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邏的士兵吹響口哨的時候,那輛被捂得嚴嚴實實的馬車在幾匹快馬的簇擁下已經到了商貿城西邊的一個糧食倉庫裏。


    包括雜貨鋪老板巴甫洛夫在內的一行人火急火燎的騎馬進了院子,四個手下掀開雪橇上遮蓋的獸皮和雜物,露出了下麵被捆著手腳、用毛巾堵著嘴的兩女一男。


    “巴甫洛夫,地道在哪?”


    “在馬廄裏,跟我來。”


    少校拉古京聽完便讓手下把範統他們扛起來,尾隨著巴甫洛夫直奔馬棚。


    範統因為脖子上挨了那一棒子被弄的昏昏沉沉的,可隨著身下扛著他的那個哥薩克起伏的步伐,對方的肩膀一下一下的頂著他的腹部,把他弄得都快喘不上氣了。就在範統覺得自己快要被憋死時候,身下那人的腳步停了,他正覺得頭暈腦脹間,一縷馬尾巴的鬃毛從他頭頂拂了過去。


    範統用力的轉動腦袋,試圖尋找烏希哈和波利婭,可除了看到一抹抖動的黑色天鵝絨外,其他什麽也沒看到。


    巴甫洛夫扒開馬廄一角地上堆著的幹草,下麵是一塊邊長約六十公分的棕褐色木板。他把木板移開,露出了一個直徑大約在八十公分的幽深暗道。因為之前經常有人出入,暗道的邊緣被磨的非常光滑。


    接著,他從馬廄的牆上取下一支已經熄滅的鬆油火把,用火石點燃,然後順著暗道豎井壁上挖出的階梯十分熟練的爬了下去。


    等到巴甫洛夫下去後,拉古京少校自己也爬了下去,之後幾個手下便將範統三人身上的捆著的繩索和一根粗繩連接,將他們三個依次從洞口放了下去。


    範統剛被放下去的時候還本能的掙紮了一下,用他那胖乎乎的身軀卡在了洞口,想以此拖延時間。可誰知一個哥薩克抄起一根棒子,對著他的肚子就是狠狠一下,範統疼的發出一聲悶哼,腳一鬆勁兒,身體順著深達三米的暗道就滑落下去,弄了一臉土不說,掉下去的時候還扭傷了腳。


    等他稍微清醒一些,便聽到那個巴甫洛夫惡狠狠的跟自己說著什麽,不用猜他也知道對方肯定在警告自己。


    範胖子橫跨兩個時空,哪經曆過這種事。挨了一次打,現在他滿腦子剩下的隻有恐懼。他拚命的用鼻子倒著氣兒,幽暗的空間在加上窒息的感覺讓他耳朵裏嗡嗡作響,心髒撲騰撲騰狂跳,似乎都要跳出胸腔了。此時的他再也不敢亂動,生怕對方狗急跳牆給自己腿上胳膊上來一刀,那可就太糟了。


    等烏希哈也被繩索吊下來後,巴甫洛夫便舉著火把朝前方走去,拉古京少校掏出匕首,嗬斥範統起身跟上,等範統靠著牆壁站起來後,這時才注意到暗道的高度竟然有一米五左右的高度。


    話說隻要有跨境貿易存在,走私貿易就一定會存在。康熙和雍正的時候,滿清政府嚴禁對俄出口生絲,違者處死。可即便如此,每年都有大量生絲通過走私方式運到恰克圖。


    別看俄國城和買賣城之間有一條恰克圖河,可這裏的水也就兩米多深。再加上雙方相距不過一百多米,這便為挖設密道走私提供了條件。


    不過也正是因為沙俄對中俄貿易具有依賴性,之前的恰克圖官方對此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該交的關稅一分是不能少。


    這年月中俄邊境走私涉及到的商品眾多,從蒙古地區盛產的牛馬駝騾等地方特產,到茶葉、布匹、生活日用品等,幾乎涵蓋中俄貿易的全部商品種類。晉商走私到俄商手中的貨物以茶葉、煙葉、布匹及日用品為主,俄方走私到中晉商手中的商品則以各類皮貨、馬駝等為主。


    當然了,大規模的走私活動肯定不會在恰克圖。清俄邊境線地帶綿長,地廣人稀的地方多了去了,牛馬交易肯定不能通過暗道,恰克圖這裏的主要是進行小規模的茶葉和皮貨走私。


    範統、烏希哈和波利婭三人踉踉蹌蹌的被推搡著一路前行,他們借著幽暗的光線注意到這暗道往前走是個向下的緩坡,走了大約幾十米遠後,又是向上的緩坡。


    期間他想迴頭看看烏希哈和波利婭,可剛一迴頭便被身後的哥薩克用力推了一把,頭就撞在了坑道的牆壁上,蹭的腦袋生疼。此時範統便聽到了身後傳來兩個女人“嗚嗚”的聲音,他這才放心了一些。


    昏昏沉沉間似乎過了很久,路終於走到了盡頭。範統靠在暗道的牆壁上拚命倒著氣兒,聽到頭頂上傳來幾個人說話的聲音,不過對方說的全是俄語,他這會兒根本沒心思分辨對方說什麽。


    過一會,從頭頂上垂下來一根繩子,走在前麵的拉古京少校便借著火把光亮將繩子拴在範統身後。隨即繩子一緊,範統那肥胖的身軀便開始緩緩上升。


    “這廝吃什麽長大的,這也太沉了!”


    “廢什麽話,快點拉,快!”


    過不多時,範統隻覺眼前一亮,等他仰著被人拉了上來,雙腳出了洞口,這才發現此地空間不大,四周都是用木板搭成的牆壁,大概也就20多平的樣子。洞口周圍站了五六個蒙著半張臉家夥,剛才拽繩子的應該就是這些人。


    雖然這些人試圖掩飾自己,不過範統看到對方光溜溜的腦門和一個家夥腦袋後麵那根細細的辮子時,登時大吃一驚。


    “滿清!我這是到了南麵的買賣城了?!”


    很快,範統便看到了一臉痛苦,臉上已經被淚水和泥土染花了的波利婭,原本那身漂亮的黑天鵝長裙已經變成了土黃色,金色的秀發也變得淩亂不堪。


    “嗚嗚~”範統掙紮著想向波利婭靠過去,可隨之而來就是一腳,把他狠狠的踹到了木牆邊上。這一腳踹在了範統的臉上,疼的他鼻涕眼淚一齊下。


    烏希哈是第三個被拽上來的,她那件狐狸皮大氅之前丟在了雜貨鋪,眼下身上就穿了一件翠綠的絲綢單衣。赫哲人的小媳婦是桀驁不馴的,她這輩子還沒受過這種罪。清醒過來的烏希哈上來後第一件事就是用她那黑亮的大眼睛瞪著屋裏的這些人,那目光讓人不寒而栗,就像是獵人在打量自己的獵物。


    當最後一個哥薩克從洞裏爬上來,頭剛露出來就急促的說道:“不好了,我聽見有說話聲,快把洞口堵上!”


    屋內的其他人一聽就慌了,這要是讓北海軍追過來,全特麽得玩完!


    此時巴甫洛夫對一個蒙著臉的清人用俄語說道:“快拿東西堵上,不能讓他們上來!”


    “跟我來,門外有石頭和工具!”


    拉古京少校和另外一個哥薩克從懷裏取出範統和烏希哈的手槍對準了洞口,另外幾人推門出去,從門外搬了條石和圓木進來,對著暗道的入口就投了下去。


    隨著十幾塊條石和木頭被投進暗道入口,暗道豎井上的土被砸的大塊的往下掉。之後這些人又從門外從鏟子不停的鏟土進來,一鏟一鏟的倒進豎井,眼看著這條暗道就被堵的滿滿當當,任誰也爬不上來了!


    此時隱隱就聽見豎井底下傳來幾聲驚唿,隨即就是一陣大罵。


    之後一幫人留下看守洞口的人,這才帶著範統三人轉移到隔壁一間稍大的庫房裏。這裏靠牆堆著了一摞摞的麻袋和木箱子,空氣中充斥著茶葉和大黃混雜的味道。


    直到此時巴甫洛夫等人才長出一口氣,他對一個蒙著臉,穿一身粗布棉衣的家夥問道:“馬和衣服準備好了沒有?”


    那人道:“給你們按一人雙馬準備的,東西都在馬褡子上,我會派兩個人帶你們走。”


    拉古京點了點頭,他知道憑著自己這副樣貌,遇到巡查的官兵肯定沒戲。他轉頭示意一名手下出去看看,過了片刻,那名布裏亞特人迴來了,衝拉古京點了點頭。巴甫洛夫看到後又問道:“文書呢?沒這個我們碰上你們巡查的官兵逃不掉的!”


    “錢呢?”蒙麵人朝拉古京少校攤開了一支手。


    拉古京少校和巴甫洛夫各自從懷裏掏出一個沉甸甸的獸皮袋子,先遞給對方一個,那人接過打開一看,裏麵都是半袋金砂,“嗯”了一聲表示滿意。等他驗完另一袋金砂,這才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巴甫洛夫。


    巴甫洛夫打開信封,抽出裏麵的東西一看,隻見是一張前後兩頁相連,交接處用紅色大印鈐蓋的紙。上麵除了密密麻麻的漢字,後麵還有寫有滿文。


    拉古京湊過來看了一眼,詫異的問道:“這是什麽?”


    蒙麵人解釋道:“這個叫兵牌,是我們從托人花了三百兩銀子辦來的。前麵的是正文,後麵的叫尾單。你們路上要是遇到巡查的官兵,就要把這個給他們看,巡查官兵會按照正文上所寫的核對人數,然後在尾單上填寫查驗人數,等蓋了章你們才能過去。”


    巴甫洛夫哈哈一笑,擁抱了那蒙麵人一下,道:“田,幸虧有你幫忙,否則這次的事不會這麽容易。等我跟著女皇的大軍迴來,我一定會重重感謝你的。”


    蒙麵人道:“我也是為朝廷辦事,不過可惜了那條暗道,以後還能不能用就不好說了。”


    拉古京這時催促道:“事不宜遲,我們得趕緊走!”


    這時一幫人隻聽身後響起“嗚嗚”的叫聲,轉頭一看,見是那個鼻青臉腫的胖子在哼哼,示意有話要說。


    蒙麵人沉聲道:“拿開布可以,但不可喊叫,否則後果自負!”


    範統聽了拚命點點頭,等嘴上的布被揪出來,他拚命的大口唿吸,感覺唿吸通暢了,這才連唿哧帶喘的說道:“給,給她們倆拿厚,厚衣服來,這麽冷的天,騎,騎馬會被凍死的!她們要,要是出了事,你們全都活,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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