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接到於德利的電報後,很快就做了答複。他覺得不光是馬德拉斯,西孟加拉地區也得有個港口據點才行。要知道西孟加拉的北部可是與錫金和不丹接壤的,在那裏布個點位,以後可以很好監控滿清的動向,並攪亂英國人在整個印度的布局。


    到了10月底的時候,邊改造俘虜邊行軍的“南下支隊”終於慢悠悠的靠近了烏裏雅蘇台城,在北麵九十裏外的楚布哩雅驛站停了下來,安營紮寨。


    此時南下支隊的總人數已經達到了三千多人的規模,這其中除了有一千兩百多受到感化而歸正的蒙古箭丁,還有沿途不斷加入隻為了討口飯吃的牧民。


    虎吉他們跟趙新取得聯係後,也不繼續前進了。除了派人監視南麵清軍的動向,每天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訴苦會上,讓歸正的蒙古新兵們大訴苦水,以揭露王公貴族和喇嘛們的醜惡嘴臉。


    之前由於北海軍南下,定邊左副將軍下令喀爾喀各部,增加今年外蒙各部的差役攤派,拿不出人就得出銀子,搞的各旗牧民怨聲載道。


    此時的保寧對北海軍已經無能為力,他前些天接到了從新疆轉來的一道上諭,讓他盡快放棄烏裏雅蘇台,率軍向科布多撤退。而城內的清軍駐防將領們也從保寧那裏接到了嚴令,讓他們這幾天都收斂點,不要再任意打罵蒙古人,以防失去民心,甚至連後路都不保。


    從前,善於巴結的蒙古王公和官吏們,在跟人交談的時候,總喜歡夾幾句滿語來表明自己是個“博學的人”。他們經常受寵若驚的向別人講述定邊左副將軍跟他說一些什麽話,他又迴稟了一些什麽話。將軍大人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一句不經意的發問,他們也要到處炫耀一段日子。然而這種隨著北海軍的步步逼近,現在也不見了。


    現在他們更關心的則是統治者換成武力強大的北海鎮後,到底應該怎麽相處。據說北海鎮那些人是不講滿語的,隻說官話,那麽向本地的漢族商人學兩句官話,就成了王公貴族們悄悄做的事。


    蒙古人的俗話說的好,放駱駝的人不會不知道公駱駝的性子。王公們唯恐自己的話傳到那位對蒙古人已經起了懷疑之心的將軍大人耳朵裏去,所以他們決定不公開發表會引起生命危險的言論,隻和親近的人在一起私下討論。


    北海鎮對於喀爾喀的封建世襲汗王們來說,真是太可怕了,連被喇嘛們稱為“察幹達拉海”轉世的葉卡特琳娜二世都阻擋不住北海軍的腳步。然而他們對這樣一個即將到來的統治者卻十分缺乏了解。


    對於北海軍的那麵軍旗上的齒輪和五角星符號,王公貴族們完全搞不懂含義,怎麽上麵連條龍都沒有?又或者應該跟北麵的沙俄帝國一樣,來隻氣勢洶洶的雙頭鷹。


    乾隆五十六年十月初九,在烏裏雅蘇台城內的一座小院裏,幾位蒙古貴族中的主要人物,湊在一起秘密商議,討論如何應對眼下的局麵。


    劄薩克圖汗部的世子布尼拉忒納在炕沿上磕了磕旱煙袋裏的煙灰,在幽暗的燭光下望著幾位同夥,小聲道:“我們通過達喇嘛師父給北海軍送去的信,到現在也沒個消息。看來咱們給的籌碼不夠啊!”


    一旁的達喇嘛一邊撚著檀香木數珠,麵露苦惱之色道:“銀子珠寶、牲畜、女人他們一樣都不要,我也沒法子了。”


    三音諾顏汗車登紮布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派個身份較高的人去?”


    來自土謝圖汗部的額依多布多爾濟突然發出了幾聲冷笑,聽上去陰森森的。車登紮布臉上露出一絲不滿,他見在座的土謝圖汗車登多爾濟隻是悶頭抽煙,於是揶揄道:“不知台吉有何高見?說來聽聽。”


    額依多布多爾濟絕口不提自己去過恰克圖的事,隻是解釋道:“我笑是因為諸位居然還抱有幻想,以為能和北海鎮合作。別指望了!人家發來的最後通牒上說的很清楚。”


    三音諾顏汗車登紮布一拍桌子怒道:“想分我的牧場給那些賤民?他們敢!大不了本王召集手下所有牧民,跟北海賊一決雌雄!”


    土謝圖汗車登多爾濟突然道:“嗯,像咱們蒙古人的漢子,很勇敢。可你想過沒有,你打算拿什麽和北海軍打?是用弓箭呢還是用長矛?就這個能對付北海軍的快槍和大炮嗎?”


    “我......就算是死,也比做奴隸要好受!”車登紮布嘴上不服氣,心裏卻虛的很,察罕托羅海那一戰讓他損失慘重。


    “若是嘴上講勇敢就能對付他們,那我跟你一塊說,說上三天三夜不睡覺都行。”車登多爾濟將空著的煙袋鍋伸向兒子,示意對方幫自己裝煙絲,然後目視眾人道:“到了這步田地,我們怎麽辦?應當趕快作出決定。想留下不走的,那麽勝利者怎麽說,就得怎麽做。情勢到了這樣的地步,如果還抱著反對的意見,那真是太愚蠢了!”


    達喇嘛不甘心的道:“可博格多汗還在熱河沒迴來啊,我們這就替他做主了?”


    車登多爾濟反問道:“你覺得到了眼下這個地步,大皇帝還會讓他迴來嗎?”


    達喇嘛黯然道:“既然如此,那就隻有跟著大將軍一起西撤科布多了。”


    在座的蒙古王公們聽了都是默然不語,內心各自打起了盤算。


    自古以來,大軍的倉皇撤退從來都是伴隨著對撤離之地的洗劫開始的,烏裏雅蘇台的清軍一樣不例外。而他們洗劫的對象則是城內買賣城的商家。


    烏裏雅蘇台的買賣城麵積並不大,連庫倫買賣城的一半麵積都不到,而且四周也沒有木製的圍牆。兩條老街交叉成正十字形,四端正指著東南西北四方,一百多家商鋪都鱗次櫛比的分布在十字街上。


    十月十日的夜裏,已經陷入沉睡的十字街上突然就湧進了大批打著火把的官兵,原本就坑坑窪窪的路麵被人不停踩踏,很快就成了個大泥塘。然而這一切根本沒人在乎,一隊隊的清兵惡狠狠的拍打各家店門,引得院子裏的狗不住的汪汪亂叫。


    “開門!快開門!讓你們掌櫃的出來!”


    “官爺,掌櫃的都睡下了,您明天早上來吧。"門後夥計的聲音聽上去顫顫巍巍的,他隔著木門,能看到外麵街上火光搖曳,實在讓人害怕。


    “娘的!想活命就快開門!不然老子一把火叫你們都化成灰!”門外的一名清軍怒喝著,隨即又對幾個手下大聲道:“他們要是不開門,你們就從院牆翻過去。”


    此話一出,披著衣服來到門口的掌櫃知道大事不妙,哀求道:“軍爺,小人這隻是小本生意,東家的貨物都放在了喇嘛廟裏,我們這真沒什麽東西了。”


    “廢什麽話!想活命就放老實點!把狗拴好了!開門!”淅淅索索的聲音過後,夥計把狗給拉走了,大門上的鎖鏈嘩啦一聲,緩緩打開了一道縫隙,門外的清軍一擁而上,唿啦啦湧了進去。


    “所有人都出來!在院子裏站好!你娘的!說你呢!往牆角鑽什麽鑽!站好!再敢動老子一刀削死你!”


    當這家店鋪包括賬房、夥夫在內的所有人都被集中起來後,清軍又把他們關進黑乎乎的柴房裏,然後就開始了大肆搜刮。銀子、製錢、綢緞、布匹,有什麽拿什麽,甚至就連幾包紅糖、煙草、褡褳布等平日沒人要的東西也全都不放過。


    同樣的場景在十字街上的各家店鋪內都在上演。因為鋪麵都不大,屋子裏很快就搜完了,清軍便又開始在院子裏搜,折騰的雞飛狗跳。


    “大車和牛馬都帶走!馬鞍子也拿上!水井都給堵上!不能讓北海賊好過!”


    “官爺!官爺!我求求您了,這牛是我的命根子,您不能帶走啊!”


    “留下?留著讓你資敵嗎?!滾開!”


    大規模的劫掠行為也引發了清軍內部的混亂,甚至就連一個鎏金頂子的新帽子也引發爭搶,你也要,我也要,大家爭奪著,都說是自己的先看見的,憑什麽要給你之類的話。


    互相吵罵了一會兒,幾個人突然就動起了手。一個強壯的清兵突然走上前來,一把奪過帽子,罵道:“娘的!不就是個破帽子麽!誰也別要了!”


    說罷,便將帽子一把扯爛,眾人一看勃然大怒,從院子裏撕扯打鬥到街上,沒一會就一個個鼻青臉腫。直到一名參領騎馬趕到,抽出刀子大聲嗬斥才算停下。


    正藍旗的蒙古兵沙木巴從一家店鋪的正屋裏搶了一大包紅糖,這可是平常讓他眼饞的好東西。屋內的暖炕上躺著店鋪的掌櫃,因為正生著病,也就沒去院子裏集合,蓋著件蒙古袍子,牙齒不停的打顫。


    沙木巴走到門外看了一下放貨物的屋子,那裏已經空的能跑老鼠了。他正要走,又想起躺在屋內炕上的那人,便轉迴來將他的袍子一把扯過來,又將自己的破袍子脫下拋了過去。這時他又看見屋門後的牆上還掛著一雙新的氈靴,於是也取了過來,口中嘟囔道:“好了,我就拿這些,你好好養病吧。”


    到了早上,等三音諾顏汗部的兵馬最後離開烏裏雅蘇台時,買賣城的各家已經被洗劫一空,無數人在院子裏哭天喊地,捶胸頓足。


    “二叔,咱們的貨都給搶光了,這可咋跟東家交代啊?”


    “美公玉記”駐烏裏雅蘇台分號的的院子裏,蹲在地上的夥計劉長順哭喪著臉,抬頭看向掌櫃,這位是他的親叔。


    “人沒事那就好,東家不會怪罪的。”劉茂才歎了口氣,心說這叫什麽事啊!朝廷打不過北海鎮,臨了居然拿我們這些商人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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