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1日,受庫倫城商卓特巴和堪布諾門汗二人的委托,洛布桑袞齊格和章其布多爾濟二人帶著八名護衛抵達了已經被北海軍占領的庫依台驛站。在和騎兵團副團長巴彥反複交涉後,他們終於獲得批準,在一個騎兵排的護衛下,前往離此130裏的博羅諾爾台站。


    當洛布桑袞齊格和章其布多爾濟二人離開庫依台驛站沒多久後,便看到了在魁河和博羅河之間的草原上遍布的綠色帆布帳篷,密密麻麻,錯落有致。


    兩位喇嘛注意到,跟蒙古包和清軍帳篷不同的是,北海軍的帳篷全部都是草綠色的長方形帳篷,所有的帳篷上都開有方格狀的窗戶。在營地內的空地上,隨處可見一隊隊身穿墨綠色迷彩服軍裝、手持武器的士兵,一個個看上無不是身強力壯,步伐整齊。


    喇嘛章其布多爾濟曾去過熱河,見識過乾隆手下那些八旗京營部隊的軍威。當他看到這些北海軍時,不禁暗自咂舌,心道:“難怪他們能屢勝博格達汗的大軍,如此強兵,恐怕隻有博格達汗的侍衛親軍才能比肩吧!”


    讓兩位喇嘛和隨行的護衛感到不解的是,北海軍營地裏的旗幟並不多,與清軍或是喀爾喀蒙古人部隊裏那種旌旗處處的景象完全不同。


    數百輛四輪輜重馬車將整條路軋成了坑坑窪窪的泥塘,吱吱響著前進,如同一條巨大的長龍,在隻有十米寬的驛道上延伸出數十裏。


    等一行人再向北走了二十裏後,隻見魁河西岸的草原上整齊停放著數十輛草綠色的裝甲車,幾乎每輛裝甲車周圍都有幾個士兵在低頭忙活著什麽。那些原本一人多高的野草此刻都倒伏在地麵,被深深的軋進了濕潤的土地。


    數十門高聳的炮管散發著黑黝黝的金屬光芒,看上去殺氣騰騰;而有些裝甲車還在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履帶發出的巨大聲響恨不得直往人的骨頭縫裏鑽。


    兩位喇嘛看到此景,不由勒住馬韁,指著那些裝甲車向護送他們的騎兵排長問道:“敢問大人,那是何物?!”


    “裝甲車!”那位騎兵排長的臉上全是驕傲,隨後又大聲補充道:“鋼鐵戰車!”


    “戰車?”兩位喇嘛相互對視一眼,隨即突然反應過來,倒吸一口涼氣道:“鋼鐵打製?!”


    等過了這片裝甲車,後麵又是一片片布滿了綠色帳篷的營地。從幾十米高的山崗上看去,一座座營地如同棋盤一樣,森嚴規整,望不到盡頭。


    所謂人一上萬,無邊無際。古代軍隊都是如此,更不要說配備大量輜重的北海軍了。如此景象,讓兩位喇嘛和幾名護衛無不是瞠目結舌,深感這樣的軍隊別說打庫倫了,就算是席卷天下也是輕而易舉。


    兩天後,喇嘛洛布桑袞齊格和喇嘛章其布多爾濟抵達了距離庫倫城130裏的布爾噶勒台站,這裏目前是北海軍東線指揮部所在。負責出麵接待他們的,是北海軍貝加爾湖軍區的政治委員範統。至於劉勝嘛,他表示本人軍務在身,沒工夫。


    兩位喇嘛一上來就直奔主題,他們向範統轉達了多尼爾喇嘛達姆查喇布嘉(商卓特巴)的意思,表示庫倫城內眼下一個喀爾喀蒙古兵也沒有,兩位辦事大臣也已撤走,由此懇請北海軍不要攻擊庫倫城,以免生靈塗炭。為此,他們願意暗中向北海軍提供一批糧草和白銀。


    之後喇嘛洛布桑袞齊格又向範統遞交了堪布諾門汗的親筆信,範統打開一看,居然是用漢字寫的。隻不過因為是豎著從右到左的格式,讓他十分不習慣。


    這封信裏陳述的意思和先前說的沒什麽兩樣,隻不過洛布桑達爾嘉特意提到了庫倫城內外有諸多上百年的寺廟建築、數千僧眾以及數千哲布尊丹巴的廟丁。


    範統壓根兒不在意對方說的糧草和銀子,他看完信後,默不作聲的將其遞給一旁負責記錄的參謀,又慢悠悠的喝了口水,突然冷不丁道:“箭丁呢?”


    “這......”兩位喇嘛不由一呆,他們原以為北海軍對喀爾喀的情況不了解,由此才想著蒙混過關,誰知道人家對此一清二楚。


    範統麵不改色的繼續道:“喀爾喀蒙古一共六個喇嘛旗,其他五家先不提。截止乾隆五十年年底,單是哲布尊丹巴唿圖克圖麾下就有廟丁9976戶,179個鄂托克,人口人。請問大喇嘛手下有多少箭丁呢?這些箭丁都在哪呢?昭莫多那裏有多少?四部其他屬地又有多少?”


    劈裏啪啦的連番追問下,兩位喇嘛麵色大變,額頭不由冷汗連連。他們想不到對方竟然連哲布尊丹巴麾下的民戶和人口數說的分毫不差。


    “兩位,這些問題不先說清楚,憑著一封書信、幾句保證,就想阻止北海軍進庫倫?滿清先後有十幾萬大軍都敗於我北海軍之手,喀爾喀蒙古就算再大,其力量也不足滿清的百分之一,任何想用武力抵抗北海軍的圖謀都是以卵擊石!”


    範統厲聲說完,口氣隨即放緩,淡淡道:“兩位都是佛教信徒。我本人雖不信佛,可也知道佛陀倡行覺悟。什麽是覺悟?就當前來說,能識大體、察大局,就是覺悟!”


    章其布多爾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點頭道:“大人說的是,說的是。我等見識有限,冒犯了。”


    範統這時從上衣兜裏掏出一張對折疊好的白紙,將其放在桌子上,隨手推向兩位喇嘛。


    “我方的條件都在裏麵,你們二位先看看吧。”


    洛布桑袞齊格和章其布多爾濟接過白紙打開一看,隻見抬頭寫著四個大字--約公條十。


    “請問大人,此乃何意?”


    我暈!範統心說我怎麽把古人的閱讀習慣給忘了。他忙解釋道:“從左往右,是十條公約。我們的行文習慣是從左到右,一行一行看。”


    “哦!原來如此。”


    “這是我方提出的解決喀爾喀蒙古問題的十點要求,也是北海鎮今後在喀爾喀蒙古推行的主要政策。二位可以拿迴庫倫城找說話算數的人商量一下。”


    說罷,範統便向兩位喇嘛逐一講解了十條公約的內容。


    當洛布桑袞齊格聽到“實行宗教自由,保護喇嘛寺廟”以及“喇嘛旗內的政治製度維持原樣,各級官員照常供職,概不變更;哲布尊丹巴之地位和職權不予變更。”後,頓時眼睛一亮,忙問道:“若是答應上麵的條件,貴軍是否就不進庫倫城了?”


    “不!”範統斬釘截鐵的道:“庫倫我們是一定要進的!但是我可以保證,部隊絕不會進入寺院庫倫騷擾僧徒信眾。”


    “那糧草......”


    “白送就不必了,”範統擺手道:“古人有雲,兔子不吃窩邊草,貪小便宜吃大虧。我們會花錢買,或者用茶葉、鹽、糧食來換。請放心,第十條寫的很清楚,買賣公平。”


    兩位喇嘛也無心糾結範統那驢唇不對馬嘴的“古人雲”,雙手合十道:“如此,待我二人迴去後,向商卓特巴和堪布諾門汗稟報。他們兩位若是同意,還得向大活佛稟報,聽從法旨。”


    “嗬嗬嗬~~”範統一臉玩味的看著對麵二人道:“哲布尊丹巴不是去熱河了麽?難不成還得請乾隆下諭旨?”


    “壞了!”洛布桑袞齊格和章其布多爾濟心說人家連大活佛去熱河的事都知道了。


    “對不起了二位,我們沒那麽多時間陪你們耗!從明天開始算起,你們隻有五天時間,時間一到還不答應,我們就炮擊辦事大臣衙署,命令部隊進城!”


    送走了庫倫來的談判代表,範統心滿意足的迴到了指揮部,打算跟劉勝匯報一下。不過當劉勝聽完情況後,隻是“嗯”了一聲,隨即又忙著下部隊視察去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劉勝端著飯盆來到範統旁邊坐下,問了一個令對方出乎意料的問題。


    “你今年檢查身體了嗎?”


    “呃,沒有。”範統心說我哪顧得過來啊。再者自己剛28歲,早兩天晚兩天的不打緊。


    可隨即劉勝又冒出一句讓他莫名其妙的話:“老尤要迴去了。”


    “哪個老尤?”


    “小學校教數學的,校長。”


    “哦,好吧。你剛才說他要迴去?”範統還是沒想起來是誰。他之前一直在電廠,後來又跟著劉勝進了部隊,教育口那幫人一個都不熟。


    “是啊。檢查身體查出毛病了,必須得迴去做手術,估計以後也不會迴來了。”


    範統到這會才明白過味兒來,於是問道:“啥毛病?”


    劉勝低聲道:“聽說腦袋裏長了個瘤子。上午你跟喇嘛談判那會,劉思婷特意發了封電報過來,讓咱們多注意身體,有什麽不對的,最好盡快迴去做個檢查。我說,你最近有沒有覺得哪不舒服?”


    “呸呸呸!烏鴉嘴!老子身體好的很,一頓能吃六兩米飯。除了打不過你,五公裏跑20分鍾沒問題!”


    劉勝聳聳肩膀:“好吧,當我沒說。不過你小子再練十年,還是贏不了我。”


    ......


    老尤的大名叫尤衛國,今年六十七歲,以前是北方某個四線小城市的退休教師。從他來北海鎮之日起,所有人都叫他“老尤”或是尤老師、尤校長。


    來北海鎮這些年,老尤最引以為豪的就是收了王貞儀這個學生。要不是因為精力不濟,他甚至還想讓趙新去把汪萊也忽悠到北海鎮來,收歸門下。


    不過一切都從前不久的那次體檢而徹底改變了。由於趙新在去年買了一台新式的頭部專用移動ct,又帶孩子又要上班的劉思婷趁著空閑時間琢磨了好幾個月才算吃透怎麽玩。之後劉大主任便迫不及待的拿人在北海鎮的穿越眾練手,技能愈發純熟。


    頭些天老尤在上課時突然覺得頭暈,而且還伴有惡心嘔吐的症狀。劉思婷聽說後,便極力勸說老尤來醫院拍個ct。老尤同誌頭疼的連課都上不了了,於是就去了,結果就在他腦袋裏發現了一顆動脈瘤;用醫學術語來說就是,中腦大腦腳前方高密度影,動脈瘤可能。


    這可不是小事,要知道動脈瘤一旦破裂,會引發腦內出血;以北海鎮現有的醫療技術,完全無法應對。劉思婷本著“小心無大錯”的原則,第一時間就給趙新發了電報,讓他趕緊迴來,送老尤迴去做手術。


    於是7月14號這天,趙新放下了手頭的所有事務,急匆匆的迴到了北海鎮。他一迴來,先是去醫院找劉思婷,然後又去問坐診大夫吳顯寧。


    吳顯寧已經給老尤號過脈了,他對趙新說,從左關脈的脈象上看,老尤是澀中帶滑,有瘀滯,肯定是有腦供血不足的情況;至於是不是腦瘤,他判斷不出來。


    聽了吳顯寧的分析,趙新當即決定趕緊把老尤送迴國去,真要萬一有個好歹,他實在於心有愧。


    很明顯,老尤這一走,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迴來了;極有可能的是,他再也不會迴來,因為健康狀況不允許他再上講台了。好在小學校的數學老師不止一位,況且王貞儀現在也能給學生們教授數學和幾何,甚至是微積分。


    趙新連家都沒迴,火急火燎的就到了老尤的住處。可當他進了老尤家的小院後,負責照顧老尤的保姆告訴他,王貞儀也剛來,正在屋裏陪老師說話呢。


    “先生,聽說您身體有恙,這是貞儀從商社買的一根老山參。還有穿山龍,治療腰腿疼最是靈驗。”


    “好好好。你自己也是個病秧子,拿這麽多東西,別累著。”


    “貞儀的病已經好多了。倒是先生您可要多注意身體啊。”


    坐在躺椅上的老尤歎了口氣,心說你我師徒,一個是腦子裏長瘤,一個是先天心髒病,誰也別說誰了。他正暗自嗟歎,就聽屋門一響,扭頭看去,驚訝道:“咦~~你怎麽迴來了?”


    趙新看了眼王貞儀,隨即衝老尤眨眨眼道:“哦,有點急事迴來。聽說您病了,順道來看看。”


    老尤會意,知道不能在王貞儀麵前露餡,隨即點了點頭,輕笑道:“有什麽可看的,已經好了不少了。”


    “這個......”


    看到趙新欲言又止,原本因為對方突然出現而變得又驚又喜的王貞儀知道兩人有話要談,於是便起身道:“貞儀就不打攪老師和趙王談事了,明日再來府上看望老師。”


    “呃......”老尤暗暗歎了口氣,心說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不是我閨女。


    幾分鍾後,當王貞儀前腳邁出院門,趙新立刻就對老尤道:“馬上收拾東西,我這就送您迴去看病!”


    “要不要這麽急啊?”老尤慢悠悠的從躺椅上站了起來,打量著自己屋內的上上下下,滿臉都是留戀和不舍。


    “一分鍾都不能耽誤!”


    “那王貞儀那兒怎麽解釋?”


    “您還關心這個?算了,等我迴來跟她說吧。”


    “我可告訴你,那丫頭我當寶貝看,你可不能虧待她!”


    “都依您,我的尤大爺,咱趕緊吧。”


    說話間,趙新已經將屋內的各種書籍、古玩、字畫一掃而空,看的老尤是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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