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往年黑龍江冰淩開化的時間來算,北海軍在五月初無論如何也是趕不到雅克薩的。從三月底到五月,陸地上雪化翻漿,河道上冰封未消,部隊能走到伯力噶珊(鄉村)就不錯了。


    一周後,潘秀成團的一個營作為北上支隊向伯力出發了,而一支人數在八十人的民政支隊也一同前往。這支隊伍中包含了一個五十人的建築隊、二十個幹部學校的學員、以及十個人的醫療隊。


    與此同時,民政開始從各地聚居點調集閑散勞力,分批北上,目的是跟在北上支隊後麵,修築一條通往伯力的陸路通道。


    趙新打算把伯力建設成興凱湖北岸最大的城鎮。那裏地處黑龍江東岸,乃是黑龍江的中樞所在,它既可遙控大江上下,又與鬆花、烏蘇裏兩江聯成一氣,地勢十分險要,向來曆代王朝所重視。元明清以來,伯力不僅是中央王朝統治該地區的中心所在,同時也是經營黑龍江下遊地區的必經之地。


    與此同時,遠在蘇北的徐大用和王長生也接到了趙新的命令。趙新讓正跟漕幫混得風生水起的王長生去廣州聯係萬和行的蔡昭平,去年趙新讓萬和行幫著買的帆船該交貨了。


    同時,趙新命令徐大用今年要再向北海鎮運送至少十萬流民。


    徐大用頓時覺得亞曆山大,十萬!這還不如讓他直接扯旗造反呢。


    這都乾隆五十三年了,那場波及六省的大旱災已經過去,滿清這幾年的救災行動還是挺有成效的,被貶謫出京治理河工的阿桂一直在忙著應對災後的民生。現在流民逃難的規模再也沒有那麽大了,再想通過人販子買人,一年撐死也就是幾千人。


    當然了,造反是不可能的,先不說北海鎮沒有多餘的力量再開辟一個戰場,光是把中原搞亂了,最後還得北海鎮出來收場,得不償失。


    徐大用愁眉苦臉的跟一群手下商議對策,手下有人出主意去山東招人。去年山東夏收和秋收均出現大麵積減產,從受災最嚴重的登州和萊州兩地估計能招到五萬人以上。


    另一個曾去湖北買流民的家夥出了個主意,他說眼下川陝鄂三省交界處有不少流民,規模不下十數萬,生計極為艱難。而且那裏屬於三不管地帶,官府控製力薄弱。與其在官府控製力強的中原地區招攬流民,不如去那裏看看。


    徐大用其實早就知道三省交界處的流民,隻不過因為那裏盜匪草莽和秘密教門眾多,他一直不願去招惹。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他先給北海鎮發了電報,得到批準後,便準備在過了清明後帶人過去。


    時間到了三月底,劉勝帶著新媳婦終於迴到了富爾丹城,與他一同迴來的,還有以薩哈連和老薩滿為首的巴爾克村民。


    劉勝他們一迴來,第一件事就是聯係趙新。他們在迴來的路上和北上支隊碰上了,由此也得知了沙俄將要入侵的消息。


    “怎麽打?”


    趙新笑道:“你不打算擺酒席了?”


    劉勝火急火燎的道:“該喝的酒在巴爾克村都喝了,咱們這邊晚幾天沒關係!”


    “那好。後天我會帶一個團到富爾丹城,你先讓部隊做好戰鬥準備。”


    “北上?”


    “不,打寧古塔!”


    ......


    那奇泰最近幾天右眼皮一直在跳,這讓他感到有什麽大事將要發生。可會是什麽呢?


    他現在還是寧古塔副都統,不過他已經從正二品升到了從一品,還被封了個二等子爵的爵位。之所以沒有被調走,主要就是因為他跟北海鎮和趙新打了太多次交道。不管是乾隆還是慶桂,都認為他之前和北海鎮的幾次交涉差事辦得不錯;在吉林將軍衙門下的一眾官員裏,那奇泰算是對北海鎮和趙新了解最多的人。


    當然了,福康安除外。


    難道是北海鎮要動手?那奇泰迴憶這些日子哨探偵察的情報,心說北海軍沒有異常啊。不過他覺得就算是北海軍要進攻,以現在寧古塔城的規模和兵力,趙新那個王八蛋也討不到好。


    是的,那奇泰恨死趙新了。要不是因為他,自己也不會守在這個“破”地方。


    眼下的寧古塔城再也不是原來的那個鬆樹夾土的木城了,經過兩年多的修繕,寧古塔的城牆現在是城高兩丈、厚達六尺的磚城;就連河對岸的那座舊城也是拔地而起,煥然一新。


    如此一來,就形成了以寧古塔新城為主,舊城為輔的格局。兩座城一東一西,中間隔著瑚爾哈河(鬆花江)。從吉林、黑龍江和關內調來的八旗大軍,就在舊城的兩翼紮營,也被稱為“寧古塔大營”,現在由吉林將軍明亮坐鎮指揮。


    整個寧古塔大營共有滿漢蒙兵丁一萬五千人,算上隨軍民夫,差不多是三萬兩千人的樣子。整座營盤南起他克通喀河北岸,北至枯什哈河南岸,橫跨花蘭河和商尖河,南北縱橫將近八十裏,共分十座營盤。


    在領教過北海軍的厲害後,清軍現在也學著北海軍,在營盤外麵挖設了數道寬達一丈,深八尺的壕溝,中間布設大量鹿角和拒馬。


    吉林將軍明亮在詳細了解了富爾丹城一戰的經過後,又將各部火炮分作幾處集中布設,形成交叉密集火力。


    至於遠在東南數百裏之外的琿春大營,現在共有兵力一萬兩千人,除了琿春城外,還有一處山城把守隘口。


    那奇泰趁著往舊城押運物資的機會,親自去了河對岸的大營,將自己的顧慮跟明亮提了。


    縱觀整個清代,像富察家這樣能出好幾位將星的簪纓之家真是不多。傅恆不必說了,福康安屬於佼佼者,而吉林將軍明亮其實也是軍事才能不下福康安的人物。


    跟福康安一樣,富察明亮是傅恆的大哥富察廣成之子,他和福康安一樣,都是乾隆的內侄。


    乾隆十九年的時候,明亮入闈鄉試。乾隆當時在偶然間問了傅恆一句:“你家有參加鄉試的人嗎?”傅恆就說了明亮。乾隆聽後便說,世家子弟,何必要跟那些讀書人爭名分呢?沒必要!於是將明亮擢升為藍翎侍衛,命他參加征討準噶爾之戰。


    後世評價他“知兵過福康安,廉侔孫士毅”,奈何此人運氣一直不佳,常常受朋友牽連,官場蹉跎。


    明亮聽了那奇泰的話,笑著安慰他不必多慮。自從今年二月份開始,各營都定期向富爾丹城一帶派出哨探,每日都有消息傳迴,北海鎮並無異動。


    何況從東寧到寧古塔不過二百多裏,沿途每隔五裏設有烽火台,若是有事,狼煙傳訊,一頓飯的功夫就能收到消息。


    那奇泰聽了心中稍安,不過也僅止於此,之後他又迴到寧古塔城內找了大夫紮了針灸,可惜什麽用都沒有。


    事實上,他的擔憂是對的,北海軍已經出動了;隻不過因為山道難行,負責哨探的清軍並沒有盡責。


    在渾達山以南,綏芬河河道以北一公裏遠的地方,由北海軍二團、五團以及一團的一個營組成的部隊,正艱難的行走在泥濘的山道上。


    “都過來搭把手!”


    隨著幾個馬車夫的大聲招唿,北海軍二團的行軍隊列中一下跑出來上百名戰士,一起幫著把陷入泥濘的馬車推出去。


    “怎麽搞的!”從後麵騎馬趕來的劉勝和範統先後跳下戰馬,帶著警衛一起加入了推車的隊伍。


    負責二團輜重隊的軍官一邊推著馬車輪子,一邊迴頭道:“總指揮,這段路麵都塌陷了,馬車都陷泥裏了,隻能推著走。”


    話說北海鎮的築路大軍畢竟不是專業的建築公司,盡管事先有過提醒,可連大字都認識的流民又哪懂得什麽是凍土地帶的路摹滑塌?


    因為在路旁挖土過甚,再加上雨水和雪水的過量衝刷,先頭部隊大隊人馬的踩踏,最終導致了這條長達五公裏的斜坡路段大麵積塌陷。那些運載補給物資的馬車在通過時,一下就傻了眼。


    等眾人合力將馬車推出泥坑,劉勝對累得唿哧帶喘的範統道:“這可不行,得想辦法,後麵還三千多人呢!”


    範統掏出手帕擦著臉上的泥點子說道:“能怎麽辦?趙總要是跟著一起來就好了。”


    劉勝皺眉道:“這麽點麻煩就扛不住了?!總不能每次都讓他當運輸隊長,像什麽話!咱們這次是兩向出擊,北上支隊那邊人手不夠,他還要等著三團迴來一起過去。”


    範統連忙道:“那我趕緊組織人,先把這些泥坑都填上再說。”


    劉勝點點頭,示意他快去。


    趙新給他的要求是在四月底之前攻占寧古塔,以控製瑚爾哈河到鬆花江的水道。可讓劉勝沒想到的是,這才走了二百多裏,隊伍的行進速度就慢了下來。


    ......


    進入公曆4月後,居住在尼布楚城外的波利婭一家驚訝的發現,從城外赤塔方向又來了兩個團的哥薩克士兵和不少於兩千人的雅庫特人。


    雖然那些雅庫特人外表看著很像蒙古人,但他們其實是屬於匈奴-突厥的後代;而且與信仰佛教的蒙古人不同,雅庫特人大部分都信仰東正教。


    哥薩克兵團抵達後便在城外開始修建倉庫和軍官營房。從彼得一世時期開始,沙俄軍隊裏就有一項規定,那就是隻有團總部的軍官可以擁有永久性的營房,絕不給士兵蓋永久性住房。


    士兵睡覺去哪?找民宅借宿。


    波利婭家的牛棚裏也住進了幾個哥薩克火槍兵,他們來了後就向波利婭的舅媽找酒喝,嘴裏說著一些無傷大雅的葷笑話,這可把波利婭和舅母嚇的不輕,兩人愣是連正門都不敢走,直接跳窗戶出去。到了第二天,一個沙俄軍官到了這裏,將那些哥薩克訓斥了一頓,波利婭這才壯起膽子出門給牛喂草料。


    1788年的春天比往年來的都早,黑龍江在公曆2月份還是一米多厚的冰,到了3月初就已經不能再走人。隨著氣溫的升高,從公曆4月中旬,解凍的江水開始帶走嚴冬的冰淩。


    大塊大塊的冰淩像小山一樣順江漂流,撞擊時發出雷鳴般的吼聲,冰淩越撞碎,最後變成了像鵝卵石一樣的碎屑,向著下遊飄去。當從尼布楚到赤塔的江麵上連鵝卵石大的碎冰都看不到時,沙俄人的入侵行動開始了。


    乾隆五十三年四月上旬,正在中俄邊境巡邊的璦琿協領精欽保接到在額爾古納河上打漁的鄂倫春漁民報告,說尼布楚城外出現大批沙俄軍隊和戰船,看樣子要有大行動。


    精欽保急忙率領百人隊前往雅克薩城一帶查探,一行人在雅克薩上遊的拉夫凱城停留數日,果然又接到邊境上放牧打漁的邊民報告,說親眼看見額爾古納河以西的江麵上雲集了大量羅刹人的戰船。精欽保深感事態嚴重,急忙派手下一名佐領駕船立刻迴璦琿城報告。


    數日後,接到消息的黑龍江城(璦琿)副都統額勒德木布也覺得情況不妙。自從雅克薩一戰後,尼布楚那邊再也沒有沙俄人的軍隊集結過;就算有哥薩克越境鬧事,經過交涉也很快就能驅逐出去。


    額勒德木布決定立刻向拉夫凱城增派人手,他命手下另一名協領率領包括五十名漢軍鳥槍兵在內的三百人北上支援,同時派人急報坐鎮齊齊哈爾的黑龍江將軍恆秀。


    按清製,璦琿城的駐軍本應是三千人,可此時駐防的披甲兵隻剩了一千多。除了有少量漢軍旗外,其餘大部分都是滿洲人、索倫人和達唿爾(達斡爾)兵。自從乾隆三十四年起,璦琿城的駐防八旗多次被乾隆征調南下,打緬甸、打金川、平陝甘迴亂......而慶桂北上後為了實施圍困北海鎮的計劃,璦琿城的駐防八旗又被抽調了一千多人。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即便是身為戍守邊關的一品武將,身為宗室的黑龍江將軍恆秀知道沙俄人要入侵,他也無權從寧古塔把兵調迴來。他隻有執行權和奏事權,裁決權則掌握在乾隆和理藩院手中。


    根據清俄雙方在雍正六年(1728)簽訂的《恰克圖條約》規定,黑龍江將軍如果致信或迴複尼布楚的行政長官,他必須要先呈文至理藩院,等待奏準、繕擬、閱定、皇帝禦覽、翻譯後才可以發出。以這年月的通信速度,邊境事件的處理都是按“年”來算的。


    乾隆五十三年四月十五,公曆1788年5月7日,正在拉夫凱城附近江麵上巡查的精欽保一行,終於看到了越境而來的沙俄船隊。


    入侵者那鋪天蓋地的雙桅帆船和單桅帆船布滿了江麵,為首幾條船上的沙俄水手一眼就看到了精欽保他們的雅克薩戰船,隨即就圍了上去。


    雅克薩戰船上,一名水手看到對麵雙桅帆船上的旗號,連忙對精欽保稟報道:“大人,真的是羅刹人!”


    協領精欽保此時臉上全是愕然,扶著腰刀的右手不自主的顫抖了起來。


    “他們怎麽敢!”


    手下一名佐領道:“大人!怎麽辦?羅刹人的船圍過來了!”


    “迎上去!”精欽保看了眼身後的拉夫凱城,城內的狼煙已經升起,耳邊傳來岸上人群的驚唿、馬匹的嘶鳴......


    自己的身後就是大清的子民,身為巡邊的將領,他不敢退,也絕不能退!


    “弓箭戒備!鳥槍兵上彈點火繩!大炮裝藥!準備迎敵!”精欽保對手下大聲命令著,既然不能退,那就隻能拚死一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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