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侯會議開到了深夜,誰也沒有拿出個辦法。


    仙台侯伊達重村為了不落下“勾結唐夷”的口實,死活不願出麵交涉,也不同意自己的手下去;其他人包括島津重豪更不想去,於是最後屎盆子還是落迴到一橋家的頭上。


    曆史上德川八代目吉宗讓自己的四子宗尹開立一橋德川家後,一橋家總共出了兩位將軍。一位就是眼下的德川家齊,另一位就是末代目德川慶喜。


    迴到一橋門內的邸位後,35歲的德川治濟在跟自己的手下緊急商議一番後,手下人出了個主意。


    “不如讓白河侯去?”


    德川治濟眯著眼道:“說說看?”


    “本家想支持白河侯當首席老中,可眼下尾張和水戶諸藩都持反對意見。若是白河侯能辦好交涉,想必反對的聲音都會平息。”


    德川治濟聽了這話,不由心中一動。他之所以選擇鬆平定信上位老中,是因為德川家齊需要的是一個能夠在身邊長期有力支持他成長至羽翼豐滿的自己人,而首席老中則是最合適的人選。


    從血緣上,白河侯本人跟一橋家都是出自八代將軍吉宗一脈。不過作為庶子的鬆平定信在十五歲時就被過繼給了久鬆鬆平家當主、白河藩主、鬆平定邦。而且鬆平定信不過是個末流分家當主,德川治濟根本不用擔心鬆平定信會奪權,甚至威脅到自己在幕府中的話語權。


    如此到了第二天上午,從一橋殿奔出的使者就到了白河藩的府邸,傳達了公方様的手令。28歲的鬆平定信和家臣跪著聽完後,一臉憤懣之色,心說這是那個混蛋要害我啊!不過當送信人將德川治濟的本意告訴定信後,定信這才決定啟程前往浦賀。


    問題是鬆平定信也不能一個人騎著馬帶個小姓過去交涉啊,神國也是要講麵子排場的!總得帶上千把武士隨行吧?


    此時的江戶城內已經開始人心惶惶。早上因為沒有貨船進港,到了上午店鋪開門時,鹽、大米、醬油等生活物資全都開始漲價。


    而各家賣刀劍盔甲的鋪子裏擠滿了旗本武士,都在忙著訂購盔甲以及挑選趁手的武器。沒轍了!動員令一下,旗本們就算去找紮差商人借錢,也得有件合身的盔甲才行。


    “這玩意怎麽穿啊?”一個武士拎著兩條甲片犯起了嘀咕。


    一個滿臉大胡子的旗本武士站在一堆放在台子上的盔甲麵前,大叫道:“給我來件南蠻鎖子甲!”


    “承惠十兩。”店夥計滿臉笑容的招唿著。


    “這麽貴!”大胡子武士差點蹦起來,隨即拿起一件胸前帶著塊鐵甲板的皮甲道:“這個多少錢?”


    “這個隻要二兩。”


    “行了,就要它了!”


    大胡子武士剛要走,另一個武士突然拉住他,躬身問道:“請問,這甲該怎麽穿啊?”


    大胡子翻了個白眼,心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品川海岸上,數百名披著雜七雜八盔甲的旗本武士和足輕插著背旗,正端著兩間槍練習刺殺。


    另外一些人則忙著將江戶城內軍械庫裏拉出來的各式大炮布設在連夜搭建的防禦陣地上。在這些大炮裏,既有已經長滿綠鏽的葡萄牙大弗朗機,甚至連二百年前大阪圍城之戰時用的英國艦炮、家康重型鑄鐵大炮也被搬了出來。


    那門著名的家康重型鐵炮黑黝黝的最為顯眼,差不多是12磅炮的口徑。


    島國的大筒自從戰國時代起,就已經點歪了科技樹。一兩百年前那些自造的火炮幾乎不管口徑大小,一律下麵都帶著個木托,看上去就像是個大號的火繩槍;而且發射方式也跟火繩槍一樣。


    這些大口徑火繩槍一般都是架在炮車上,調節炮口高度嘛,用幾根繩子就可以。


    這些火炮裏最多的是口徑超過30~40毫米,被稱之為“抱式大筒”的玩意兒。射擊時要麽架在三腳架上,要麽就是找一個人在前麵扛著。抱式大筒的最大射程可以達到800米,不過準頭極差。


    “上啊,用力,使勁推!”


    幾個武士吃力的推著一輛大車,上麵放著一口從寺廟拉過來的大銅鍾。


    “我說,我們把這吊鍾拉到這兒幹嘛用啊?”一個滿頭大汗的年輕武士對身邊人問道。


    “聽說......”旁邊的武士推著車,唿哧帶喘的答道:“把,把鍾口對著海上,這樣白,白船就會以為是大炮。”


    “大炮?”年輕武士抬頭看著巨大的銅鍾,心說白船上的人要是敢靠近品川,看到這麽粗的炮口,估計會被嚇跑吧......


    浦賀奉行所那邊此時接到了江戶的命令,要求盡量拖延時間,於是丹澤久佐衛門再次和雷神號進行交涉,要求登船商談。


    趙新想了一下,他知道島國人的尿性,一個個軸的要命,於是便讓久藏去應付。


    當丹澤久佐衛門和同伴如同傻子一般的被領進雷神號的會議室後,久藏帶著一個書記員很快便坐到了兩人的對麵。


    雙方互相行禮,介紹完各自身份後,丹澤久佐衛門開口道:“我國要求貴方退出浦賀再行商談。”


    “不可能。”久藏搖頭拒絕。


    “貴方到底有何目的?”


    “我方代表大阿伊努王國,要求幕府不得再向蝦夷地移民,不得向蝦夷地發起進攻。請問這事你能答應嗎?你敢答應嗎?”


    丹澤久佐衛門心說我要是答應就是個死!於是他如同複讀機一般麵無表情的說道:“請你們退出浦賀再行商談。”


    久藏道:“貴方從去年開始,連續兩次攻擊鬆前城。我家殿下作為大阿伊努國王的好友,對幕府的這種行為非常氣憤。這次我們帶了三千人的軍隊,如果貴方明天不派出和我家殿下地位相符的代表,我方將炮轟江戶。”


    丹澤久佐衛門怒道:“你們無故襲擊鬆前城,繼而勒索長崎奉行所,這是侵略行為!”


    久藏道:“鬆前藩長期勒索欺壓阿伊努人,我方應阿伊努國懇請,將其驅逐。至於長崎,我們原本是要去協商‘須佐唐船事件’的,可長崎奉行居然派兵偷襲。所以這事你們應該去問長崎奉行和萩藩。”


    丹澤久佐衛門心說前任長崎代官都死球了,我問誰去啊!於是道:“貴方頭領既然自稱殿下,那就應該先遞交國書,等待我方做出迴應,所以請你們退出浦賀海麵再行商談。”


    “不行!昨天我家主公已經跟你們說過了,禦三家或是禦三卿。拖延調兵的把戲對我們沒用,我們船上火炮的射程是20裏,不信你可以去問問鍋島家的人。”


    趙新還是藏了一手,d30的最大有效射程是15.4公裏,也就是30裏。他讓久藏說了個20裏,隱瞞了三分之一的射程。


    不過丹澤久佐衛門一聽“二十裏”這個數字,眼睛都瞪直了!


    極力壓製內心情緒的丹澤久佐衛門盯著久藏,過了一會兒突然道:“閣下莫非是我國陸奧一帶的人士?”


    久藏點頭道:“沒錯,我原本就是岩木山裏的山民。”


    丹澤久佐衛門麵帶怒色,訓斥道:“幕府的法令你都忘了嗎?私自去國離鄉是重罪!是背叛!”


    “求條活路就是背叛,難道我們這些活在泥土裏的農民們就活該被餓死?”久藏冷眼看著對方,心中殺機驟起。“對於你們這些武士老爺來說,我們這些人最好全都死光,變成路邊無人掩埋,任野狗啃食的屍骨。而你們這些人,繼續在江戶城裏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這就是你們的道理?!”


    丹澤久佐衛門心說我倒是想呢,可惜咱隻是個二百石的與力,醉生夢死根本輪不到我。


    之後,久藏又帶著兩個武士來到甲板上,指著蓋在炮衣下的兩門d30道:“記住,你們隻有一天時間!明日午刻的正刻,我們將開到江戶灣內,炮轟品川。”


    d30那長達四米多的炮身和久藏的警告讓丹澤久佐衛門和同伴心神大震,兩人顫顫悠悠的走下舷梯時,已經是汗出如漿。


    真要是讓對方炮轟江戶,自己和同伴,包括浦賀奉行、水軍頭目,全都得切腹謝罪。


    下午未時,當日本橋石町三丁目的鍾樓內傳出八下報時鍾聲時,駐紮在江戶的另一位浦賀奉行懷揣著公方様的命令,帶著一群手下火急火燎的趕到了浦賀奉行所。


    (江戶時代的報時是從子時的九聲鍾聲開始的,然後從八、七、六、五、四倒著排;等到了午時,再從九下開始。至於為什麽要從九開始,是因為九這個數字是陽數的最大。)


    “啊!二十裏!”當兩位浦賀代官一聽說唐夷大船上的火炮能打二十裏遠時,嚇得差點尿了褲子。“他們有多少門大炮?”


    “在下隻看到兩門。”


    兩位浦賀奉行長出一口氣,心說才兩門而已。


    不對!駐紮江戶的那位浦賀奉行突然想起鍋島家在長崎的遭遇。據說那時唐夷就開了兩炮,權現山鍋島家的陣幕立刻死傷一片,連鍋島治茂都受傷撤離。唐夷的炮彈是會爆炸的!


    “所幸白河侯殿下已經在路上,晚間就能到禦番所!”


    “那麽交涉的時間呢?”


    兩位浦賀奉行商議了一下,既然唐夷說午刻正刻要炮擊品川,那就把時間定為午刻。


    “陣幕設在哪裏?”讓唐夷把船開到禦番所那是肯定不行;而南側的屋敷浦住著都是平民和商人,那裏更不合適。


    此時一個與力突然道:“大人,我知道有個地方很合適,就在平根山南側的‘鯨切場’和明燈堂之間的狹長地帶。那裏的海灘上地勢平坦,視野開闊。而且我方軍陣可在平根山上布設防線,唐夷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我方監視。”


    “哦?地圖!”兩位奉行代官先是看了地圖,然後一人便讓下麵的組頭帶人去查勘地形。


    在趙新號稱炮擊品川的威脅下,浦賀奉行所上下的辦事速度那叫一個幹淨利落快。到了下午四點,談判場地已經勘察完畢。


    報信的人騎著快馬從禦番所疾馳而出,有去往江戶城稟報事件進展的,還有向路上的鬆平定信隨時匯報的。


    與此同時,浦賀奉行所的一名組頭武士帶著手下的與力、同心和五十名足輕來到鯨切場的附近,先是驅散附近工作的漁民,然後就開始規劃陣幕的設置。


    黃昏時分,雷神號上接到了浦賀奉行所的告知文書,說明了談判時間和地點。不過當雷神號按照丹澤久佐衛門的指引,將船開到那處海灣內時,站在甲板上的趙新一下就樂了。


    這不就是後世的佩裏公園的所在地麽!嗯,趙新覺得很滿意。


    入夜時分,從江戶唿哧帶喘趕到的三千旗本武士趁著夜色進入平根山西側紮營。除了兩側的小山包外,他們主要在鯨切場西側的山口處連夜設置防線,搭建鹿角木柵。


    次日清晨四點多,天還蒙蒙亮的時候,趙新走到甲板上,拿著紅外望遠鏡四處打量了一會,這才讓幾個水手將船舷右側的舷梯放到接近水麵的位置。之後他轟走了水手,又等了幾分鍾,獨自一人走下舷梯,取出了之前那兩條運送油田工人的雙體客船。


    這船能一次能坐三百人,來迴三次,一個團的人馬就能完成登陸。


    趙新這次帶著兩個團的人來,就是為了震懾幕府,讓對方明白,自己隨時有攻占江戶城的能力,讓他們絕了對蝦夷地的野心。


    至於打下江戶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趙新沒興趣。


    天光放亮後,岸上負責警戒的武士們便已發現雷神號的下麵又多出了兩條怪異的白船,雖然不及雷神號巨大,可體型跟幕府水軍的主力關船不相上下。


    尤其是岸上整夜值守的警衛,以及在附近海麵監視的水軍更是心有餘悸,他們搞不明白這兩條白色怪船是什麽時候溜進來的。


    好家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搞的神不知鬼不覺,這要是夜裏偷偷開進江戶灣,自己這些人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而幾條關船上的水主同心已經是麵如死灰,防守不力,幕府的雷霆之怒是逃不掉了!


    早上八點,另一隊上千人的武士和足輕騎著跟驢一樣的南部戰馬,衣甲鮮明,舉著大旗,從浦賀奉行所的方向緩緩而來。


    這些人到達鯨切場後,先是迅速在談判地點附近安排警戒,插好旗子。足輕們則拿著工具,在談判點的位置上搭設陣幕。


    陣幕這東西自奈良時代起就是軍隊野外宿營時周圍環繞的布簾,也被稱為“軍幕”。早期軍製規定,每10名士兵必須攜帶深青色的幕布一張,用於野外紮營。


    《今昔物語》上說,武人紮營時,幕布既可以擋風,還可以抵擋減弱弓箭的射擊。


    根據江戶時代著名儒學家新井白石編寫的《本朝軍器考》,一個陣幕的高度是每幅5尺,總長要達到兩丈八尺;也就是每塊幕布1.5米高,總長則是8.4米。


    陣幕中露出頭、帶有花紋裝飾的立杆被稱為“幕串”。大將身份的陣幕裏,幕串要有10個;而普通武將的則是八個。陣幕上係的繩子也有要求,一般是用白繩、黑繩、或是青布繩。


    至於陣幕布上的家徽,則要求在幕串對應的三、五、七數的位置上。


    需要說明的是,陣幕到了江戶時代中後期,已經具有了如同結界一般的宗教性質,可以驅邪避鬼。這玩意是不能清洗的,否則會是不祥之兆。


    一個小時後,一座三麵包圍,總長十多米的陣幕就搭設完成。


    雷神號這邊,到了上午十點,還沒等浦賀方麵派人通知,趙新便開始命令潘秀成帶人登上雙體客船,準備登岸。


    而一千五百人開始登岸,這陣勢很快就把岸上的的武士們嚇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乾隆四十八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萬隻熊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萬隻熊貓並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最新章節