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平定信迴應的如此堅決,不僅得罪了光格天皇,也得罪了海狗公方父子,這父子倆便動了換掉鬆平定信的心思。


    這樁在後世曆史上十分有名的“尊號”事件其實還遠沒結束,不管是海狗公方還是光格天皇都不會甘心。一場更大的政治衝突已經開始醞釀,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當島國的“天明饑饉”進入到了第六個年頭的尾聲,鬆平定信除了推進以小農思想為主體的“寬政改革”,大力恢複農業生產外,又把目光轉向了旗本武士的債務問題。


    從享保八年(1723年)開始,幕府的旗本武士便將祿米交給由米問屋和水茶屋商人組建的“紮差株仲間”代辦。具體操作是紮差株仲間代武士領取俸祿,武士們則從紮差定期領錢,久而久之就演變成了後世銀行代發工資的模式。


    於是“紮差株仲間”便開始向武士提供貸款業務來獲利,那些自以為有著穩定俸祿且對於理財缺乏概念的旗本武士們開始過度透支用於消費,而貸款的利率則高至每年15%~18%。


    按說要是沒有北海鎮,武士們的透支消費也就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荷蘭和帶清的商品。可自從仙台藩抱上了北海鎮的大腿,海量的北海貨便通過“北海商社”就湧進了島國。


    一劃就著的火柴,每盒五文錢,這可比帶著一包火石火鐮省事多了;北海鎮出品的“天香”卷煙現在連吉原的女伎們都抽上了,誰出門要是還吊著煙袋鍋,簡直就是沒品位的代表;鐵皮和弧形玻璃做的馬燈,配上北海鎮出產的燈油,出門在外在馬背上掛一個,倍兒有麵子;除此之外還有質優價廉的搪瓷製品、白糖、絲綢、棉布、皮草、漢學書籍等等等等。


    經過勝山傳三、村田屋老板以及平太等人的努力,現在從陸奧到九州,從江戶到大阪,北海貨大行其道,隻要貨一到石卷港,立刻被各商家一搶而空。海量新奇廉價的貨物出現在市場上,使得武士們的透支消費行為在不知不覺中越陷越深,愈發加劇了北海鎮對島國的經濟掠奪。


    天明八年九月中旬,以鬆平定信為首的德川幕府四大老中齊聚江戶城本丸禦殿,商討如何解決“紮差債務”一事;作為德川家齊的側用人,陸奧國泉藩的二代目本多忠籌也列席會議。


    “諸位,我手裏的這份呈文是南北二町奉行花了兩個月時間,從城內88個紮差商家收集到的欠賬數據。截止本年七月,欠賬總額是289.37萬兩金。”


    首先發言的是三河國吉田藩第三代藩主鬆平信明,這位今年25歲,三月的時候從家齊的側用人升任老中,是白河侯鬆平定信的堅定支持者。鑒於南北二町奉行所是按月輪流當值,所以兩個月才拿出最終的調查報告並不奇怪。


    “什麽?竟有如此之多!”位居老中次席的牧野貞長和第三席鳥居忠意聽了大吃一驚,不約而同的叫出了聲。別說他們二位了,就連將軍様派來旁聽的本多忠籌也是額頭直冒冷汗。


    截止天明八年七月,德川幕府直屬旗本是5205,禦家人是,一共是兩萬兩千六百人。也就是說,平均每家欠款接近130兩金。要知道這個數字已經等同於幕府兩年的財政支出了。旗本欠債一旦還不上,身為主人的德川幕府就成了實質上的最終債務人。


    話說這要隻是個別下級武士欠債,幕府管你死不死。問題是現在旗本幾乎家家都在借債透支過日子,而且德川家齊去年剛上台,倒黴事是連著一樁又一樁,正是需要收攏人心的時候。


    鬆平定信道:“必須得拿出個解決辦法,否則這窟窿會越來越大。我們今天一定要定下方案。”


    他看的很明白,如果作為消費主力的武士因為債務無法消費,那麽許多產業就無法維持正常運轉,幕府的財政也將陷入死局。


    牧野貞長道:“白河侯有什麽好辦法?”


    鬆平定信道:“豁免所有旗本的債務,修改紮差利率。”


    好麽,整個兒一明搶!


    在另一時空的曆史上,德川幕府自此以後,隻要遇到財政危機,就祭出這個大招,一次比一次不要臉。到了水野忠邦當老中首座的時候,直接來了個“德政令”,沒收江戶和大阪町人豪商的財富,強行免掉大名和旗本的一半債務,另一半就用沒收的財富來還帳。


    鳥居忠意聽了沉默了半晌,突然道:“我聽說仙台藩那裏,商人們用盈利的一半替武士償債。”


    鬆平信明道:“此事不必再提了。這事仙台藩做得,幕府做不得。那北海商社現在已經控製了仙台藩一半的財政大權,藩內武士全都入了股,人人都感念那位趙王殿。”


    鬆平定信道:“你們還沒看出來嗎?伊達家那群蠢貨現在就是那位趙王殿的一條狗。”


    牧野貞長一臉憂慮道:“那位趙王殿到底想幹嘛?我們沒招惹他啊。要不再派人跟他們談談?”


    前幾天,京都所司代傳來消息,仙台藩給光格天皇送了五十萬兩金,這差點把鬆平定信給氣瘋了。心說難怪那位不老實了呢,原來又是仙台藩在搞鬼。


    而仙台藩的錢哪來的?還不是那位趙王殿通過北海商社借的,據說還是無息借款!


    話說到這裏,鬆平定信道:“是得好好談談了。不過今天不是說這事的。”


    眼下北海商社在仙台藩幹的那點兒事已經是天下皆知,可問題是仙台藩的武士撐死了也就一萬人,而幕府光是旗本和禦家人就兩萬多,再加上譜代和親藩,這尼瑪誰來了也接不住啊。


    事實上趙新就是在通過北海商社在吸整個島國金融的血,而仙台藩就是個買辦。話說養條狗還得時不時給根骨頭做獎賞,所以從商社利潤裏拿出一部分當分紅,幫著武士們還債實在是不算啥。


    鬆平定信去年在劉錚登陸橫濱後就派人溝通過,也想跟北海鎮搞個商社,企圖複製仙台藩的模式,獨攬江戶和大阪的商品代理權,結果被趙新借劉錚之口給迴絕了。


    仙台藩敢不聽話,北海鎮滅他分分鍾,換一個藩主就是了,不影響趙新的整體戰略;德川幕府不聽話,難道北海鎮還要把島國打下來?這不純屬給自己找麻煩麽。


    五個人一直商議到晚上,最後確定將截止到天明五年以前的紮差借款一律豁免,而且借款利率也從15%~18%修改為6%。


    這麽大的事關係各家旗本的切身利益,於是消息很快便從如同漏勺一般的大奧傳出,第二天全江戶與此相關的人士就全知道了。


    旗本武士們頓時歡聲雷動,可紮差株仲間的商人全都急眼了,他們急忙湊到一起商量對策。


    在吉原一間妓館的密室裏,幾個紮差商人湊到了一起。


    “聽說了沒?”


    “聽說了。”


    “那咱們怎麽辦?”


    “刀都架脖子上了,能怎麽辦?唉~認了吧!”


    “不能這樣!”說話的是江戶88家紮差株仲間第一大商人淺野屋平治,隻聽他繼續道:“白河侯要是這麽幹,我們就停止向旗本的貸款業務。”


    “我們把業務轉到仙台去如何?那邊的武士不差錢。”


    “你傻啊你!有北海商社那個怪物,你還敢去仙台?光是利息都拚不過人家。你知道他們的借款利息多少嗎?”


    “多少?”


    “五分利!還是年息!”


    我去!其他紮差商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5%的年利能賺個毛線啊!


    隻聽淺野屋平治繼續道:“這事我去年就看明白了。那北海商社左手捏著各類緊俏貨物,右手幫著武士還債,現在全天下的金銀都在流向石卷港。有那位趙王殿做靠山,伊達家連屁都不敢放一個。換了你們,誰敢?”


    一眾商人商量了好半天也沒什麽辦法,最後隻得草草散場,各迴各家。


    而那位淺野屋平治等眾人都各自分開後,悄悄又去了另外一家伎館。被人引著上到二樓的一間和室,剛一進門就畢恭畢敬的跪伏在地道:“在下淺野屋平治,拜見勝山老板!”


    屋內正中坐著的乃是一位衣著素雅,麵色白淨的中年男子,身邊還坐著一個姿色極為出眾的花魁,正在給他斟酒。


    此人正是北海商號的大股東、趙新在仙台藩的白手套、原勝山屋酒廠的老板,勝山傳三。


    如今的勝山傳三早就不是那個卑微的酒廠老板了,隻見他一臉倨傲,連看都不看淺野屋平治,沉聲道:“淺野屋老板,何故姍姍來遲啊?”


    “跟同行一起商議些事耽擱了,還請勝山老板不要見怪。”


    淺野屋一番討好,又罰酒三杯,兩人這才開始進入正題。隻聽勝山傳三道:“廢話我就不說了,之前那些條件你都清楚了?”


    “清楚了,清楚了。”淺野屋忙不迭的點頭。


    “那好,你將五百戶送到石卷港,那裏自然會有人跟你簽協議。”勝山傳三說完,將一本厚厚的冊子遞給了對方,微笑道:“挑一個吧。”


    淺野屋平治雙手顫抖的接過這本無數商人都求之不可得的冊子,打開一看,前幾頁是目錄,後麵則是每一種商品的詳細介紹。他翻來翻去,上麵每一種商品的代理權他都想要,不過今天他隻能選一個。


    淺野屋猶猶豫豫的看了良久,最後指著白糖一項道:“我選這個。”


    “嗬嗬,淺野屋真是好眼光!那就這麽定了!”


    七月份的時候,趙新讓劉錚轉告勝山傳三,別把什麽貨都攬在自己手裏賣,與其費勁心力的賣貨,不如賣代理權。把全島國分為江戶和大阪兩個核心商業區,按年收取代理費。不過要想獲得代理權的前提就是給北海鎮拉人。


    勝山傳三一聽,自然如奉圭臬。這廝目前光是獨家代理蝦夷島的煤炭、木材和皮毛生意就已經賺翻了;趙新還許諾他以後可以打著北海商社的牌子參與琉球、台灣乃至東南亞的貿易。


    趙新之所以要求想拿商品代理權的必須給北海鎮拉人,實際上還是為了給被占領的那些地方填充人口。


    徐大用去了川陝交接的南巴老林他是知道的,可那地方屬於南方。可真要是把上萬南方人送到尼布楚那種地方,單是氣候就夠受的,搞不好一冬下來會死不少人。


    對北海鎮來說,現在不光是尼布楚和赤塔,從興凱湖以北的伯力、特林石磯,到鬆花江上的三姓城,乃至黑龍江上的黑龍江城等地都是人煙稀少,急需大量人口,幾十萬人投進去也隻是個水花而已。


    光是一個伯力,在另一時空裏就有百萬人口,而在本時空想要發展起來,沒有二十萬人都不行!更別說趙新還想修鐵路,以便連通雅克薩到伯力之間的陸路。


    1788年公曆9月13日,先期抵達的趙新帶著一個營迅速攻克了沙俄在外貝加爾最大的城鎮上赫紐丁斯克,而劉勝則帶著範統和幾個農機駕駛員開車返迴赤塔,以便再拉一個營的兵力過來。


    北海軍在攻打隻有2500人口的上赫紐丁斯克過程裏,居然還俘虜了剛坐馬車從赤塔歸來的沙俄伊爾庫茨克總督--伊凡雅克比。


    “就是你提議進攻黑龍江的?我還聽說你曾經把黑龍江城以北的山川河流都起了名字?”


    趙新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怒意,笑眯眯的問著。而站在一側的陳繼山看到趙新又擺出了這副表情,心裏知道這位總督的下場恐怕懸了。這位老大每次憤怒至極的時候就會是這個模樣,他要是真生氣罵人,反倒沒事了。


    坐在趙新對麵,身穿華麗的皮裘、戴著一頭假發的伊凡雅克比麵如土色,他沒想到中國人的報複居然這麽快就到了。一千裏的路程啊,他們是怎麽做到的?之前守城的時候沒看到這些人騎馬啊?


    而讓他最最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蘇沃洛夫竟然都敗在了這個人手裏!算上之前在黑龍江城戰敗的亞曆山德羅夫少將,俄國在整個東西伯利亞已經無兵可派。就算是要奪迴被占的領土,也要明年再說了。


    他之前還信誓旦旦的以為可以和他們合作瓜分外東北,現在看來真是可笑啊!


    不過有一點伊凡雅克比很奇怪,這些人連清帝國都沒打贏呢,怎麽反倒幫著他們呢?


    “說說吧。您不是把您夫人那條狗的名字都用上了嗎?那狗叫什麽?”


    伊凡雅克比抬起頭來,望著趙新說道:“我是沙俄帝國任命的伊爾庫茨克總督區的總督,是帝國伯爵,我要求得到合乎身份的對待。”


    趙新用手掌邊緣輕輕的掃了掃桌子,像是上麵有什麽髒東西似的,隻聽他淡淡的說道:“野蠻人也跟我講禮儀?滿清雖然混蛋,可我覺得他們沒說錯,爾等就是一群蠻夷。”


    “趙先生,我聽說過你。據說您是前朝某位王室的後裔,您還曾經數次打敗清帝國的圍剿大軍。可我要告訴您的是,沙俄可不是清帝國。您考慮到後果了麽?您將麵對的是數十萬精銳大軍!我勸您還是退迴到額爾古納河東岸吧。”


    趙新伸出了大拇指比劃了一下,笑道:“真是煮熟的鴨子。雅克比伯爵,請放心,我不會殺你。等我們把紅旗插到伊爾庫茨克城堡上之後,會放你迴去給那位老太太報個信。我非常歡迎你們多派人過來,眼下我的工地上正缺少勞力。”


    “那我可要感謝您了!”


    趙新霍然起身,在場所有人都以為他要結束這場談話。隻聽他沉聲道:“尹兵衛!”


    “到!”


    “砍掉他一隻手,別讓他死了。”趙新的語氣很平淡,就像是說今天晚上打算吃什麽一樣,然後他頭也不迴的快步推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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