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陽曆3月初,在興凱湖二村耕地旁的一大塊空場上,三十座蒙著白色塑料布的鋼木混建大棚拔地而起。這些大棚每一座都是五十米長、八米寬、兩米多高,是用來進行水稻育苗的。


    隨著大棚即將完工,北海鎮技術學校一行二十多人組成的“工作隊”也來了。


    興凱湖二村現有住戶七十多家,三百多口;其中有十幾戶是今年年初新分來的。被挑選種水稻的是三十戶老村民,正好對應那三十座大棚。每座大棚通過育秧, 正好可以種出五十畝地的水稻來。


    然而即便是村民們對趙新感恩戴德,還有村長朱大貴帶頭,但也不是每家都樂意種水稻。河南來的農民之前是種高粱,來北海鎮這兩年剛習慣吃白麵,大夥對陌生的水稻還是有些信心不足。


    “聽說了沒?咱村今年好多家要改種稻穀,村長家也是。”


    “啊!好好的麥子為啥不種了?”


    “大米也是好東西啊。”


    “咱這地多冷啊, 那稻穀都是南邊才能種。”


    “就是!種賠了咋辦?”


    “那玩意有啥好吃的, 不頂時候不說,一口下去還滿嘴跑。”


    工作隊到來的第三天,朱大貴便在村公所的院子裏召開大會,把自己挑選出來的二十九戶一家老小都召集了過來。


    人們接二連三地來了。不止是那二十九戶,其他各家閑著沒事的也過來湊熱鬧。


    在當初陳繼山和柴如桂三兄弟比武的空場上,稀稀拉拉的擺著十幾個條凳,根本坐不下這許多人。於是乎男人們蹲在太陽底下紮堆抽煙聊天,或是蹲在窗台下拿個紙做的棋盤下象棋,旁邊站著幾個幫著支招的;女人們要麽是在納鞋底,要麽就是在縫補衣裳,嘴裏議論著張家長、李家短之類的閑話。七八個五六歲的小屁孩在院裏院外跑進跑出,穿梭在人群的空隙裏嬉笑打鬧捉迷藏,一群麻雀在房頂牆頭啾啾的叫個不停。


    所有人都希望早說早了早迴家。先別說迴家是否忙別的,每天上午九點村裏的大喇叭就開始播戲文、播評書, 不管大人小孩都愛聽;這也算是整個北海鎮治下冬日裏最喜聞樂見的娛樂項目了。


    眼下北海鎮除了過年那三天,其他時候都不許賭博耍錢。具體措施就是告發者有獎,聚眾賭博者第一次罰沒賭資,第二次罰五十北海元;第三次屢教不改的,直接沒收耕地, 苦葉島玩去吧您哪!


    “老栓叔,昨天工作隊進村的時候我看了,那位肖隊長就跟個種地的莊戶人一樣。吃車!”


    “俺昨天也跟村長打聽了,人家本來就是個種地的。將!隻不過地比一般人種的都好,這才被提拔當了隊長。”


    “支士!嘿嘿,老栓叔,恁說俺以後也混個工作隊隊長幹幹咋樣?”


    “再將!恁就省省吧!就恁這塊料,先把五百個字認全了再說吧。”


    “咱已經認到三百了,頂多再有半年就夠!俺挪將!”


    旁邊新分來的幾個河北籍村民聽的一愣一愣的,兩眼發直。其中一人碰了碰劉全福的胳膊道:“劉大哥,恁識字?”


    “咋,恁不信?”


    “不敢不敢,恁都識字了,咋還種地呢?”


    劉全福看了眼劉老栓,將對方正死死盯著他,以防他偷棋子,於是便訕笑道:“識字是為了更好的種地。”


    劉老拴一看這局棋贏了,心情大好, 叼著旱煙袋對那幾個新來戶道:“後生, 你們慢慢就知道了,咱北海鎮家家都有人識字。就你老叔我也認得百十個字哩。”


    “......”


    另一邊, 幾個老住戶們則圍在一個坐在條凳上、約莫四十多歲的赫哲人身旁,這人在說老虎。


    “林子裏的阿姆巴是不怕火的,而且特別喜歡吃狗。”他口中的“阿姆巴”是赫哲人對老虎的叫法。此時眾人都聽的聚精會神,甚至連那些新住戶的耳朵也豎了起來。


    “那天啊,夜裏靜得出奇,林子裏安靜的讓人害怕,一點風都沒有,連樹葉都紋絲不動。遠遠的聽上去。像是有人在林子裏打鼾。大夥忙了一天了,都睡下了,我就坐在火堆旁守夜,身邊的兩條狗突然就嗚嗚地叫了起來,像是被什麽東西嚇著了。


    大約過了一頓飯的功夫,我就聽左邊有石頭滾落的動靜,好像是誰從岸上下來,到河邊去了。那兩條狗也不知怎的,嗖的一下全鑽進了窩棚,怎麽叫都不出來。緊接著,林子裏的石頭被人踩的嘎巴直響。我剛說要摸弓箭,就見河灘邊上有一個長長的大黑影,嚇得我啊渾身冰涼!”


    這時身邊一村民急忙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才明白,阿姆巴是打算吃我那兩條狗的。”


    “別插嘴!恁快說說,後來咋樣了?”


    那赫哲人繼續道:“我連動都不敢動啊,阿姆巴想過溪水,可又不想弄濕爪子,於是伸出虎爪在石頭上試探,但還是踏空了。我跟你們說,在林子裏要是遇到阿姆巴,隻要人在下風口,那就千萬不能動,阿姆巴聞不到到你的味兒就沒事。


    我那會兒是真想跑,可一想到身後的窩棚裏還有人,便拚著全身力氣大叫了一聲,這下大夥都醒了,也把阿姆巴給嚇了一掉。那家夥跟打鼾似地發出一聲巨吼,跳進水裏,很快地就爬上對岸,鑽到林子裏去了。”


    “真懸啊!”四周村民發出一陣陣驚歎,像是自己也親身經曆了一般。


    此時朱大貴看到那二十九戶人家都基本上來齊了,便從條凳上起身,咳嗽了兩下,對眾人道:“靜一靜啦!全福,別下棋了!都先聽我說兩句!這迴上麵派工作隊下來,大夥都知道是幹嘛的吧?”


    這時一個納著鞋底的老太太道:“大貴,恁就趕緊說吧,俺們一會還等著聽戲呢。”


    朱大貴瞪了那老太太一眼,繼續道:“要俺說,這稻穀可是好東西,那京城的旗人老爺們最喜歡吃大米,每年一船一船的往京城運。上麵兒能把這差事放到咱村,是瞧得起咱。今年算上俺家,一共就三十戶,可不能拉胯給差事辦砸了!趙王他老人家特意讓人跟俺說了,等秋收打下糧食,他老人家還會來咱村兒,嚐嚐新出的大米!”


    說罷,朱大貴一指身旁的漢子道:“這位是上麵派到咱村的肖隊長,是教咱怎麽種稻穀的。讓他給大家夥說兩句。”


    隨著他的介紹,從他身邊站起一年近四十歲的漢子,下巴上微須,腦袋上戴著個棉帽子,一身灰布棉襖,穿著雙千層底的布鞋,褲腳用布帶紮了,看著十分幹淨利落,跟平常的莊稼把式沒什麽兩樣。


    “俺姓肖,叫肖占武,跟大夥一樣也是河南來的。這次上麵派俺帶學生來咱二村,是教大夥怎麽種稻子的......”


    接下來,肖占武就給大夥兒講了村外的大棚是幹什麽用的,為什麽要用大棚。他沒什麽廢話,一會兒就說完了。


    朱大貴見底下眾人沒什麽反應,便訓道:“一個個犯傻呢!人家肖隊長是來幫咱的。呱唧呱唧!”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了一陣很快就沉寂了下去。


    此時隻聽下麵有人道:“村長,咱麥子都種了好幾年了,一直種的好好的,為啥今年要改稻穀?”


    朱大貴眼一瞪道:“崔老五,上麵的話恁也敢不聽?這才吃了兩年飽飯,你就忘了本啦?”


    “忘本談不上,俺就是想問問,憑啥不去一村、三村,非要在咱二村試種?”


    他這話一出,頓時得到了大多數老村民的響應,而那些新來的都是縮手縮腳的靠在牆根兒下不說話。


    “就是,俺以前逃荒的時候吃過湖北的大米,一點兒也不好吃。”


    朱大貴罵道:“恁懂個屁!吃兩頓糙米就以為天底下的稻米都一樣?瞧把恁能的!”


    肖占武連忙道:“咱這兒跟湖北不一樣。拿你們二村來說,屬於三江平原,地勢平坦,是世界上第三大黑土帶,土質肥沃。要是在這裏種稻穀,肯定比湖北的好吃......”


    眾人聽他說的一套套的,這原那帶的,跟天書似的,那氣勢就跟小學校的教書先生一樣。於是質疑的聲音不由弱了下來,都認真聽他解釋。


    肖占武對二村的村民解釋說,不是說土壤肥沃就可以都種水稻,像是山坡地就不太合適,改造成本太高。而平原田地的水利設施和交通條件跟不上的,也得先種兩年小麥或是甜菜。


    此人是去年陳青鬆下去視察農田水利的時候發現的,不光種地是把好手,還愛動腦子;民政上麵傳授的種田方法,他總要琢磨出個一二三來。


    當初一番談話後,陳青鬆覺得此人是個可造之材,於是便在秋收後讓他到技工學校上識字課,又親自傳授了水稻育秧栽培、田間管理、如何興修農田水利等專業知識,也算是傾囊相授了。


    一個冬天的學習下來,讓肖占武感到受益匪淺,想不到種地還有這麽多的學問。去年秋收後,陳青鬆又讓他來到技術學校,結合他在田間地頭的經驗,給一群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講課,效果非常不錯。


    於是從今年起,當陳青鬆決定在北海鎮下屬的幾個村落開展水稻種植的計劃,便點了肖占武的將,讓他帶著學生下來傳授水稻栽培技術。給他開的薪水是每月五十塊北海元,視同高級教師的級別。


    至於肖占武自己家那五十畝地,目前已經由北海鎮的民政暫時接管,接管費用是收成的40%,從播種到收割都不用他操心,等著分糧食就行。


    一場動員會開完,全村統一思想認識,於是三十戶村民們便在他的帶領下,從第二天起開始準備。


    肖占武首先要做的是對那三十戶人家的土地進行水稻地的改造。他先是找來了農機隊的負責打井的隊伍,一番測量後,在各家地塊的最高處確定了水井的位置。二村這裏因為靠近興凱湖,地下水資源十分豐富,打個七八米下去,水就出來了。


    這一下可把全村人給轟動了。種麥子的旱地變了水澆地,一下就成了頂級的良田。


    自古以來,田畝交易中最貴的就是水澆地,清代北方一畝水澆地是三十多兩銀子,而沒有水井的一畝地則隻有十兩銀子冒頭。算算吧,五十畝都成了水澆地,這得是多大一份產業。


    雖說北海鎮的土地政策是不許買賣,田骨國有。可架不住農民們不這麽想,萬一哪天改了呢?


    就衝這一點,那些當初不願意種水稻的農戶們馬上就後悔死了,天天纏著肖占武要求加入種水稻的計劃。可肖占武也沒辦法,大棚一共就蓋了三十座,要想再增加耕地,就得增加大棚。


    再說打井隊的任務早就安排滿了,根本沒有富裕時間再給別人打井。於是他隻好安慰說,明年,明年你們再報名。


    水井打好後,要圍一個曬水池,水池的大小是根據水田的麵積適當增減,太小了也不利於機械化作業。插秧、耙地、放水,池子越大越方便,而且土地利用率也高。


    之後還要根據地形確定主水渠的走向,既要灌水方便,還要考慮排水的問題。這樣以後在進行田間管理時就能省不少事。


    等主水渠完成後,還得拉順池埂,這就是所謂的“田埂”了。要根據地形,順埂越少越好。放水時在主水渠開口放水,免得多走路,同時管理方便。


    到了這時候,農機隊的中型拖拉機也進場了,開始對土地進行平整。要把高處的土刮到地處,將整塊土地盡量刮平,然後才開始翻土整地。稻田的整地就不能用大型農機了,主要是因為耙地車的轍印不易抹平,影響插秧質量。


    時間已經悄悄的來到了陽曆3月中,此時民政那邊又運過來三十台播種機和覆土機,還有大量的育秧盤。


    播種機和覆土機沒有什麽技術難度,又不需要電力,仿製極為容易。育秧盤就不行了,這玩意是pvc做的,用量很大,要是用木頭或是鐵來做,透氣透水效果都不好。


    外東北屬於溫寒帶地區,要想種水稻,必須要經過秧苗大棚培育、插秧、栽培管理、收獲等幾個階段,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做好育秧。


    民政這次提供的稻種是趙新專門訂購的。穿越眾們一致認為五常米好吃,可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五常米隻是一個地名,大米的品種其實叫“稻花香2號”,而種子則被稱為“五優稻4”。


    肖占武首先帶著農戶們做的就是準備苗床土。因為去年秋收後已經把地翻過,然後用旋耕機旋了兩遍,所以田裏的土在雪化和太陽曬過後,變得很疏鬆。取來的土還要過一次篩,使其吸水和透氣性更好。篩好的土平鋪進育秧盤裏,等播種前還得澆兩遍水。


    等到了3月底,育秧的正式工作就開始了。於是肖占武便又帶著學生們開始手把手的指點,務求不浪費一粒糧食。


    村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曬種,從上午到下午曬上七八個鍾頭,有個兩三天就行。這樣做可以增強種子的透水性和透氣性,提高發芽率,使種子發芽整齊,幼苗健壯,還有殺菌防病的作用。


    曬好的種子要用鹽水浸泡,去除空秕粒、草籽和雜質。二村在建大棚的時候,已經在旁邊修了好幾個水泥大池子,就是用來泡種子的。


    技校的學生們便每天拿著個溫度計,這邊量完了那邊量。這是因為浸種時間要根據水溫而定,一般水溫15c時需要5-6天,水溫10c時則需要7-8天。


    鹽水的濃度要求在~之間。肖占武教了大家一個方法識別鹽水濃度是否合適,就是找個生雞蛋放進水裏,如果能露出1角北海硬幣的大小,就可以了。


    之後還要對種子進行消毒,所用的浸種靈和巴丹原粉都是趙新買種子時一起買的。消毒後的種子在播種前還得用種衣劑攪拌,以起到增產的作用。


    差不多進入陽曆4月中旬,當氣溫達到5c以上時,就可進行播種了。播種時要一層種子一層土,直到把整個大棚裏的育秧盤全部播完,隻留下中間一條供人通過的窄窄通道。


    到了一步還沒完呢,大棚裏的溫度、水分、養分以及床土的酸堿度都要注意,隨時還得保持通風。一個月後還得插秧,之後還得除草、追肥、灌溉......


    直到這時,興凱湖二村的農戶們才明白,種稻穀原來比種小麥繁瑣多了,難怪上麵會專門派下工作隊來。


    就是不知道這稻穀畝產能到多少斤,好不好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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