營伍裏還是專看跌打和刀箭傷的;可魯奇剛才關心則亂,居然把這位給請來了。


    此時的趙新已經把帽子摘了,不過假胡子還沒揭。然而即便如此,當馬本初快步走進會客室看到他,還是一下就愣住了。


    沒轍,當初馬道長在珠江外海被俘後押上雷神號的時候,趙新還跟他打過照麵。隻不過時過多年,趙新哪還記得他是誰。可問題時候馬本初如何能忘記這段淵源?要不是這位大神,他也不至於遠離廣東多年,最後竟來到了萬裏之外的金門。


    “貧,貧道,馬,馬......”馬本初隻覺得兩腿發軟,渾身也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眼瞅著對方麵色大變,不光說話結巴,眉毛胡子也抖了起來,電光火石間,魯奇突然想到了此人和趙新的淵源,於是急忙起身,三兩步就走道對方跟前,一把扶住對方的胳膊,微微搖頭道:“馬道長,叫您來是因為我這位朋友腿上受了點傷,麻煩你給看看。”


    馬本初聽到魯奇說“朋友”,又見他瞪著自己的眼神,心中一凜,立刻就明白了怎麽迴事,敢情趙王這是白龍魚服來了!


    可他轉念又一想,不對啊,沒聽說今天有船來啊!難道說當年在蝦夷地聽到的那個傳言竟然是真的,趙王身懷飛天遁地之術?


    無量天尊,真有活神仙啊!默默的問一句,趙王您收徒弟嗎?


    此時趙新已經把右腳的鞋襪脫了,又慢慢將褲腿撩了起來,隻見腳踝上方的位置已經變得青紫。馬本初低頭細看了片刻,又用手輕輕觸碰了幾下,看著那片瘀痕,心中不禁咯噔一下:“這不是摔的,是被人踢的!”


    無量天尊!究竟是誰這麽大膽,居然敢向這位出手?馬本初內心惴惴,又暗自為那個不知名的襲擊者默哀。


    “道長,問題大不大?”趙新的語氣很輕鬆。


    馬本初迴過神來,也不敢直視,語氣極為謙卑的道:“無妨,貧道帶了自製的膏藥,專治活血化瘀。早晚一貼熱敷,隻需三日,腫痛全消。”


    “三天?要這麽久?”


    聽到魯奇的驚唿,馬本初打了個哆嗦,急忙補充道:“其實明日就能好,走路是不妨事的。隻不過要想瘀血盡消,非三日不可。”


    趙新覺得貼膏藥太麻煩了,於是對魯奇道:“算了,你這有冰箱吧?給我找塊凍肉什麽的,冷敷一下就行。”


    “不可!”馬本初對此還是知道的,北海軍在訓練中遇到損傷就會用冷敷。他連忙解釋道:“陛......先生有所不知,有道是寒則凝滯,氣滯血瘀。冷敷隻是短時管用,之後還需用火艾針藥令寒濕排出才行,否則趁虛而入,深及關節五髒,所謂‘開門留寇’莫過如此。”


    趙新聽了點點頭。來十八世紀這麽久,他如今已經不像過去那麽崇拜西醫了,於是道:“行!就按道長說的,貼膏藥。”


    馬本初大感欣慰的從藥箱裏取了膏藥,又讓人倒了一盆熱水,將膏藥用熱汽熏軟,又將趙新的傷處用熱毛巾擦了,親手將膏藥貼好,直到表麵無一絲褶皺才罷休。


    臨走時,他還特意交代了飲食禁忌。趙新很是客氣的表示感謝,讓馬本初感動的兩眼濕潤差點哭出來。


    等他跟著警衛出了門,魯奇才笑著道:“你知道他是誰?”


    “誰?”趙新一頭霧水,可等魯奇把當年的事一說,他這才恍然大悟,感慨道:“原來是他啊!”


    十幾分鍾後,當馬本初迴到自己那座位於堡壘外東南方的道觀時,滿麵紅光,喜氣洋洋。負責看家的兩個徒弟見了便問道:“師傅這是遇上什麽好事了?”


    “嗬嗬,為師今天遇到了一位大人物,貴不可言!”馬本初跟自己的這兩個徒弟從蝦夷地的時候就在一起報團取暖,與其說是師徒,不如說是親人,是以除了過往的糗事,彼此之間毫無隱瞞。


    “哦?”兩個弟子互相看了看,心想金門這裏官最大地位最高的除了魯長官還能有誰?要不就是那群武將?可那也談不上貴不可言啊。


    兩個弟子再問,馬本初隻是莫測高深的擺擺手,隻說“不可說。”因為心情好,當天晚飯都多吃了一碗。


    黃昏時分,趙新換了一身無軍銜軍裝,和魯奇一起來到二樓的陽台上,坐在小圓桌前一邊吃著警衛從食堂打來的飯,一邊隨意聊著。


    “......那兒,”魯奇揚起下巴向西示意,繼續道:“電訊室、醫療室、發電房、憲兵和軍需後勤都在那邊。”


    “當初你準備的這些活動板房還真對了。這地方就占了個位置,要什麽沒什麽。樹要去海峽對麵的山裏砍,土質也不適合燒磚。南麵二十多公裏外有個采石場,不過都是石灰石。以前西班牙人讓本地土著幫著開采,運過來刷牆蓋房,我嫌不好用就當消毒劑用。以後等家屬區建起來,用的地方就多了。”


    “真是辛苦你了!”趙新聽的頗有感慨。


    如今的魯奇跟一年前相比就跟變了個人,整個人瘦了一圈,膚色也變得黝黑透紅,比過去精幹多了。他腦袋上留著寸長的短發,裸露在外的小臂上肌肉虯結,一看就沒少運動。


    聽到老板的讚許,魯奇故作謙虛的道:“不算啥。比你們當初容易多了。”


    趙新問道:“對了,西班牙戰俘關哪了?”


    魯奇得意的道:“南邊的聖布魯諾山底下,好幾千人呢!我派了兩個連專門看著,放心,一個都跑不了。”


    “那個上將呢?”


    “在那!”魯奇指向堡壘東邊的一片活動房。“好吃好喝好招待,每天一個小時放風,一個班24小時把手。”


    趙新拿起桌上的望遠鏡朝東看去,就見那屋子門口站了兩個持槍的士兵,屋頂上方的平台上還有兩個,於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西班牙人確定明天到?”


    “差不離,最遲明天下午到。我在南麵聖塔科魯茲放了一個排的兵力,還帶了部野戰電台。你下午休息那會,我接到報告,他們的船隊已經過了那裏。這兩天的海況還行,六十海裏的路程不算遠。”


    “來了幾條船?”


    “兩條,就是那種馬尼拉大帆船。之前咱們跟西班牙人打仗的時候還打沉了一條。”


    “哦!”


    之後趙新又問了些魯水平原和金礦的事,這才對魯奇道:“我知道你忙,不過西班牙人那邊還得咱倆一起出麵,我的身份就說是北海鎮派來的特使。俄國人那邊我單獨應付。”


    魯奇點點頭,隨口道:“明白。俄國人那邊簡單,他們就是想成立公司,想拉咱們入股。”


    “不。”趙新點上一根煙,搖頭道:“這事沒你想的這麽簡單。表麵看是俄國商人想壟斷阿拉斯加的毛皮貿易,其實則是北美西北地區的歸屬權,以後各方的領土劃線也會在這個時候形成基礎。”


    “哦?洗耳恭聽。”


    “西伯利亞被咱們占了,鄂霍茨克的出海口也丟了。沙俄政府不甘心,毛皮商人也不甘心。他們靠不上沙俄,就想著抱咱們的大腿。英國人丟了北美十三州,所以隻能在加拿大發展,西進就成了唯一的選擇;老牌帝國西班牙不甘心,問題是他們現在和英國人在一條船上,共同對付法國,海地那邊黑人又在暴動,經此一仗,他們暫時無暇北顧。”


    魯奇接口道:“你的意思是,我們的敵人是英國人和西班牙人?”


    趙新道:“還有美國。你之前來電不是提到了羅伯特.格雷麽?他們雖然不具備官方身份,可已經在溫哥華島上買了一塊地,麵積還不小......”


    他隨即向魯奇講起了俄勒岡和華盛頓州的淵源。魯奇雖然不住的點頭,但心裏卻有些不以為然。


    說實在的,當初他之所以決定加入委員會,除了女人的關係,再有就是想在本時空幹一番事業證明自己。要不他幹嘛自動請纓來北美,留在北海鎮豈不是更好?


    既然決定來,他肯定會提前做功課,十八世紀北美西部的曆史、地理、周邊勢力的資料看了很多。他承認,自己是沒有趙新看的書多,但自己來這裏的主要任務不是搞金子麽?


    好麽!金礦還沒建好呢,這又讓他搞溫哥華島。過幾天談判結束這位拍拍屁股走人了,一大攤事全都甩給自己,他又不是三頭六臂。


    想到這裏,他終於忍不住大聲道:“攤子鋪的太大了吧!大哥,魯水平原和科洛馬的事我都忙不過來。到現在我這兒攏共才五千人不到,搞不動啊!”


    趙新說的正興起,結果突然被懟,一下就愣住了。他不由眯起了眼看向魯奇,心裏很是不爽。其實他是有點強人所難了,以北海鎮的實力,過幾年騰出手,就算美國主張俄勒岡又能怎麽樣?北海軍專治各種不服。


    魯奇說完也覺得自己有些過了,趙新的目光又讓感到坐立不安,於是歎口氣道:“大哥,我真顧不過來。為了金礦的事,我都一年沒迴去了。”


    兩人之後都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趙新為了化解尷尬,於是找了個話題,問道:“對了,我來的時候路過南麵那個小山包,遠遠的看見有個年輕的軍官和印第安女孩在一起,好像在約會。”


    “哦,那應該是何喜揚。”魯奇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就是何喜文的大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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