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7日淩晨五點,天光剛開始由黑轉白,北海軍的炮兵陣地率先開火,炮擊的目標是位於四公裏外的俄軍第三道塹壕內的火炮角堡。雅克薩城外的這種火炮角堡一共有五座,每座上麵都架設了3~4門12磅炮。


    線列戰術時代,這種火炮角堡的外形都是兩米高的三角形拱台,在拱台外側則是與塹壕連接在一起的兩米深的壕溝,不管敵軍從三角堡前麵的哪一個方向攻來,都會受到居高臨下的打擊。而俄軍的步兵還可以從塹壕兩側抵達角堡內部,踏上台階對進攻的步兵予以打擊。


    問題是北海軍不會跟俄軍這麽打。趙新之所以選擇這個時間發動,目的就是讓俄軍搞不清自己的火炮陣地。


    “可惜了!”雅克薩城的司令部內,蘇沃洛夫淡淡的說了一句,臉上毫無表情。事實上他完全沒想到對麵的敵人居然比他提前了半個小時發起攻擊。


    “命令第三道防線所有火炮向敵軍方向射擊,西伯利亞獵兵營從東南側向敵軍左翼發起試探性攻擊。如果我猜的不錯,他們已經出動了。通知古城島那裏注意敵軍船隊的動靜,一有發現,及時匯報。”


    俄軍防線上,從最南邊響起一聲沉重的炮擊聲,24磅炮彈在對麵北海軍隆隆的炮聲中隨著一股火光噴出炮口,然後消失了。過了幾分鍾,俄軍陣地上的第二、第三聲炮擊震蕩著空氣接連響起;從南到北,第四、第五聲炮擊繼續著轟鳴。


    最初的炮擊聲還沒完全消失,其他三角堡上的炮擊聲又響起來,爭先恐後,眾炮齊發,響成一片。


    而北海軍的炮火按照一發先試射,隨後五發齊射的頻率,以便將俄軍防線外圍的幾個三角堡一個個的敲掉。


    雅克薩城外的第二道塹壕防線上胸牆後麵和壕溝裏都是手持火槍的士兵,在第三道和第二道塹壕之間的空地上,仿佛無中生有似的不斷地騰起一團團泥土和黑煙,先是單個出現,繼而成群閃現;時而稀疏,時而稠密,一簇簇爆炸的火光伴隨著氣團膨脹開來,洶湧滾動,混成一片。


    在距離俄軍三公裏的北海軍出發陣地上,哨音接二連三的響起,陣地上霎時如同開水沸騰了一半,兩個營的步兵從戰壕中一躍而出,向著俄軍的右翼開始推進。


    憑借著三三戰術,一千多名北海軍士兵擺開了一個寬大的進攻幅麵,他們相互掩護,交叉前進,這種景象落在對麵的俄軍眼裏,就成了一股股海浪,一波接一波的向他們湧了過來。


    “上帝啊!他們到底出動了多少人!”


    “真是一群瘋子,哪有這麽進攻的!”


    “快隱蔽!”說話的是一名老兵,他曾和北海軍交過手。“兄弟們,注意隱蔽!敵人的步槍射程很遠。”


    在第三道塹壕兩道胸牆之前的空地上,兩門八磅炮被幾十名俄軍士兵生拉硬拽的拖到了位置。又過了十幾秒,隨著“嗵嗵”兩聲,兩發炮彈伴隨著火光從炮口噴出,在空中滑行數百米後,又在滿是荒草的曠野上落地後繼續向前彈起,最後無力的隱沒在草叢裏。


    “不行啊!8磅炮夠不著敵人。我們的12磅炮在哪?”俄軍的炮手大聲叫著。


    一旁的炮兵準尉歎息了一聲,臉上被硝煙熏的一道道的。這距離別說12步兵磅炮了,24磅步兵炮也沒戲,至少要18磅要塞炮才能夠得到。


    北海軍展開炮擊20分鍾後,俄軍有五十來人被抬出兩座三角炮壘;除了一門被炸翻的12磅炮炮身完好無損外,其他五門炮都被擊毀。


    隨著發起攻擊的北海軍進入到距離俄軍陣地兩千多米的位置,後麵跟上的迫擊炮組也相開火。無人機在天空中穿梭和停留,營地裏的觀測人員不斷的將俄軍火力點的距離方位向前方的迫擊炮炮組通報。4公斤重的榴彈零零散散地落在了俄軍第三道半圓形塹壕的右翼,更遠處飛來的炮彈發出了尖銳的唿嘯聲。


    “上將,敵人的炮火太猛烈,我們在前方的炮壘已經損失殆盡。”


    “敵軍的炮兵陣地找到了沒有?”蘇沃洛夫暗暗心驚,他終於見識到了北海軍大炮的兇狠,這已經超出了他對火炮的認識。


    “好像是在他們營地的北側,距離我們至少五公裏以上。”


    “什麽?!”蘇沃洛夫頓時愣住了。


    幾分鍾後,數百名身穿亞麻色製服的俄軍冒著轟炸和煙塵穿過塹壕,為首的上尉舉起指揮刀大聲道:“兄弟們!輪到我們上了!獵兵出擊!”


    突然,爆炸的氣浪把上尉掀進身後的壕溝邊緣,就在這一瞬間,一團團火光在他眼前閃現,爆炸、唿嘯,幾乎將他的耳膜撕裂,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響。


    等他清醒過來,用兩手撐地坐起來時,之前正準備出發的獵兵已經倒下了一大片。地麵上散落著燒焦的亞麻布片和武器,燒焦的地麵上,彈坑裏噙滿了血水。一匹馬拖著散了架的車轅,從他眼前飛馳而過;另一匹馬則躺在地上,發出了淒厲的哀鳴。


    北海軍的指揮部裏,趙新對一名參謀問道:“俄軍的騎兵找到沒有?”


    “還沒,目前隻在第二道塹壕後發現少量騎兵。”


    “繼續找,”趙新看著臨時製作出來的地圖沉吟了半晌,用鉛筆在雅克薩城東北方向的一大片樹林位置畫了一個圈,對那參謀道:“讓2號無人機向這裏搜索。”


    一旁的劉勝道:“不管了。先把第三道塹壕拿下來,否則騎兵一旦殺過來,二營和三營恐怕頂不住。”


    “好吧。”趙新點點頭,對另外一名參謀道:“通知炮兵陣地,所有炮位轉向額穆爾那裏的俄軍陣地開火,把他們都趕到古城島去!”


    帶領獵兵剛出發就遭到一頓轟炸的伊萬科夫大尉已經被嚇掉了魂,他被幾名僥幸逃生的士兵拉扯著拽進了塹壕後,這才感到自己從地獄的恐怖裏逃迴了人間。


    不遠處的炮壘裏已經沒有射擊聲了,他站到泥階上查看塹壕外的動靜,隻見對麵那些三三兩兩為一組的敵人距離自己已經不足200俄丈。


    “啾!啾!”子彈打在伊萬科夫大尉麵前很近的地方,濺起了一簇簇泥土,嚇得他趕緊縮了迴去。


    “弟兄們!準備射擊,敵人攻上來了!”


    幾百名俄軍火槍兵紛紛站到泥階上開始做好射擊準備,但是有幾個人剛剛露頭就被打死了。


    看到對麵的敵人不斷的接近,伊萬科夫大尉這時想起了上將說過的話,於是大叫道:“弟兄們!不要盯著敵人的眼睛,要看準他們的胸膛。你們的刺刀要往那兒捅!”


    俄軍的火槍開始轟鳴,一道道火光伴隨著白色的硝煙在塹壕上噴湧,正當俄軍正忙著裝彈之際,天空中突然冒出了十幾個黑乎乎的玩意兒,相繼砸落進俄軍的戰壕內。


    “臥倒!”


    來不及了,此起彼伏的爆炸聲在塹壕內響起,一團團火光和泥土在地平線上噴發。當伊萬科夫大尉再度用手撐起身體,抖落身上的泥土時,一把雪亮的刺刀從他眼前閃過。


    “殺!”


    伊萬科夫大尉本能的揮動手裏的軍刀,試圖將刺刀格開,可兩人都是用力過猛,隨即就撞在了一起。他們在壕溝裏翻滾撕扯著,那名北海軍士兵的鋼盔也掉落了,雙方都試圖掐住對方的喉嚨,扣對方的眼眶。


    槍聲、殺聲、喊叫聲在戰壕內亂成一片,俄軍有些慌了,他們沒料到這些韃靼人麵孔家夥居然如此兇猛。


    有好幾秒鍾,伊萬科夫大尉看到了對手那陌生的麵孔。他看著對手那兇狠的目光,一股本能的恐懼的浮上心頭,右手將對方喉嚨掐得越來越緊。突然,他感到腰間傳來一股劇痛,全身的力氣都隨著疼痛被抽走。


    “我是中槍了?還是要被俘虜了?”念頭隻停留了一瞬間,伊萬科夫大尉的右手便無力的鬆開,眼前陷入了黑暗。


    此時太陽已經從東麵升起,陽光被零零碎碎的浮雲和硝煙分割成數道,灑落在俄軍的陣地上。陽光裏,地麵上的一切都在沸騰著。大地被炮彈打得斑痕累累,無數嗜血成性的鋼鐵碎片在完成了其使命後,便停留在血泊中等待生鏽;撤退的俄軍不斷被身後的子彈追上,一頭栽倒在地上。


    周和尚扶起滿身泥濘正在大口喘氣的康有財,半是慶幸半是責備的說道:“康有財,你他娘的夠猛啊!有子彈不用,非得跟羅刹拚刺刀?要不是小七幫你一把,老子明年還得給你燒紙錢。”


    康有財心有餘悸的看著地上一身泥土的屍體,對周和尚道:“連長,這是個官,我想,想,想......”


    “滾蛋!你這叫勇氣可嘉,行為愚蠢......”周和尚還要繼續數落,就聽“嗡”的一聲,一顆實心鐵球從他頭頂劃過,周和尚下意識的一縮脖子,對左右的士兵叫道:“注意隱蔽!”


    雅克薩城棱堡的兩座炮台上,俄軍的12磅炮相繼開火,目標正是剛被占據的第三道塹壕。


    蘇沃洛夫終於等不及了,他發現對手的攻擊手段遠超他的想象,讓他之前幾十年戰鬥生涯裏所積累的一切經驗都變得毫無價值。再這麽被動的打下去,敵人轉眼就要攻到城下了。


    “命令騎兵出擊,目標,敵軍的火炮陣地。告訴他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打掉他們的大炮!”


    俄軍的兩個騎兵團開始進攻了。不過因為北海鎮的炮兵陣地北側密布著大大小小的水窪和沼澤,迫使俄軍騎兵無法在廣闊的陣線上發起進攻,有些地段上,俄軍的騎兵隻能分排衝鋒。除了兩個連被留作預備隊,其他各連的哥薩克騎兵們已經投入了進攻的浪潮。


    在位於北海軍炮兵陣地外圍的防禦陣地上,幾門高射炮位上的士兵隱隱聽到了震天的殺聲:“嗚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地平線上,數百名俄軍騎兵冒了出來,他們手持長矛,準備對北海軍展開致命一擊。


    “開火!”從早上打到現在,無論是趙新還是劉勝,就等著這一時刻,消滅了這股騎兵就可以專心對付雅克薩城了。


    密如鼓點的開炮聲在各處高射炮位上響起,上百發炮彈嗖嗖地穿過那些水窪和沼澤,在俄軍騎兵中不斷的爆炸,原本齊整的衝鋒隊形霎時就變得亂七八糟。


    越來越多的哥薩克騎兵被爆炸的氣浪掀落馬下,爆炸的榴彈猶如清晨燃放的絢爛禮花在地麵上紛紛炸開。


    一名被死馬壓住的哥薩克驚恐的大叫著:“兄弟們!別扔下我啊,幫我一把吧......”


    轟!


    噠噠噠!噠噠噠!


    北海軍陣地上的數十挺輕重機槍也開始響起,對那些躲過炮火仍在繼續衝鋒的騎兵展開了點射。


    在寬達一公裏的沙土地上,北海軍的炮火使得正在衝擊的俄軍騎兵裏頻頻升起如同旋風般爆炸的白色煙柱,而騎兵們進攻的浪潮依舊洶湧。從爆炸中心飛濺出的彈片猶如瓢潑大雨,揮灑到進攻者的身上;陣地上的機槍火力更加無情地瘋狂掃射,剿殺著他們視線裏能看到的一切活物。


    俄軍騎兵的衝擊波浪就如同春汛的黑龍江水撞擊到石岸,碰得粉碎,他們始終沒有衝過第一道鐵絲網。短短二十幾分鍾,俄軍騎兵就被打死了七百多人。


    在額穆爾卡倫那裏,隨著北海軍的炮火在俄軍的防線上不斷的炸開,駐守在這裏的俄軍還沒看到對麵的那股敵人,就已經被炸的七零八落,他們驚慌的叫喊著,不顧軍官的命令,倉皇的逃向浮橋,向古城島上的棱堡撤退。


    一公裏外的北海軍二團一營用攜帶的三門迫擊炮向俄軍營地連打了數十發炮彈後,隨即就發起了衝鋒。


    到了早上7點,額穆爾卡倫的俄軍營地已經被北海軍全部拿下。


    7點10分,在更改了坐標方位後,古城島上的俄軍棱堡內外開始遭受北海軍大炮的洗禮,兩千多俄軍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們隻能縮在堡牆下麵無助的祈求上帝。


    蘇沃洛夫和手下的軍官們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的一切,他們沒想到“清國人”的攻勢居然如此暴烈,己方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這已經不再是他熟悉的戰爭了。相較於對麵的這些敵人,蘇沃洛夫覺得自己從小所學的那些戰術戰法已經完全落伍。無論是亞曆山大·馬其頓還是漢尼拔,甚至於當代的戰術大師孔代、蒂雷納、歐根·薩瓦親王、魯緬采夫這些人,麵對這樣的敵人也是毫無辦法。


    這已經不是作戰了,而是一麵倒的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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